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芝珠今年十七歲,比葉軒博年長不到一歲,其父東方薔在濟南府任一書記官之職,家境也僅僅達到小康而已,這東方小姐自幼熟讀四書五經,稍大些對歷史書籍鍾愛尤加,自《戰國策》、《史記》而後,二十朝代史竟是瞭如指掌,加上思維敏捷,所以其父東方薔拿她當小子看待,好多拿捏不準的事情也找她商量。——葉軒博卻恰恰相反,葉家堡中事無鉅細,均沒有他參與的份兒,全部由葉知秋和管家南安一手操辦。葉軒博的任務只有一個,便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爭取將來進士及第。如此以來,兩人的見識及處事能力也是天壤之別。
東方芝珠生性好動,正月初一一過,便叫嚷着要出去玩。父母都拗不過他,又知女兒膽識過人,倒也不擔心她會吃虧。便給他準備了兩身男裝,由她去了。
這東方小姐,一路南下,先去了泰山。賞遍了東嶽霧凇,站在瞻魯臺上看旭日從翻涌的雲海中跳出,待到雲霧散去,齊魯大地廣袤大地盡收眼底,想想“蕩胸生層雲,一覽衆山小。”的詩句,不禁意氣勃發,豪氣大增,竟不顧父母三天的期限,從泰山一路向東,泛舟微山湖,冒雪登蒙山,之後來到東武。當然,主要目標還是傳說中的蓮花山迷魂谷。
東方芝珠來到葉家堡不過兩日,便與府上大大小小几十口子混了個精熟。連葉蘭都由衷的歎服:“東方表妹交際之能力,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葉軒博也大發感慨:“原來人也可以這樣活。”
葉知秋生怕東方薔掛念,一面差人騎快馬往濟南府報信。一面老氣橫秋地教育東方芝珠:“一個女孩子家家,多學點三從四德,以爲將來相夫教子打好堅實基礎。你也讀過孔孟、學過程朱,卻如何辜負了你父母盼兒歸家的拳拳期盼之心而十幾日旅居千里之外呢——”葉知秋一時無可救藥地將東方芝珠當成了自己的兒女,揹着手踱了幾個來回,想到東方夫婦新年正月卻不能與獨兒相處,一時激動,竟熱淚盈眶。然而半天不見東方反應,回頭看時,東方芝珠左腕擎在下巴上,已然昏昏睡去。
“唉。”葉知秋嘆息一聲,心想東方老傢伙怎教出這樣一個女兒,真是氣煞老夫了。無奈打罵不得,拂袖而去。出門正好碰上葉夫人,見老爺子氣呼呼的樣子,不禁莞爾,問道:“何人惹老爺生氣了?”
“哼,”葉知秋翻了一下眼皮,道:“還不是你那寶貝外甥女兒。”
葉夫人道:“我正是爲她和博兒的事而來。” 兩人邊走邊談。
葉知秋道:“他們有什麼事情?”
葉夫人笑道:“老爺難道忘記了,博兒剛會說話的時候,他姨媽一家曽來過一次。”
葉知秋道:“當然記得,我當時聽說取名叫‘芝珠’,還反對過呢,沒想到東方老傢伙硬是沒改。我從小便煩這‘蜘蛛’。”
葉夫人笑道:“老爺都這般年紀了,脾氣卻是跟年輕時一樣。那次你和東方不是提到過親上加親的話麼?我看珠兒這孩子挺好,聰明、漂亮、開朗、大方,做事幹淨利落,這正好補博兒之不足。”
葉知秋道:“那都是酒後醉話,如何當真。”
葉夫人道:“總有點這方面的意思吧。我們家境以及博兒也自是不錯,只要你點頭,我便跟他姨娘說說。”
葉知秋沉默半天,道:“此事過兩天再說罷。”
葉夫人知他性情,面冷心善,最是好說話的人,聽他這樣說,便知事情基本成了。
既然姨父姨娘都已拜過,葉丹葉蘭業已對自己言聽計從,連葉軒博這個秀才表弟也不敢不敬,那麼,接下來便是遊覽蓮花山。對,就這樣決定了。東方芝珠清脆的甩一個響指,尋思道:像這等事,兩個表姐肯定不買她的賬,只有從表弟身上突破了。
淺草院內,葉軒博正提筆練字,一首“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尚未寫幾個字,忽然旁邊一人大喊一聲“好字”,嚇得他幾乎將墨水甩到這人身上,擡頭看時,卻是表姐東方芝珠。
“嗨,表姐果然神出鬼沒。這人嚇人嚇死人,表姐可曾聽過。”葉軒博沒好氣地說到。
東方芝珠咯咯而笑,道:“當然聽過,不過據我所知,整句話應該是這樣‘人嚇死人,活該被嚇死’。”
葉軒博道:“表姐的笑和這話一樣,一點也不節約。”
東方芝珠道:“是麼?”
葉軒博道:“當然。不知表姐找我何事?”
東方芝珠道:“你猜。”
葉軒博手中毛筆不閒,正是趙孟頫的行楷,涓涓如山澗細流,叮咚之聲躍然宣紙之上。道:“表姐心思,軒博如何猜得到,還望表姐明示。”低頭寫了半天未見動靜,忙回頭看了一眼,表姐一雙烏黑的杏眼正瞅着他,似笑非笑,當真滑稽之極。
葉軒博忍俊不禁,笑道:“表姐這又是練哪門子絕活?”
東方芝珠仍然道:“猜猜。”
葉軒博這才明白她這是跟自己較上真了,心想,也沒有這麼節約的。便道:“表姐這番模樣,莫非剛纔咬了舌頭?”
東方芝珠咯咯咯咯笑個不止,一時花枝亂顫,道:“沒想到你這呆瓜也能說些個笑話。現在你知道我並非浪費之人了。”
葉軒博看得呆了,這才發現身邊的女子有多美。聽到她的問話,忙笑道:“然。”
東方芝珠一愣,隨即笑罵道:“表弟用詞倘若永遠這樣簡練,我倒佩服的緊。”
葉軒博笑道;“謝。”
東方芝珠笑道:“表弟這字卻也不錯,這趙體本延續書聖王羲之蘭亭風範,糅合山水畫意,寫來如三月和風,溫文爾雅。但我最喜愛的並非這種風格。”
葉軒博道:“哦?”
東方芝珠接過過那筆,纖纖蔥指隨意揮灑,將這蘇軾的赤壁懷古剩餘部分一氣呵成,竟是張旭的狂草醉風。
葉軒博忘情地喊一聲:“妙。”仔細地端詳,一時愛不釋手,嘖嘖不已。
東方芝珠笑道:“字如其人,表弟方正醇和之秉性已注入這字裡行間。”
葉軒博道:“表姐瀟灑飄逸,果然勝似神仙。”
二人拍手呵呵大笑。
東方芝珠忽道:“聽說表弟精於寫意花鳥,不知表弟能否效法趙氏,自創一體,傳神品於後世呢?”
葉軒博道:“不敢有此奢望。”
東方芝珠正言道:“好男兒志在四方,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像表弟這番,如何能夠成就大事。從今日起,你這‘淺草院’便叫不得了。”
葉軒博心想,這是哪兒跟哪兒呀,誰要娶了這女人,當真是步入蘇東坡的後塵,每天聽河東獅吼罷。嘴上卻道:“那叫什麼纔好?”
東方芝珠想也不想,道:“就叫霸王軒。”
葉軒博噗嗤一樂,未敢做聲。
東方芝珠秀眼一瞪,道:“不準笑。這是關乎你前途命運的大事,有這麼可笑麼?生活是什麼,難道天天都是詩情畫意麼?”
葉軒博苦笑道:“是,表姐大人教訓的是。從今以後,我便學那西楚霸王,十面埋伏,四面楚歌罷了。”
東方芝珠氣道:“這是好話麼?難道就不能說句‘力拔山兮氣蓋世’之類的。”
葉軒博笑道;“可是最後還是‘虞兮虞兮奈若何’啊。”
東方芝珠道:“我倒忘記了,論起詩詞歌賦,我當然不及你。這樣吧,我考考你的膽識。這蓮花山你可遊覽過?”
葉軒博道:“那倒沒有,因爲爹爹有嚴命,堡內上下人員,不得隨意上山,所以葉家堡依山而建,卻不知山上景色如何。”
東方芝珠道:“姨父活得倒也仔細。”
葉軒博道:“不準這樣說我爹。”
東方芝珠嘻嘻笑道:“我哪是說他,是誇他呢。”
葉軒博真是啼笑皆非,道:“表姐莫非想當泰山爬一回?”
東方芝珠道:“正有此意,不知表弟敢否作陪?”
葉軒博來回走了幾步。忽然下定決心,道;“捨命陪君子。不過千萬別讓他人知道。連兩位姐姐也不能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