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賠五的話一出來,唐三就感覺不對。
他是何等靈敏,立馬分辨出說話的這人,並不是在場的幾十個世家家主其中的任何一位!
這聲音悶悶的,似乎刻意壓沉了音線……
“忠靖侯,史鼎!”
唐三轉過頭,一個字一個字的從牙縫裡迸出來。
他看見史鼎滿身華貴,各種玉墜金飾閃爍招搖。
特別是看見了史鼎的四肢完好,他的臉色臉色就一片死綠……
史鼎也在看他,手掌捋着三縷長髯,讚歎道:“好啊,一代新人換舊人,你和寶哥兒的心機、謀略,遠超老夫這個沒用的侯爺。”
一手蘿蔔一手大棒,向來是古往今來的不二法門,他以爲搶奪金陵城的掌控之權,寶玉的手段無非是誘之以利和壓服以威。
事到如今,寶玉的手段用了一半,他這個做長輩的,自然要幫忙把另一半的手段也給使用出來……
“好厲害的唐白衣啊!”
史鼎再次讚道:“本侯讓求不得把本侯鎖進牢籠,大街小巷的送進尚寶卿的府邸,本想斷上一條腿讓大家看看寶哥兒的決心和能耐,自己做那殺雞儆猴裡的野雞……本侯已經做出如此犧牲,卻被你隨手破掉!
厲害,好厲害的唐白衣,本侯要是真個斷了手腳,就讓你唐白衣變成了賭局裡的笑話。
寶哥兒的威風,那也是半點不存!”
“不只如此,如果你斷了手腳,賈寶玉就再也無法立威!”
唐三深吸了一口氣,仰天笑了一聲,手掌摁住桌子,又低沉的嗬嗬笑了起來……
“賈寶玉太心慈手軟了啊,我唐三高看了他!”
“這又是什麼道理?”史鼎溫和笑問。
唐三冷笑道:“史府和湘江水匪有所勾結,如果他殺了你,自然破了我這一局,也立下了天大的威風!”
他擡手指着周圍的幾十個世家的家主,鄙夷罵道:“賈寶玉要是連你都殺了,這些世家哪個沒有腌臢的事情在身?殺誰都是有理有據!如此一來,起碼有一多半的會投奔賈寶玉保命!
可是,賈寶玉沒殺你,他就是心軟!心軟之人,難成大事!”
聞言,周圍的世家家主全都臉色難看。
他們低垂了眉眼,眼底詭異的光芒悄悄閃爍,似乎在思考什麼……
史鼎卻是微微一笑,搖頭道:“這你可就冤枉老夫了,老夫史家,哪裡會和湘江水匪有所勾結?只是老夫窮了,沒錢,唔,吃了霸王餐,所以被押進了牢籠罷了。”
他可不會給自己扣上勾結水匪的帽子。
這個唐三,這時候還想用言語拿捏他,給寶哥兒扣個以權謀私的罪名……
他在袖口掏摸了一陣,一大摞銀票往桌子上一扔,笑問道:“說別的沒意思,你剛纔說一賠五,老夫押了,你算不算話?”
“……”唐三。
卑鄙!無恥!自己押自己!
唐三很想破口大罵,很想耍個賴皮,很想講個道理!
但是好些個眼神盯着他,幾十個世家家主,全都在看他的所作所爲……
文人講究個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今天耍賴了,這些世家的家主就會想:賈雨村和三個唐白衣答應他們的,會不會也是一樣的不靠譜?
他深呼吸,沉住氣,吟哦中把桌上的銀票全部歸攏好,也算好了詳細的數目。
【該死!史府不是窮得吃不上飯了嗎?他哪來的這麼多銀子!】
唐三感覺自己的心臟被針扎一樣,好懸才讓自己發出聲音。
“這裡是四十八萬七千三百兩銀子,你贏家通吃。另外你拿出了三萬七千兩,賠你五倍,是十八萬五千兩!”
十八萬五千兩白花花的銀子啊,唐三的心在滴血,眼淚都要忍不住了……
他全部的身家,也沒有這麼多吶!
可是這時候,史鼎納悶的道:“莊家賠五倍,不是賠滿桌的五倍嗎?本侯算算啊,應該是接近兩百六十萬兩銀子,算個整數,你給個二百五就好了。”
二百五十萬兩銀子?!!!
唐三渾身發麻,血液凝固,只覺得金山銀海夯在了腦門上!
要是二百五十萬兩銀子的話,他得抹脖子謝罪!
他訕訕的笑道:“侯爺說笑了,咱們只是玩玩,所以有贏家通吃的規矩。您看啊,唐一兄只壓了一百兩銀子,不也是贏家通吃嘛……這說的莊家賠五倍,只是賠您自己的五倍罷了。”
他把半人高的銀票塞給史鼎,又把自己身上的銀票、銀錁子、銅錢掏了,一咬牙,連着文房四寶都給拿了出來。
“青浪逐蛟筆,作價五千九百兩銀子;
三清四水硯,作價四千三百兩銀子;
香墨、靈脂墨外加十扣紙作價八千二百兩,連着晚生身上的銀票,晚生還欠侯爺十五萬四千兩,可否?”
“可以,就當賈雨村欠着寶哥兒的吧。咱們按規矩來,月息三成,如何?”
月息?
還是三成?
唐三吞着唾沫,咬牙問道:“利滾利?”
“當然不是,只是三分利而已,真要利滾利的話,不就成高利債了嘛。”
“如此,可!晚生告辭!”
月息三成,這還不是高利債?
唐三哆嗦着,顫抖着,扯住唐二,好懸沒讓自己哭出聲來。
他和唐二吟哦出口,瞬間化作劍光消散。那劍光,和賈雨村的一般無二……
唐一苦笑了兩聲,很穩重的和諸位世家家主,以及史鼎打了招呼,這才緩步走下了酒樓的樓梯。
臨下樓梯前,他頓了一頓,向着東邊的另一間雅閣,微微點了點頭……
“存周兄暫時無意和寶二爺爲敵。”
他用脣語說道。
那邊好像回了話,他的嘴脣飛快噏動,一應交流後,滿意下樓……
…
“侯爺,我等告辭。”
“侯爺今天大發利市,自然是貴府中興,我等賀喜了,告辭!”
“侯爺……罷了,恭喜!”
幾十個世家家主挨邊告辭,史鼎也溫和回了禮。
等人走光了,他坐在雅閣裡,看着半人高的銀票發呆。
剛從寶哥兒那裡得了接近四萬兩銀子,這轉眼間,四萬變五十萬,外面還有十五萬兩的債務……
是欠他,不是他欠人!
十幾年來,這還是開天闢地的頭一遭……
“寶哥兒真是福星啊。”
他嘆了一聲,摸着銀票手掌發抖。
這麼多的銀子,家族終於能吃飽飯了,也不用再壓着火氣,能多誕生幾個子嗣。
【銀子是賺了,就是不知道寶哥兒的事情……他說的滔天洪流,到底是什麼?】
史鼎想了片刻,猛然一拍桌子。
“小二,好酒好菜儘管上來,本侯爺,今個,今個侯爺有銀子了!”
立馬有小二、掌櫃涌了上來,各種招待,各種諂媚。
史鼎讓掌櫃的去請寶玉,掌櫃剛應了,旁邊就傳來笑聲。
“舅父,寶玉早就到了。”
寶玉從東邊雅閣的屏風後走出。
唐三剛開賭局,陶先知和陳麟就給他傳了消息,他本想來湊個熱鬧,卻沒想到唐三那麼倒黴,撞見了史鼎。
史鼎本來是出去吃喝玩樂的,他以爲會去風月場所,卻沒想到,來的卻是酒樓……
史鼎連忙起身招呼,酒過三巡,把銀票往前面一推。
“舅父,您這是什麼意思?”
寶玉用筷子夾着菜餚,看都不看半人高的銀票一眼。
史鼎鏗鏘道:“我們三足吞金蟾雖然靠銀子過活,但是萎靡已久,再多的銀子也難以恢復元氣,不如給你的幫助更大。”
四大家族同氣連枝,史鼎要仔細考量。
可是寶玉搖了搖頭,只拿了唐三的筆毫和硯臺。
他輕笑道:“不瞞您講,寶玉手裡的銀子不是一般的多。您把銀子拿去,一方面輔助修行,另一方面放心誕生子嗣,延續香火。咱們以後,不會缺銀子。”
三足吞金蟾和青丘狐族一樣,都是一等一的妖族血脈,然而妖如其名,三足吞金蟾需要黃金美玉輔助修行。誕生子嗣,更是需要大量的美玉當作溫牀。
寶玉見過賈母吞食美玉,自然懂得銀子這種銅臭物什,對於史家代表着什麼……
他看了看天色,自顧自的去了,附近的街道、小巷、樓閣,立馬有數十道雪白長袍現身緊隨。
“雪白長袍?翠綠幼竹!”
史鼎大笑一聲,把個好酒好菜,使勁往肚子裡填了個痛快……
先是趙貴寧等一百零八位白袍老竹,如今從陶府、陳府的那些世家裡,寶玉又挑選了這些幼苗,捭闔朝堂之勢已然有了雛形!
有子如此,賈府何愁不興?
有子如此,四大家族……還擔心什麼後繼無人!
…
史鼎這邊的歡樂暫且不提,府尹的府邸,可是愁雲慘淡。
靜室之中,一片沉默。
稍後,賈雨村睜開眼睛,苦笑道:“十五萬兩銀子可是個大數目,我每年從沈千和大殿下那裡得到的例錢,也只有五萬兩而已。”
“是我高估了賈寶玉,沒想到他這麼心慈手軟。”
唐三冷笑道:“不過也好,一來看清了賈寶玉的弱點,二來他們以爲我沒了文房四寶,實力大降,也會小瞧了我們……
存周兄,賈寶玉很可能和陰司有關,這陰司,可是會傷了我們雅門的地龍老祖。等他來時,我們三人出手殺了他,重創你再逃走就是。”
“一定要這樣做嗎?”
“必然,地龍老祖已經傳了令旨,誅殺一切和陰司有關之人!
存周兄,你可別忘了,咱們雖然是文人,但也是地龍老祖的人。咱們雅門,起源於地龍老祖!”
“如此,也好。”
賈雨村閉上眼睛,等於送客。
三位唐白衣出了靜室,回了他們的廂房。
唐一斜躺在牀榻上,吹着翠綠樹葉,盪出自娛自樂的小曲兒;
唐二保持溫吞吞的笑容,卻是在擦拭文人利劍,他的眼眸和劍身一樣泛光,帶着不少冷徹;
唐三則是取出一個包裹,裡面是文房四寶,看光潤,看模樣,比他先前拿出來的,可是要強了太多……
而此時,靜室之中,賈雨村慢慢睜開了眼睛,低聲道:“賈寶玉對他自己人的心軟,本座早已看清,可是這個,偏偏是他最強的地方;
你沒了文房四寶?以賈寶玉的心思、謀略,他會在意這個嗎?只是瞬間,就要被他看透……”
他搖了搖頭,腦海一陣盤算,突然間,身軀陡然一顫。
“原來如此,賈寶玉根本沒想用收服人心的第二種手段,這是鋪天蓋地的一場洪流,其利益,就能讓所有的世家瘋狂!
好啊,些許世家,本座就讓了給你,就當,修竹的***禮吧。”
賈雨村的最後幾個字十分含糊,眼瞼開合,身前突然出現了黑狐大氅的虛影。
他看着寶玉的虛影,笑容扯起,彷彿在看相交的摯友一般。
“紙鳶,去!”
一聲低喝,紙鳶就穿透了虛影。
這隻紙鳶彷彿穿破空間,沒讓任何人察覺,出現在寶玉的頭頂上空……
寶玉擡手招來紙鳶,看了一次,露出的笑容,竟然和賈雨村有點相似。
“不愧是賈雨村,這麼快就發現了我要做些什麼。”
他把青浪逐蛟筆丟給了申哥兒,三清四水硯卻是一下捏碎。
些許晶瑩的粉末,被碎花軟黃玉四方硯吞了進去……
“爺,可惜了!”
樂陽申驚聲叫道。
硯臺裡都有子石的粉末,子石出自無底崖,數量極其稀少,硯臺能夠承載文人用品的能耐,全是出自子石。
這麼吞取等於是囫圇吞棗,也就增加了黃玉硯臺九寸見方的承載空間,看得申哥兒一陣心疼。
“垃圾物什,稀罕什麼?”
寶玉隨意笑了,這青浪逐蛟筆還好,比火烏赤毫差些,但也是價值六千兩的筆毫。
三清四水硯雖然比黃玉硯臺貴了,卻是屬於制式的普通貨色……
他搖頭道:“唐三來自盛唐,等滅了他,再拿他真正的好筆好硯。陳麟,世家的事情怎麼樣了?”
“只多了兩家,是城南周家和小城吳家,不過,他們還在觀望,要兩邊討好。”
陳麟站在樂陽申的身後,連忙快了幾步,上前回稟。
聞言,寶玉笑道:“那就把他們分在第二個檔次吧,起碼比那些迂腐不化的要好一點。”
他轉頭看中都城的方向。這滔天洪流,應該是明早的卯時三刻,就要從中都城掀起狂瀾了……
陳麟仔細觀察他的神色,咬咬牙,猛然上前,跪拜道:“大人,敢問大人,您只讓組建衙門,挑選各家子弟優秀之人,卻不展開三種管道的修建,可是那一位……”
他小心的指了指頭頂,滿臉冷汗。
咦?
寶玉詫異的看着陳麟。
這件事情,任簾和胡鷹身爲天子近臣,肯定猜了出來,賈雨村來自盛唐,眼光更加長遠,能猜出來的話,他也不意外。
可是這陳麟,只是大周的一個世家舉人而已……
在大周,法道、王道、中立儒家最高,世家只是沒能踏入這三種的,被壓制、遺忘的貨色,能夠出現陳麟這種人,委實讓他意外。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陳麟,你能看清這點,將來入主朝堂,也是自然。”
“回大人,陳麟不願入主朝堂,只願意跟隨大人左右。”
陳麟連忙表忠心。
“這點,你就沒看清了。”
寶玉只是笑笑,什麼都不說。
陳麟則是猛然一個機靈,驀然,渾身涌起溼淋淋的冷汗。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他這忠心表錯了,他還不夠好,他還沒資格!
等他入主朝堂,賈寶玉已然身在朝堂之上,起碼學士文位!樂陽申、求不得、趙貴寧等人也是如此……
他陳麟雖然有能耐,但是現在,還不算寶玉的近人!
“還有兩年時光,晚生一定努力!”
陳麟咬牙說道。
對此,寶玉真個忍不住笑了出來。
兩年?
不對,還有三年半。
可是陳麟不知道,任簾和胡鷹也不知道,連水英光都不清楚呢。
水英光以爲自己還有兩年就要大薨,他這是準備自己的身後事,要在最後的時刻輝煌一把。
這就是他說的滔天洪流,他趕上了,要趁機會壯大自己。
不過,兩年?
算了,偷着樂吧,反正有好處……
夜,漸漸的深了。
金陵城的各處卻是燈火通明,各個世家,全都陷入了那捏、沉思和揣度之中。
唯獨寶玉的府邸十分平和,享受夜的靜謐……
梆~
梆梆~~
梆梆梆~~~
這是打更的聲音,一短兩中三長,代表着卯時三刻。
在臨着年關的時候,卯時三刻還屬於黑夜,金陵城已經完全沉寂,但是在那京城中都,千名朝堂大員已經跪在金鑾寶殿。
“陛下不可!”
“賈寶玉何德何能,承接如此恩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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