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綾帶黃齊飛看望堂姐,在“紫紅齋”前廳見到姬氏母女。黃霽景讓隨侍的小廝金風,安排堂弟去山下別院歇息,自己則帶着玉露去廂房收拾,親自爲二伯母鋪牀。
姬氏到了女兒的地盤,本想借着“靈山君”的住處,在嫡嫂面前做一回人。可見女兒裝聾作啞,不由着惱。趁吳綾喝茶,藉口出去幫忙,隨後在遊廊下堵住黃霽景質問:“他是你堂弟,你當着你二伯母讓她住山下,讓我再怎麼跟你二伯母說話?”
黃霽景見容輝飛黃騰達,早沒了恨意。午夜夢迴,沉思前事,自己的確是顆棋子。眼下無依無靠,只想閉世清修。見母親蠻橫,只暗歎母親淺薄,據理力爭:“我是‘靈山君’的道侶,這是我和‘靈山君’的住處。表弟年已長成,理應避嫌。我也奉勸母親,別癡心妄想……”抱着牀軟被,轉身而去。
姬氏自忖是“靈山君”的丈母孃,本以爲屈尊降貴,到了武夷山旁的鄉下地方,所有人都會供着自己,不料在“循義門”前吃了“閉門羹”,又被女兒數落,只氣得全身發抖。正要發作,卻被跟來的一個錦衣婦人攙住。
“有女兒這麼和娘說話的嗎?還反了她……”姬氏大怒,沉聲質問:“你也向着她?”
“少奶奶,恕我多一句嘴。”婦人面沉如水,壓低聲音:“您以爲姑爺封君,就只是憑我們家老爺的一句話?您以爲老爺器重二少奶奶,就只是因爲她是嫡嫂?”
姬氏嗤之以鼻:“那還能怎樣!”
那媳婦搖頭苦笑:“修真界裡,實力爲尊。七小姐是仙君的道侶,哪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見到的。您好不容易見上一面,該珍惜纔是。再想見面,可就沒這麼容易了。”
“京城裡排嫡庶,論品級,自己插不上話也罷。難道到了這窮鄉僻壤,還要和人論修爲,講實力?”姬氏哪聽得進半句,又想起此行的目的:“飛哥兒好歹是他姓李的舅兄,卻給那姓李的丫鬟當徒弟,哪一天才能接掌門戶?”越想越氣,沉下臉說:“我倒要看看,咱們‘春申靈君府’,是不是就真這麼不受待見!”拂袖就走。
她帶着一衆丫鬟僕婦去叩“循義門”,門房小廝不敢怠慢,一面攔着姬氏說好話,一面向瀟月傳訊。話音剛落,清風吹拂,語聲悠悠:“何人尋釁!”
小廝代爲回答:“啓稟真人,來人是‘春申靈君’第三子元配,姬氏。”
姬氏聽言,輕哼一聲,又聽見清風傳音:“所爲何事!”
小廝拱手作答:“覲見真人。”
清風吹拂,語聲朗朗:“何等修爲。”
小廝實話實說:“築基。”
“拜—”話音剛落,風雲色變,羣山呼嘯。
姬氏下了一跳,擡手指天,瞪眼叱問:“什麼,讓我跪你……”恍惚間如仰高山,心驚肉跳。不及反應,雙膝一軟,手掌伏地,已跪在門前。又聽狂風怒號:“叩—”
法力所及,姬氏如臨天威。三拜九叩之後,才被身邊錦衣婦人扶住。身形未穩,又聽語聲悠悠:“何事。”
她魂不附體,口齒哆嗦:“沒沒沒……沒事……”
“無禮,去—”清風送回一聲冷哼。話音未落,風起雲涌。姬氏等身子一輕,如被狂風裹挾,騰空而起,翻滾着直向南去。守門的小廝看見,方知本門還有此等手段。崇敬、仰慕,溢於言表。
荷花塘邊,瀟月見瀟娟裝神弄鬼,不由嗔怪:“你這樣,是不是太過了!”
“放心放心,我只是把她們送出山門,絕不傷她們一絲一毫……”瀟娟欣然擔保,想起剛纔聽到的話,不由冷笑:“不給她點顏色看看,她還以爲這裡是她們‘靈君府’後花園……”
“勢利小人,逢高踩低,何必跟她一般見識……”瀟月也憋着口氣,接着說:“既然她的事辦妥了,那你就把好事做到底,把她們的車駕也送下山吧……只是想不到碧霞姑娘竟然有這麼高明的手段,修幾十座廟,就能讓大陣威能增加十餘倍之多。”
“何止!”瀟娟欣然附和:“關鍵是七十二峰之靈,居然有了復原的跡象。我們能感悟的傳承,也更加清晰了。她說這是信力,我們也不能讓這福地內的百姓失望纔是……”雙手結印,繼續施法。
姬氏落到地上,半晌後勻過氣來,再沒臉上山。索性登上座駕,灰溜溜地回了“陽都港”。吳綾從玉露口中得知原委,再沒臉向瀟月提要求,只囑咐黃霽景照顧堂弟,隨後告辭。
黃霽景暗暗嘆息:“天道將變,爹、娘,你們多保重……”親自能送二伯母出門。消息不脛而走,有心人驚歎“靈山君”敢跟“春申靈君”翻臉之餘,只笑姬氏不知好歹。
時當四月初夏,陣雨初歇,霓虹橫空。青山翠柏,彩徹區明。忽然風雲聚會,化作千重瑞靄,萬丈祥光。瀟月發現異樣,走出湖畔書房,只見祥雲翻滾,如浪如潮。似乎有形,又似無質,凝神感應,亦非山中大陣所化,不由驚疑:“難道是……”
忽然鳳鳴沖霄,火鳥悠悠振翅,自天外飛來,很是興奮。貓熊憑虛御風,在它身後飛奔,卻似不明所以。瀟娟穿了件紫羅半臂,發現異樣,隨後趕來,鄭重詢問:“是不是容雪正在衝關?看這天兆,應該是到了要緊關頭。”
“應該是吧!”瀟月點頭贊同,想起一事,雙手結印,傳音吩咐:“上下人等,立刻靜坐調息,萬勿干擾天地靈氣。”
瀟娟覺得有道理,伸手相請:“這麼說,山下那件隱患,已經被煉化了?”當先走進書房,站到窗前,只見貓熊趴上了前面屋脊,火鳥歇在了貓熊頭上,不由嗔怪:“怎麼哪有熱鬧,都少不了它們……”
蒼穹如幕,光霞如匹。空中色彩變幻,漣漪盪漾,更似染缸倒扣。霞光收攏,帶起一圈電弧,所過處空空蕩蕩,恍如揭起了一隻井蓋,那蒼涼的色彩,就像是天空的盡頭,無盡的深淵。
瀟月和瀟月觀之似近,相處卻不可以道里來計。眼見彩霞收縮,化作一個人影,不由驚疑:“容雪?”“這是什麼修爲?”又見她雖似一輪太陽,可有光無熱,明而不亮,更像空中的深淵,不由一陣哆嗦。
人影現形,羣峰高呼,罡風長嘯,直震得人耳鼓發麻。衆人接到瀟娟指示,雖已盤膝坐定,仍覺得天旋地轉,頭昏腦脹。驚駭之餘,也只能眼觀鼻,鼻觀心,奮力承受。
瀟娟和瀟月四掌相抵,合力化解。待威壓退去,風聲止歇,才緩緩睜眼。見驕陽燦爛,遠處青山仍在,窗前水波不興,一起鬆了口氣。凝神搜索,卻發現高空中有輪漩渦,其眼中坐着個白衣少女,披頭散髮,不是容雪是誰?可細察氣息,竟似羚羊掛角,飄渺難尋,又不由輕疑:“這是她嗎?”
兩個人走出書房,又讓衆人各司其職,別的一句也不多說。日行偏西,霞光萬丈。瀟娟站在塘邊,卻不見容雪周圍有絲毫色彩,不由輕疑:“它吸收的到底是什麼?開始只覺得她修爲極高,眼下雖感受不到她的氣息,可心頭卻像有陣清風在吹,神清氣爽。”
“那,應該就是萬民的香火吧……”瀟月緩緩敘說,又商量妹妹:“碧霞姑娘說過,這件事不能向外透露。我們還是當她修爲大進,在鞏固境界吧。看她的樣子,也不是一兩日的事,你就先去歇了吧,酉時我再叫你。”說着回往書房,繼續打坐煉功。
瀟娟也樂得山中多了個高手,羨慕之餘,更不服輸,也回了前院住處。容雪盤坐高空,身隨夕陽,緩緩飄落。夕陽沉寂,她也落上了荷塘。身體沾水,羣峰呼嘯。
瀟月在書房守候,眼見旭日東昇,容雪又緩緩升起,繼續吸納“香火”。她正看得出神,瀟娟已經過來,伸手招呼:“姐,你看!”
瀟月出屋迎她,循勢只見“無量閣”和“無塵居”中各長出了一棵大樹,主幹筆直如鬆,直衝雲霄。旁枝四散開來,勢若擎天。只是一棵樹葉片寬大,形容枯槁。另一棵樹卻似春柳抽芽,翠綠欲滴。一枯一榮,尤顯妖異。
往後幾日,容雪日出後升入高空,日落後降至水面。神木瘋長,一日九丈,日分九枝。到第九日,樹蔭已延展至正院湖心,連成一氣,端是遮天蔽日。
火鳥樂見其成,飛到了樹上做窩。貓熊也愛爬樹,跟着搬到了樹上。一禽一畜,在枝葉間相互追逐,玩得不亦樂乎。瀟娟卻越發擔心,清晨進內院商量:“這片靈脈千年中所積的地氣,被這兩顆神木吸了個乾淨。這百餘里靈脈,一下子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連護山大陣都支持不住了。萬一強敵殺來,我們可怎麼辦……”
話音未落,已有人冷笑:“本座等的就是現在,敢跟本座玩‘井中撈月’,本座要讓你們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