頹廢了幾天,心情恢復了很多。
一大早,宮女送來了一盆水和毛巾。我坐在銅鏡臺前一言不發,讓她幫我梳理了一下凌亂的頭髮,紮了一條清爽的馬尾。又用小刀剃掉了鬍子,洗涮了一番之後,到膳廳吃了早餐。
最後將木頭小人和一封信件交給一個小太監,讓他午後轉交給禹祈。
木頭小人是用之前和禹祈到街上游玩的時候,在市集上買的一根上品香柚木做的,這幾天除了窩在房間裡,就是在院子裡雕小人。花了幾天的心思,終於讓我雕成了小王一。我今天就要離開了,沒有什麼好東西可以留給她,不過雕一個木頭小人我還是很熟練的。只會這個了,也只能給她這個了。
信件是辭別信,我想過了,與其面對面告訴她我要離開,被她哭哭悽悽拉着不讓走,還是現在偷偷溜掉比較好。想說什麼,都已經在信裡面寫下了,一封信除了有想對禹祈說的話,還有對湘南王、禹極、禹致說的話。我這個人不善於寫這些麻煩的,也就是隨便寫一寫而已,字太醜不堪入目,估計禹祈看着看着會哭得笑出來。
皇兄我不得不離開啊,明天就是綠薔薇和禹致的婚慶大典,我再不離開南都就晚了。
沒有跟任何人說,我默默地從景陽宮走到御花園,又經過演武場,儘量裝作平常那樣,不想引起注意。
王宮內到處都張貼着綵帶、掛着紅燈籠,隨處可見忙碌着的下人。他們的臉上除了着急和緊張,還偶有洋溢着喜悅和期待。出了王宮,走在南都的街頭,隨處可見的紅燈籠,還有笑呵呵地討論着明天大婚的老百姓。
太子殿下大婚,這可是整個王朝一大喜事,就算是無關的人也會衷心祝福他們。
婚慶大典一定很隆重,這麼多紅燈籠,等到明天晚上的時候從上空俯視整個城市,紅紅火火一片,絕對會非常美麗。
我也祝願他們能夠幸福,雖然這句祝福傳達不到他們那裡。
一路下來,我走到了與錢官姿約定的見面地點,古沙河岸的小橋邊。
錢官姿來得比我早,正坐在岸邊防堤無聊地拿着柳枝鞭打河水。她旁邊着放了好幾個大包袱,加起來比起她整個人都要大,有些招人注目。說起來她沒有納物的法寶,只能夠出門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老是跟我抱怨廂長老沒有送她納物的法寶來着。
我走到她身後:“跟你爹你娘道別啦?”
聽到我的聲音,錢官姿轉過身來擡起頭望向我。她又戴上了那副土得掉渣的木框眼鏡,跟着文靜的女孩子似的,能夠看到她眼鏡下的眼睛有些泛紅,看來是哭過了。
她小聲地咕嘟道:“道別完了......”
我走近摸着她的頭:“怎麼樣呢?你娘是不是哭得要很精彩呢?”
“是呀,我都差點出不了門了。而且不止是我娘,我爹哭得也很精彩,少爺你是沒有看到啊,一個大男人的哭得跟小女生似的,老丟人了。”
“是嗎?那還真想看看。”
真難想象老錢哭得像個小女生是什麼樣子,絕對很辣眼睛吧。
我將她那些包袱都收進小葫蘆,錢官姿拍了拍坐髒的外袍,跟上我和我一起並肩而行,朝城外走去。
過了兩條街,走到長橋上。
錢官姿看到橋兩邊裝飾着的兩排紅燈籠,又從橋上高處回望南都,看着那遍佈全城的紅燈籠,表情怪怪地說:“少爺,我們以後成親了,婚禮不要這麼鋪張,簡簡單單就好。”
“你想得還真遙遠。”
“不遠了,我們都已經二十歲,早該成親了。”
“走吧少女,不要做夢了。”
我拍了一下她的腦袋,先一步下了橋。錢官姿駐足片刻又望了一會南都後,才匆匆追上我,挽住了我的手臂。瞟了眼強顏歡笑的錢官姿,我還是由了她。
走了好久,我們出了城門,走到小山丘上拿出羅盤和地圖,研究了一番方向後才起飛。
御劍出入雲宵,俯望大地,曾幾何時這也是我的夢想。現在做到了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只是覺得出來御劍時拂面而過的涼風也挺舒服的。
我的靈力薄弱,駕馭的又是借清姬的力量控制維持的水劍,半天時間只大概飛了兩百里的路程。如果單單是錢官姿自己飛的話,她一天飛八百里也不難。而南都離清玄山路途非常遙遠,相距大概一千四百里,按照我這樣的速度,可能需要四天的時間。
等回到清玄道宗要跪舔師父,求它賜我一把可以御劍飛行的仙劍才行。
飛飛停停,眼見已經黃昏,前不見村後不見鎮,再飛下去等天徹底黑下來什麼都看不到,我們便在江邊停下,找了片稍微空闊的地方搭起帳篷。
出發之前我就吩咐過錢官姿買兩套帳篷以防這種露宿荒山的情況出現,現在翻找了一番她的包袱才發現這傢伙雖然買了帳篷,但是隻買了一套帳篷。
想到自己居然吩咐她買帳篷,我也是白癡了。奈何實在沒有辦法,只能夠如她所願一起睡,錢官姿立馬就變得精神起來。
在江邊搭帳篷的好處就是不愁用水,也不愁沒吃的。錢官姿不會游泳,我便跳進江裡捉了些活魚。在天徹底黑下來之後,用錢官姿撿回來的木柴煲了魚燙,又煮了些麪條,就這麼露營荒山吃了頓簡單的晚飯。飯後無事可做,我拿出西洋牌藉着篝火的光亮和錢官姿玩起了抽烏龜,實在玩得無聊了就早早睡覺。
她又想趁一起睡覺的機會對我做些禽獸的事情,被我費了些心思纔將她綁了起來,扔到外面吹了一陣子夜風才放她進來,得以鬆綁之後她纔不敢亂來,乖乖蓋上棉被睡覺。雖然老是往我這邊擠過來,還毛手毛腳做些不規矩的小動作,不過我也懶得再呵斥她,既然她今天這麼不開心,就讓她任性一下好了。
到了半夜,我還清醒得很,而錢官姿已經睡如死豬,大白腿已經搭到我肚子上。
我瞪大了眼睛望着帳篷頂,只聽見帳篷外的蟲叫和鳥叫聲,還有帳篷內錢官姿微弱的呼嚕聲。
“唉——”
輕嘆了一口氣,我推開了錢官姿的大白腿,給她蓋好被子,一個人無聲地離開了帳篷,走到江河邊。
天清氣爽,月光披灑山林和江河上,是一個舒心的夜晚。
只是我衣衫單薄地走出帳篷,被這個時候的晚風吹得有點冷意,衣襬凌亂的翻動。我得雙手抱在胸前壓着衣服,縮着脖子來到江邊的鵝孵石灘坐下。百無聊賴之下,撿起一塊扁平的石頭拋向江面,扁石在江面上彈了三下才沉沒。
我又撿起一塊石頭,重複一次又一次打水漂,直到周圍扁平的石頭已經沒了,我不管是什麼樣的石頭都往江面上扔去。
直到我察覺到有異樣,不用看也已經感覺到,清姬就站在我的身後。
我停下了扔石頭,歉意地說:“對不起。”我又沒有控制住這煩心的情緒。
清姬沒有對我毒言相對,她只是靜靜站在我身後,我能夠聽見她的一身白衣被風吹得拂動的聲音。
“你應該瞭解過,我有過三個劍主。”她忽然向我講起話。
我很好奇她怎麼會突然提起這個,應了下說:“瞭解不多,不過這個還是知道的。”
不知原因爲何,還是第一次,清姬對我說起她的事情。
“也許是一千年前,也許是更遙遠的年代,據說我的第一任劍主是神農,神農打造了我,還創造了其他八把神劍。但是我對神農沒有一點印象,因爲在我形成意識成爲劍靈的時候,他已經逝世百年。”
“那第二個呢?我記得是叫什麼冰......”
“我的第二任劍主是冰原聖女,我的意識就是從那時候形成。冰原聖女修煉的心法是‘冰魄蝕魂訣’,那是冰相性極至的功法,把自己的靈魂和心都煉成了冰,以獲得舉世無雙的冰神之力,而代價是永遠都只能夠像一塊冰那樣活着,毫無人的感情。我作爲她的劍,只記得從形成意識後很漫長的一段時間都一直在那個冷冰冰的冰原,除了她以外再沒有其他人。所以即使那時候我產生了意識,可是什麼感情都沒有,就像她一樣。”
還是第一次從清姬口中瞭解到她有這樣的過去,我回過頭瞧她,清姬望着粼光閃爍的江面,像是陷入回憶。
“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我從她那裡離開,轉折在修真界中,學會了一些人的感情。那些得到我的那些修真者無一不是想獲得我的力量,或是想從我這裡學到冰原聖女的玄功秘法。正因爲如此,所以我才那麼討厭人類,討厭別人碰我,更不會願意同意那樣的一些人成爲我的劍主。”
我理解地應道:“你那麼厲害,難免別人會起壞心。”
清姬又道:“前些年,我落入夜神教教主木夙手中。木夙故意讓我陪在楹身邊陪着她長大,我的人格也隨着楹的長大而成長,學會了以前從來體驗過的溫暖和善意。因爲有楹,我才逐漸從冰原聖女的影響轉變。雖然你看不出來,但是我知道與以前的自己相比,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原來她和紅楹之間有着如此親密的關係,難怪紅楹叫清姬爲“姬姐姐”,清姬對待紅楹時的態度也會別樣不同。
“而你是我的第三任劍主。”
清姬的目光從江面轉向我。
“你讓我體驗到愛上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