當醒言與瓊肜雪宜逗留在南國分野的蟠龍小鎮時,這夜八月十六,京城星相官在星書中寫道:
“八月丁巳,七曜入月,爲經天。大臣有匿謀,帝野有戰。亂臣死。”
雖然星書中只是寥寥幾筆,但星相官第二天呈給皇上的奏表中,則又添上一番解釋:
“……日陽,則月陰;月陽,則星陰。陽者,君道也;陰者,臣道也。月出則星亡,臣不得專也。明月晦而暗星見者,爲經天。其佔曰:爲不臣,爲更王。”
星官這段註釋說,按陰陽學說,萬物皆有陰陽,陰陽本身相對。若太陽爲陽,則太陰月亮爲陰;若月亮爲陽,則星辰參鬥爲陰。與此對應,君臣之道中君爲陽,臣爲陰。本來明月照天,便看不到大多星辰;但昨晚天空月明星稀之際,突然北斗七星一同耀亮,實是大爲可疑。按星相官多年的研習,昨晚出現這樣異象,表明天下有人不臣,懷有取代當今聖上之心。
這時節,天下承平日久,久未動過刀兵,星相官這番奏表一經宣出,朝堂上頓時一片譁然。那些深信星道的臣子,紛紛出列奏請皇上早日清查朝野是否有心懷叵測之人。而那些從來不信占星異術的耿直臣子,則又梗着脖子直斥星相官所言荒唐,懇請皇上不要偏聽術士官員之言。而這爭執之中,平日拉幫結派走得親近的朝中大臣,又暗地裡互相中傷,一時間朝堂上羣議粥粥,當真是亂作一團!
而在這些紛亂的朝臣中,又有少數人,暗地裡心懷鬼胎。
不說千里之外的朝堂上這一番驚疑爭吵,此刻蟠龍小鎮這處不起眼的客棧小院中,卻沉浸在七朵白光爛然的巨大光團中。
對應天西北那七點燦然放光的北斗七星,這七團光芒也在相對狹小的空間中排布成天罡斗杓的形狀。在這些芒焰煟然的鬥陣光團中,那位本該熟睡在竹榻上的少年堂主,卻悄然而起,體態無比自然的飄向院中那北斗星陣的中心。飄舉之時,雖然他雙目緊瞑,仿若不知,但冥冥中似有一股神秘力量,在他身下襯托,讓他如飛鳥般飄空不墜。
當醒言飛昇到星陣中央,無意識的停住身形時,就好像是石子擊破靜潭,一時間波光轉折,小院中所有的一切一齊搖漾,所有的景物都變得動盪透明起來。這時候,醒言和那七朵光團一起,飄飄渺渺,彷彿都成了本體倒映在夜空的虛像,所有的障礙都不再存在,光團浸潤着樹木,手足伸入了枝葉,彷佛他們本來就置身於空無一物的曠野上空。
匪夷所思的異象發生時,整個客棧卻依然沉睡如初,彷佛一切都只是夢幻,不能驚動任何人。只不過,與安靜的客棧相比,它上空那廣袤無垠的夜空中,卻起着巨大的變化。少年隔壁那兩位靈覺敏銳的住客,猛然便從夢中驚醒,一起下地穿上裙衫,推開房門倚門而觀。
“哥哥他……”
此刻展示在瓊肜、雪宜眼前的場面,極爲壯觀:
滿院星光燦爛如空明積水,自家堂主在其中窅窅冥冥,如水底游魚般遊轉自如。而那浩大星空下,滿天都是絢爛紛華的七彩光氣;這些串連天地的光彩,正如匹練般從四面八方匯聚到斗杓星陣中。甫進星陣裡,這些雜亂無章、五彩畢具的天地靈氣,便按着北斗七星的方位,順次衝向那處在中央之地的身軀。到了星陣中,這些天地元靈便褪掉五顏六色的光彩,凝鍊成一股至清至純的虛空之力,連綿不絕的匯入少年軀體中。
在這些力量的衝擊下,此刻醒言如同游魚飛鳥,在這片虛空中翔轉返折。
而在那天空中彩氣轉淡、院落中七曜光芒轉暗之時,又聽得“呼”的一聲,有一把劍器破空飛來。窈窈星光中,這把近來晦暗靈光的封神古劍,此刻彷佛重又通了人性,在虛空中凝注少年片刻。“看”到他承受如此強大無儔的天地之力,煉化後仍然神態自若,這把封神古劍不禁劍尖微點,就彷佛在點頭稱讚。於是須臾之後,在附近兩聲驚叫聲中,這把通靈古劍驀然閃耀起璀璨的光華,就如同剛纔那些天地靈力,雪練般朝少年衝突而去。
“妖怪?!”
等瓊肜、雪宜一聲驚叫,以最迅捷的速度馭起兵器要去阻擋那劍時,卻見那弒主怪劍已是穿心而過,“颼”一聲不知飛到哪兒去。
“哥哥!”“堂主!”
等這兩聲帶着哭腔的喊聲響起時,這明亮如晝的院落中忽然一片黑暗,然後就見到平和恬淡的潔白月華,重又充盈於小院之中。
“哥哥你……”
等看清院中情況,原本涕淚橫流的小瓊肜立時破涕爲笑,飛一般跑上去,撲進那位微笑佇立的少年懷裡,使勁察看他胸口是不是真的破了個大洞。她身後那兩支朱雀神刃,突然失了主人操控,一個不察,便“嗒”兩聲一齊掉在地上。
“難道剛纔只是在做夢?”
看着現在眼前這一切如常的景象,不僅瓊肜疑惑,就連雪宜也有些不敢相信。見兩個女孩兒一臉迷惑,醒言微微一笑,將右手舉在瓊肜鼻尖前,說道:
“不是在做夢。”
“我來變個戲法。你們看——”
話音未落,雪宜便見到瓊肜妹妹的鼻頭前,忽然閃起七朵晶瑩的光芒,在自家堂主的指間紛縈繚繞;光點遊動之時,輝芒拖曳流滯,在空中舞成好看的圖案。
見到近在咫尺的好玩情景,那位能召出火羽朱雀的小丫頭,臉兒頓時笑成一朵花兒,拍手歡叫:
“原來哥哥也能喚出螢火蟲兒!”
“哈哈!”
聽得瓊肜話兒,醒言忍不住哈哈大笑,手一揮,這七點星光就應手飛出,穿過牆壁,倏然沒入房中那把安然躺臥的劍器中。
經過剛纔這一番異變,此刻醒言心中,只覺得自己神思分外靈透,彷佛經過剛纔那一番星光鬥陣中的洗禮,整個人都被洗筋伐髓,變得格外清新。而最後那一聲穿體而過的轟然巨響,彷佛撞開自己封印已久的心竅,許多往日讀經未能理解的疑惑,此時都瞭然於胸。。
乍有所得,醒言心情極爲愉快。回屋披上衣服,便回到院中,按照自己的感覺,把剛纔發生的事情跟瓊肜雪宜說了一遍。說完,便精神十足的回答起她們的疑問來:
“雪宜,那些天上的星辰,當然也有自己的靈性。”
“你說得對,那些天上的星辰日月,確有可能和我們腳下站立的大地一樣,各有自己的五行屬性,或爲冰火,或是木石。但即使這樣,也不一定就是死物。萬物有靈,他們都可能擁有自己的靈性,就和你我一樣。”
“……哈,瓊肜妹妹,知道這個,不是哥哥聰明,而是這世界上,有很多事物都超過我們平常的想象。就像瓊肜你能夠哭哭笑笑,那些天上的星辰未必沒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剛纔哥哥就清楚的感覺到,彷佛我依託的那些光團,都是從天上北斗七星降來。他們就像我的姊妹兄弟,圍繞在我身旁,幫助我聚集、煉化天地之間的靈氣。”
“……爲什麼不多練一會兒?呵~這是因爲,我們煉化吸取的這些稱爲天地靈氣、日月菁華之物,其實都是推動乾坤自然運轉的力量。我剛纔煉化的,則是運轉蟠龍鎮這一方的自然之力。若是我不適可而止,那便會給本地帶來莫大的災難。”
對答到這兒,已到了中夜時分。秋夜庭院中,不知何時升起幾綹夜霧,朦朦朧朧,與月光交織成一條淡薄的銀紗,若有若無的縈繞在他們的身旁。牆角草叢中,還有幾隻南國的秋蟲在“嘶嘶”吟唱。夜涼如水之時,那兩個專心聽講的女孩兒已不再說話;她們的少年堂主,話語變得有些幽幽然然,彷佛正從雲端傳來:
“瓊肜,雪宜,正如萬物都有陰陽,這世間事兒,既有可知,便有不可知。我們這些天地間能夠思想的生靈,固然可以格物致知,通個各樣方式瞭解到世間幾乎全部的義理事物。但是,在這所有的可知之外,必定有很多事物,我們永遠都不可能瞭解、不可能想象到。”
“破除倨傲,敬畏自然,這纔是我道門最根本的真諦……”
說到這裡,很少像這樣一本正經的道門少年,便止住不言,擡首眺望那無盡的夜空,彷佛自己又陷入縹緲的沉思。
又等了一會兒,見自己哥哥真的不再說話,瓊肜便偷偷活動活動手腳,然後嘻嘻一笑,自言自語的嘟囔道:
“哥哥說得對!當然有很多怪事兒,很多人不知道!”
“嘻~就像醒言哥哥,要不是碰到像我這樣又乖又可愛的女孩子,又怎麼知道世上還會有長翅膀會飛的小狐狸!”
就在蟠龍小鎮院落中這一番追究天人義理的對答之時,幾乎在同一時刻,在那遠隔千里之外的雲夢大澤深處,也同樣發生着一件奇事。
雲夢大澤,方圓千里,雲水蒸騰,是四瀆龍君轄內最大的水澤。在這個大澤的深處,有一處廣闊的灘塗,生長着無數人間聞所未聞的珍奇草木。這一處灘塗,便是四瀆龍族蓄養珍禽異獸的牧場,流雲牧。
四瀆流雲牧場,無晝無夜,頭頂永遠是星月交輝的淡青天空。此刻在這流雲牧水草最肥美的灘澤上,正徜徉着千百匹毛光賽雪的龍鱗神馬,各自安詳的咀嚼着灘澤上朝生夕長的奇花異草。
就在這一切如常的時候,不知是不是受了水澤外七星欺月異象的影響,在離這些神駒不遠的蓬勃水草中,有數十塊半浸水中的石頭,忽泛起幽幽的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