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三日回門

清晨時分,瀟璇和容輝坐上馬車,往三裡灣小住。容輝見小路顛簸,就伸手抱起瀟璇,雙手環住她的腰,讓她坐在自己身上。瀟璇心頭一寬:“只要他支持,自己就不怕!”可想起“廟見禮上,檀香案前,公公那副尷尬神情,婆婆那刀鋒般銳利的目光,和大嫂那譏諷的笑容”,還是有些心虛。

容輝看見她神色黯然,又安慰她:“爹不是也說我做的對嗎?你現在‘沒前沒後’,是該養兩年再說。不然懷上身孕,多半難產。生孩子是一隻腳踏在鬼門關裡,何況難產,到時候可怎麼辦?放心吧,娘那邊也沒事的!”

“什麼沒前沒後!”瀟璇蹙眉輕嗔:“爹是說我筋骨瘦弱。”擡手打了他一下。一語出口,心中陰霾一掃而空。

三裡灣的別院非但已被重新翻修,還加蓋可前院和花園。莊外三千畝良田縱橫三裡,如今都是瀟璇的田莊。馬車進莊時,瀟璇撩簾觀望,看見稻田黃澄澄一望無際,心情更加歡暢:“看來今年收成不錯,年底又有上千兩進賬!”

容輝聽得直皺眉頭:“這裡的地都是你的?”

“是啊!你看那麥穗兒,多大呀!”瀟璇燦然微笑:“這裡天高皇帝遠,既不用起課,也不用打點府衙。公侯之家,在靈州府內購置田莊,還要打點好父母官。”

“哎呀!”容輝不由撫額:“那你知不知道,這附近也不知怎的?越靠近山區,稻子長得卻好,可蟲害也越重。種出來的稻米,有別處的炒米大,種出來的棉花,曬乾了一拉三尺不斷。都說這裡的地好,可一年忙到頭,收成還不如起課負役的官田。”

瀟璇滿心錯愕,又自我安慰:“那我乾脆找陳夫人要些麋鹿野雞來養!”

兩個人有說有笑,直到別院門前。梅釵撩簾扶瀟璇下車,茶釵和玉釵迎出院門,一起喊了聲“小姐”,又見過跟來的梅釵、素釵、桂釵和蓉釵。

兩人當先進門,直入前廳。玉釵給二人奉茶,容輝雙手接過,乘機打量廳室。水羅承塵,金磚鋪地。案上擺的是古董瓷器,牆角放的是輕鬆翠竹,裝潢精緻,素雅中透着奢華。正欣賞間,忽聽玉釵低語:“小姐,我昨天上街聽說了一件事……明清真人駕鶴西遊了。”

廳堂中氣氛一滯,瀟璇端着茶呆坐片刻,才緩緩地問:“什麼時候的事!”她平視前方,極力鎮定心神。臉蛋上卻似墜了秤砣,止不住往下垮。正無助間,左手忽然被一隻大手握住。那熟悉的溫暖,讓他精神一振。

玉釵小心敘說:“真人是九月初九歸西的,山上一直秘不發喪,最近才傳出話來……”

片刻之間,瀟璇想起了很多事情:小時候和瀟月、瀟娟住一座別院,師父經常來看他們,每次都帶些小吃。她先吃一大半,瀟娟和瀟月再分吃她剩下的……一幕一幕,猶在昨霄。

她深深吸了口氣,想將這些思緒押回心底,於是打斷她的話說:“更衣。”說着站起身來,直去後堂。

她本來穿了件秋香色妝花夾襖,一條石榴羅裙,帶着赤金鑲紅寶石頭面。出來卻換了身素面窄襟深衣,帶了套雪銀頭面。神色蕭肅,如臨風傲雪,遺世獨立。

容輝見她煥然一新,好像變回了那個掌門弟子,心中不由發虛,訕訕然滿不自在。瀟璇沒心情陪他瞻前顧後,緩緩坐下,接着問茶釵和玉釵:“你們到底發現了什麼,都說出來。”

“許多江湖人士再往蓮山附近集結,聽那話裡的意思,是要以弔喪爲名,在山門‘分家’時撈一杯羹。”茶釵和玉釵你一言,我一語,把這兩日聽到的事如實說出。

耳聽爲虛,眼見爲實。瀟璇見日近中天,飯點將至,於是吩咐梅釵:“你們吃午飯,我們去鎮上瞧瞧!”說着拉了容輝就走。

梅釵等齊齊應是,一起送“小姐”和“姑爺”出門。兩個人悠悠攜手,沿田埂漫步,走到六驛鎮上,只見車馬絡繹,齊往七驛鎮去。凝神細看,有的神色惶急,跨馬持刀,飛馳而過。有的三三兩兩,私語慢行,果然是風雨欲來。

兩個人相視一笑,進了家人最多的客棧,選了角落位置對坐。店伴笑臉相迎,瀟璇正要點菜,容輝直接要了一桌素席,待店伴走後,才小聲解釋:“小店鋪,豬肉不新鮮!”瀟璇不由撫額,啞然款斟,一起受用蜜月風情。

食客漸多,搭夥共桌的雖有不少,神色卻不相同。或者憂慮,或者疑惑。熙熙攘攘,也正談論江湖大事。說話間更是神情忐忑,生怕行差踏錯半步。

容輝和瀟璇耳力極佳,見鄰桌二人剛一坐下,就說起蓮山大事,不由相視一笑,凝神傾聽。一名是膀大腰圓的黑袍大漢,另一名是神色機敏的錦衣小生。大漢低聲詢問:“孫老弟,咱們這次奉命到七驛鎮集結,到底是出了什麼大事?”

小生隨口應承:“王兄,小弟也不知道,只是幫中讓我們到蓮山附近集結,興許不會有衝突。”

大漢皺眉說:“老弟莫說笑了!若不拼幾陣,哪要咱們帶齊傢伙!再說咱們走水販煙的,跟那些道士也不認識呀!而且這一路上也不是咱們幾家,好多有名沒名的幫會,都在往蓮山趕呢!”又問:“老弟號稱‘百曉生’,該知道些內情吧!”

一頂高帽,勾得錦衣小生臉皮一跳,訕訕地說:“咱們也是多年的交情,既然王兄問了,小弟也不瞞着……”端起酒盅喝下一口,才壓低聲音說:“小弟也是聽說的:錦州,通州和我們靈州的武林同道,要一起圍剿‘蓮山’!”

大漢一怔,忙喝了口酒壓驚:“老弟沒搞錯吧!那‘蓮山’是何等實力!聽說他山上每年從各地收回的利銀,就有百萬兩之多,門徒更是不可勝數。我們這些小魚小蝦去與虎謀皮,這不是自取滅亡嗎?”心有餘悸,又喝了半碗酒。

小生不緊不慢地喝下口酒,搖頭微笑:“誰會幹無本的買賣,正是因爲勢大,所以纔要我們這些小幫小派羣起而上啊!而且我還聽說,這次還有三州內大幫派牽頭。如若不然,咱們也不會以卵擊石呀!”

大漢失聲低呼:“這陣勢也太大了吧!大夥雖是無利不起早,但也得掂量掂量自個兒的分量不是?況且江湖中縱然有不少幫派和‘蓮山’有樑子,但誰也不是傻子。要讓他們傾巢而出,拼得家破人亡,這不是便宜別人嗎?”

小生咧嘴哂笑:“大家當然不傻,自然也不是全去夥拼的,多半是想去渾水摸魚,幫腔造勢,撈點好處!”話鋒一轉:“我聽說:去年‘山上’在一夜間滅了附近十幾家中小幫派的舵口。那些大幫派怕‘蓮山’奪了自己的地頭,就趁着週年祭日,慫恿了些小幫派的未亡人,和一些被逼得沒活路的幫派,這纔敢率衆攻山。這麼大的動靜,自然引來江湖中的好事之輩。他們打起吊喪助拳的名頭,也來湊熱鬧。這纔有了這麼多人馬。”

大漢邊聽邊想,也有了些眉目,又問:“雖說大夥想一舉剿滅‘蓮山’,然後分一杯羹。可他們也是名貫江湖的大門大宗,實力在那裡擺着,如此拼殺起來,還不是兩敗俱傷?那些當家的怎麼如此莽撞!”

小生三碗下肚,又四下瞧了瞧,壓低聲音說:“既然王老兄把話問到這個份上了,我也就告訴老兄吧!據說是那山上出大事了,早在中秋那夜,山上高手把盞言歡,然後比武助興。酒醉之下,下手輕重沒了把握,大半人被打成了重傷。雖說性命無憂,可已元氣大傷,據說如今走路還要人扶着。還有一名長老現在連牀都下不了,吃喝拉撒都得別人提夜壺!還有,‘山上’明清掌門,不久前也死了,門中正亂着呢!大夥聽了這訊息,當然得趁機發難。這次縱然滅不了他,也定叫它不能東山再起。”他端起酒碗,搖頭苦笑:“要說這酒,可真不是好東西!”又喝了一大口。

瀟璇聽到這裡,不由嘆了口氣。容輝喊來店伴,結過飯錢,一起回了三裡灣。

秋陽燦爛,金濤起伏,綿延天際。容輝走上田間,又和瀟璇說笑:“我們怎麼辦,要不要也去分一杯羹!”

“明天早上啓程吧!”瀟璇悠悠輕嘆,又問:“怎麼和家裡說?”

容輝一陣頭疼,仰頭望天,訕訕地說:“你讓梅釵回去報個信,說我們多住幾天。”靈機一動:“就說我們回山看你的師姐妹,今天回不來。反正你真正的孃家是在山上。”

瀟璇擡手打了他一下,點頭贊同:“這樣也說得過去!”定下大事,還有一干瑣事急於安排,於是直回別院正廳。

玉釵端上茶水,瀟璇又喚來梅釵、素釵、桂釵、蓉釵和茶釵說話:“我們明天上山,梅釵隨行;玉釵和茶釵明天回家,以後就和雪兒住一屋,先教她些基礎內功;桂釵先打理好這裡的田莊,公婆身邊也得有人服侍,要是碰見哪家機靈懂事的小丫頭,願意去服侍的就收下來,多多益善。第一年學針織規矩,管吃管住,第二年拿一兩月例,銀子就從我們房裡劃;蓉釵備好車架;素釵準備乾糧。”

容輝這兩天和瀟璇翻雲覆雨,每次累得筋疲力盡,次日又休息不好,精神已有些懈怠。他見衆人都有事做,於是長長透出口氣:“我也該養足精神!”說着起身回了後院,看見瀟璇的四柱牙牀,直接脫衣躺下,靜心調息。

瀟璇這兩天也被折騰得夠嗆,眼下欣然贊同,起身送丈夫離開後,又吩咐梅釵燒水。大太陽下沐浴,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她見日時還早,乾脆盤膝吐納,靜養心神。梅釵等在旁服侍,待水冷了,就加熱水,直到寒氣上來。

夫妻倆養好精神,吃過晚飯後又一起躍上屋頂,背對背盤膝練功。一縷靈氣環繞拇指指端,從“少商穴”緩緩涌入,沿“手太陰肺經”直入丹田,以“離火”煉化。

時當十月十三,月華明亮,在兩人身外映出一層薄霧。氤氳流轉,氣質非凡。容輝行功幾周,耗盡了體內元氣,才斂氣收息。他睜開雙眼,見瀟璇也正收功,再也忍不住好奇:“你教的這段心法,到底怎麼來的。”

“我打掃祖師殿,在‘蒼木真人’靈位夾層裡發現的。”瀟璇抱膝坐好,悠悠述說:“我懷疑,‘蒼木真人’的心法來自內院。”

“內院?”容輝一怔:“那不就是一羣道士嗎?”

“道士!”瀟璇嫣然一笑:“那可是得道之士!”稍整思緒,緩緩地說:“什麼蓮山‘掌門’,不過是替內院打理庶務,完全可有可無。我一點也不怕什麼江湖聯盟攻山,不過可以趁機接過門戶,以後造化不盡。”

容輝相信世上有神仙,卻不信神仙就在身邊。他一頭霧水,不住好笑:“前輩們也不是傻子,要是真有這種好事,也輪不到你呀!”

“事在人爲吧!”瀟璇正色說:“我給內院籌辦了七、八年供奉,品質要的比上用還高。而且我還發現,裡面的道士能活一百多歲,一定是修煉了這上乘玄功。眼下我們只有一段,若能拿到剩下的十九段,一定能得個大造化。”

容輝恍然大悟,難怪她能揮金如土,原來志不在此。靈機一動,又問:“這麼多江湖門派攻山,該不會是想硬搶吧!我可聽說每當武學秘籍出世,必然掀起一場江湖浩劫,不會讓咱們趕上了吧!”

“難說呀!”瀟璇搖頭輕嘆:“‘太易門’內極爲神秘,就是外院掌門,也只能進門房坐坐。雖只是道童過來奉茶,但眉宇間透出的那股輕靈,顯然修煉過上乘玄功。看那功力,不比你現在差。我既能看見,別人也不是瞎子。若真有所圖謀,難保不會鋌而走險。”

容輝擡頭望天,喃喃自語:“從前我只想過上好日子,有錢花,有體面,能娶老婆,在爹孃面前擡得起頭來……”眼下卻覺瀟璇帶自己走上了另一條路:今後的人生路上,榮耀、金錢將不再重要。他不由握了瀟璇的手,仰天提議:“一路相隨!”

瀟璇小手微動,反握了那隻大手。十根手指緊緊我在一起,如她堅定的回答。兩個人攜手靜坐半晌,纔回屋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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