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光帶榮耀回山,正當黃昏時分。餘暉下,落霞前,容輝親自迎到大門口,見林蔭道中,馬車駛來,連忙招呼:“媳婦取回來了沒有?”
“快了,快了!”容光聞聲大笑,跳下車來,朗聲招呼:“吉期定在了九月初八,好多事情,今晚就得定下來。”他穿了件寶藍色克絲深衣,餘暉映襯,神采飛揚。榮耀仍穿着昨日墨綠深衣,隨後下車,低着頭羞紅了臉。
“怎麼,媳婦見着了嗎?”容輝見了大笑:“瞧你這小臉紅的,還知道不少事吧!”榮耀紅着臉期期艾艾地喊了聲“二哥”,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
“好了,你別打趣他了!”容光微笑勸阻:“我們只見了一圈宋家的親戚,連人家小丫頭的影子,都還沒見着呢!”伸手請向門中,當先帶路。
晚間,一家人在“紫薇閣”吃過晚飯。容耀還要早起煉功,先行告辭。李蕃寧又招兄弟倆去東梢間書房問話,李母則拉了周氏和兩個孫女,去西梢間喝茶。
水晶燈盞下,根雕圓桌前,李蕃寧戴着方巾,穿了件銀絲大氅,待上茶的丫鬟下去,端起青瓷茶盅輕啜一口,正色詢問:“宋家怎麼說?”
“我說孩子太小,東西多了折福,我們就先劃一傾靈田。”容光如實相告:“他們也是一樣的想法,答應按三十兩白銀一畝,給那丫頭添置一萬兩嫁妝。”
靈田價格飛漲,山下一畝靈田已漲至三、四十兩。李蕃寧覺得差不多,又問容輝:“現在老大回來了,也該說說你的事情。是你說,還是我說?”
容輝有些張不開嘴,故作不知,端起茶輕啜。“小兔崽子,得了便宜還賣乖!”李蕃寧咧嘴微笑:“昨天大妹去了一趟陳家,本來想道個歉。可是沒想到,陳家姑娘居然願意答應這門親事!”笑容悠遠,與有榮焉。
“對了!”容光反應過來,連忙追問:“那大妹呢?”
容輝端着茶隨口解釋:“我讓她去長沙府辦點事,他拉上了瀟月,昨天走的。帶了我們山上特產的茶葉……”
李蕃寧見兒子有意岔開話題,微微一笑,接着說:“當初二妹嫁進陳家,陳國主花了五百萬兩大婚。那時,五百萬兩白銀合黃金三十萬兩。我們現在娶陳家姑娘,怎麼也不能少於這個數字。可黃家小姐也要進門,這一碗水就得端平,加起來就是黃金六十萬兩。你們說說,這麼多錢,我們怎麼花?”
容光聽得目瞪口呆,伸出大小拇指問:“六……六十萬兩?”
“這六十萬兩就是單花在黃家丫頭身上,我看‘春申靈君’也嫌少了。”容輝端起茶喝下一大口,長長吐出口氣:“這只是我們的開銷,真正上禮單的,能有一成就不錯了。大家看看,有什麼要添減,我們就趁這個機會翻翻新。”
他想起一事,忙問容光:“聽說大哥在山下的院子讓楊家護衛毀了?怎麼不早說,在起一座就是,就從這裡面走賬。”說着信手指點,隨口劃拉:“還有這‘紫薇閣’,我記得我上山的時候就有了,到現在,這房子都有三十年了吧。還是六年前翻修過的,看這柱子,這樑,都朽了。我看,就拆了重改吧!那六十萬兩裡走賬……”
李蕃寧見兒子分明是不想娶媳婦,不由好笑:“你要是不娶媳婦,這房子是不是就不蓋了?”
“不是,不是!”容輝心裡一跳,像被戳穿了心思,連忙解釋:“就當是新媳婦孝敬您二老的,用婚禮的花費給父母兄嫂蓋個新房子,這總沒錯吧!”
“就兩個女娃,成得了親嗎?”李蕃寧哈哈大笑:“有用媳婦的嫁妝,孝敬爹孃的嗎?好了,這件事我給你做主,就讓老大給你張羅。現在就等大妹回來,看她怎麼說……”打了個哈欠,擺手招呼:“好了,你們也累了一天,去歇了吧!”
容輝一陣頭疼,站起身拱了拱手,去西梢間向母親拜別:“娘,我們明天再來。”又招呼韻姐兒:“走,我們回去!”牽起小丫頭的手,轉身直往外走。
容光也向母親告別,歆姐兒見了,走上去牽起父親的手,扛在肩上就往外拉,誓要超過韻姐兒。周氏也抱起茂哥,低頭行禮:“娘,我們就先過去了。”
兄弟倆在紫薇閣門口道別,容輝大大方方地去了“燕妃閣”。周氏欣然詢問:“相公,我剛纔聽爹笑得可樂呵了,到底是什麼喜事?”隨侍的丫鬟見兩人有話要說,紛紛止步。
容光牽着歆姐兒,邊走邊說:“二弟要娶媳婦了,一次娶倆,準備花六十萬兩辦婚事。”
“六十萬兩?”周氏不由咂嘴:“嘖嘖嘖……那可是內院三年的花銷。”
容光抿嘴微笑:“六十萬兩黃金。”
“什麼?”周氏大吃一驚:“六十萬兩,黃金?”
“也不全是禮金。”容光微笑解釋:“二弟說了,這山上該翻的翻,該修的修。我們山下那個院子,還有‘紫薇閣’,都拆了重起。爹讓我拿個章程出來,你內院拿裡要添減的,也列個單子給我。”欣嘆一聲,也有些飄飄然。
周氏覺得有戲,眼睛發亮,欣然感慨:“要我說,還是爹會心疼人。瀟璇在山下也有一大片別院,不如先把她那座宅子好好規理一遍,再起我們的院子。”容光想起瀟璇,當年進李家門時,也不過兩萬兩嫁妝。思念到處,不由長嘆一聲。周氏和丈夫想到了一出,也不禁搖了搖頭。
弘孝是十七年八月,西北戰事陷入僵局。右都御使戴策,以“七夕”節襄陽昭明臺上,“春申靈君”強配孫女與“靈山真人”爲道侶,並讓其孫與“靈山真人”繼室同日成親一事,上表朝廷,彈劾“陳申靈君”仗勢欺人,禍亂朝綱,敗壞倫常,要求帝君嚴懲其罪。
一言既出,天下震驚。內外官員聽聞,紛紛上表附議,要求嚴懲“春申靈君”。更有甚者以其“罔顧祖宗規矩,悖逆道德綱常”爲由,要求帝君銷其“仙爵”,貶爲庶人。
“春申靈君”聞訊,連夜赴京申辯。容輝在音晷裡聽到消息,也連夜讓瀟娟寫了份“陳情表”,說明履歷,翌日以傳訊陣奏報燕京“道錄司”。
帝君留中不發,卻斥責朝臣不顧大局,絲毫不恤家國安危。繼而下旨,令天下撫、按、三司官員,提奏軍民利弊。更讓士民建言,直達天聽。
衆人心知肚明:“天下大患,無非諸侯割據,北疆胡虜,東海倭寇。帝君此舉,是在敲‘黃家’的邊鼓。”於是紛紛上奏,引經據典,大談《治安策》。
八月十五,帝君先誥封黃家七小姐爲“澄泉元君”,又下制書:
賜“靈山真人”李容輝,與“澄泉元君”黃霽景結成道侶,命卿等行“穿針”、“結巧”之禮。
當晚還在暖閣中召戴策等人說話:“明年考察,務訪實際,以求至當!”算是勸雙方偃旗息鼓,爲“春申靈君”撐了腰。聖旨九月初一才傳至靈山,容雪和瀟月回山,已有一月。
正午時分,秋陽朗照。容輝身穿賜服,在前殿香案前躬領玉軸。傳旨的內侍仍是上次那位公公。他微笑囑咐:“靈山真人,能讓帝君賜道侶的,您可是有史以來頭一份啊!”咧嘴哂笑,遞出制書。
“多謝公公吉言!”容輝站直身形,苦着臉隨口應承:“公公,我送您?”
“不送!”內侍忍不住好笑:“您吶,還是好好仰慕帝君的恩典吧!”說着輕揮拂塵,擡腿就走。衆黃袍儀衛早憋紅了臉,噴氣聲中,快步跟上。
容輝、容光、榮耀隨衆人出殿,一直送到大門口,眼見內侍騎馬升空,才鬆了口氣。容光和榮耀堆上笑臉,拱手道賀:“恭喜恭喜!”
“喜什麼呀……”容輝站在大門下,苦着臉說:“誰要給誰,給你吶,給你……”將五彩制書往兩人身前遞了遞,想哭的心都有了。
“不要不要……”兄弟倆連忙擺手婉拒:“你還是受用吧!”如此一鬧,三人心裡俱鬆了口氣。
容光當即招呼:“走,先回‘紫薇閣’再說。”容輝嘆了口氣,快步跟上。
梅釵等各服秋裳,在“垂花門”下等候,看見容輝拿着五彩制書回來,神色俱是一暗,紛紛斂衽行禮:“恭喜二爺!”
容輝看在眼裡,暗歎一聲,點頭吩咐:“內外院男女,各賞金一兩。”走進門中,見貓熊頂着雛鳥跑來,微微一笑,迎上去問:“你們也是來討賞的?”發現貓熊又肥了一圈,肉球似的,不由好笑:“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見雛鳥也長大了不少,黃燦燦,毛茸茸,分外可愛,不由伸手去點它的嘴巴。雛鳥仰頭去啄,容輝繞指讓開,逗了它兩下,才站直身形,直往“紫薇閣”去。
一家人聚在中廳吃完午飯,李母留了歆姐兒和韻姐睡午覺,囑咐周氏去忙榮耀的婚禮。榮耀也要回屋午休,當先告辭。李蕃寧則喊兒女們去書房說話。
他戴了頂羊絨福巾,穿了套棗紅色克絲深衣,坐在根雕圓桌前,端起青花瓷盅輕啜,思忖片刻才問:“老二,你準備怎麼辦?”
“船到橋頭自然直,看着辦唄!”容輝心煩意亂,端着茶隨口應承:“娶妻娶妻,吃飯穿衣。一個也是娶,兩個也是過,不過多雙筷子,幾匹尺頭,讓她們鬧吧!”
容雪穿了件青羅半臂,手託玉軸,反反覆覆看了幾遍,不由輕疑:“這穿針、結巧,是什麼禮?”
“這裡都不知道啊!”容輝端着茶盅輕笑:“‘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渡’,沒讀過嗎?”
“我當然知道是‘穿針’‘乞巧’。”容雪目光璀璨,睜大眼睛,順着話說:“也就是說,帝君把吉日定在了明年‘七夕’?”
衆人腦中靈光閃過,精神一振。李蕃寧說:“也就是說,什麼時候娶陳家姑娘過門,權在我們自己手中?”
“是啊!”容光會過意來,點頭贊同:“只要陳家姑娘過門,能先接手中饋,站穩腳跟,以後的事就好辦多了。”
“是什麼啊!”容輝沒精打采,喃喃自語:“以前是一天過門,現在還得分幾趟,麻不麻煩。”
“哎呀,二弟!”容光拍着大腿勸說:“我們也是想你先和陳家妹子過出日子來,等那什麼‘元君’來了,你愛理,就給他個音。你不愛,就把她晾在一旁,隨你!”
“嘿嘿嘿!”容輝心不在焉,數着杯中浮葉低喃:“那可是你欽此的弟媳,有這麼說話的嗎?”
“好好好!”容光當場認慫:“算我說錯話了,行了吧!”
“老大,你別理他!”李蕃寧正色提議:“這件事宜早不宜遲,就把吉期定在十月初十好了,讓親家母當媒人,立刻向陳家提親。”容輝聽得頭疼,走到一邊躺椅上坐下,一句話也不想說。
父子倆一拍即合,容光點頭答應:“好,我一會就讓她回趟孃家!”
李蕃寧又吩咐容雪:“你去把正院好好收拾收拾,以前的東西,可以放還到老房子裡去。書房後屋不是一直空着嗎,那裡也可以擺一部分。還有山下湖邊那片庭院,不是正在翻修嗎,也可以存一部分。”容輝心裡發苦,躺在椅上搖搖晃晃,聽着聽着,沉沉睡去。
父子幾人稍作商量後,分頭行事。容光託周氏回孃家,請丈母孃做媒人。周氏想起瀟璇的媒也是她娘做的,會心一笑,欣然前往。容光又去前院安排儀式、採買、向陳家傳訊,向各處發請帖。
驕陽照耀下,容雪則去了正院,直入後屋。梅釵等見她進來,紛紛呢斂衽行禮:“大姑娘!”
容雪點了點頭,正色吩咐:“你們都來,我有事和你們商量。”說着直進前廳,在正榻上坐下。梅釵等人各服楓紋明黃半臂,鳳尾長褲,結伴而至,向容雪斂衽行禮,齊喊了一聲“大姑娘”。
容雪伸手請坐:“我們也不是外人,我的話就直說了。”見衆女紛紛低頭,暗歎一聲,正色敘說:“聖旨上寫地清楚,‘澄泉元君’明年‘七夕’進門。可我二哥心灰意冷,根本就不想理內宅的事。她是‘春申靈君’的掌上明珠,要是讓她做大,我們都沒好日子過。剛纔我和爹爹、大哥商量後,決定先娶陳家姑娘進門。要是她能得我二哥的心,就既能不得罪黃家,又能壓住那位大家小姐。吉期定在了十月初十,你們是什麼看法。”
衆女擡起頭面面相覷,梅釵先問:“二爺是什麼看法。”
容雪點了點頭,據實以告:“我二哥躺在一旁聽我們說話,睡着了!”繼續敘說:“爹爹的意思是,‘無量閣’是他們共居最久的地方,現在也空着,不如把東西擺還到那去。還有山下的別院,山裡的老宅,都可以放東西。”一語出口,如骨鯁在喉,呼吸澀滯。
衆人聽得心裡發酸,眼淚直往下落。梅釵捂住嘴嘀嘀應承:“我們聽姑娘的。”
“那好!”容雪心裡鬆了口氣,借坡下驢:“‘無量閣’的擺放你們最熟,就自己規制吧。”見衆人低頭應是,輕嘆一聲,起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