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仲堯回來了,他的生活又變得簡單了起來。
荒地還是要開的,莊戶人家就是白花花的銀子放在他們面前,還是不如手裡握有田產能讓人安心。
吳氏因爲要幫嶽小滿準備嫁妝,且嶽仲堯帶了三兩銀子給她,她也不好盯着嶽仲堯太過,惹越來越長脾氣的三兒又發一頓邪火。
故嶽仲堯有時候,便會在傍晚時在喬明瑾家裡多留上一會,陪女兒玩一會,或是看她寫幾張大字,打幾遍算盤纔回家。
他小時候家裡窮,他娘一向認爲莊戶人家懂得種地就成,會那幾個字也沒甚用處,不當吃不當穿的。
現在他看着自家女兒會識字,還會算數,會打算盤,心裡不知有多歡喜。
覺得他家女兒比上河村據說兩歲能唸詩,五歲能寫文章的那個娃子不知要強出多少倍。
瑾娘雖從來沒開口讓他在家裡留宿,但也沒拒絕琬兒和他親近,讓他也心生歡喜。
而周宴卿來作坊,在喬明瑾家蹭吃午飯,嶽仲堯也是知道的。他二人也沒避着人,嶽仲堯也見過他數次。
每次周宴卿讓他寫和離書,嶽仲堯就梗着脖子說若是他能遣來媒人,上門正式求娶,他就一定會寫一張放妻書。
周宴卿在他老孃那裡還未報備,未獲得通過,對於嶽仲堯的挑釁也莫可奈何。
這日,周老太太收到京裡傳來的書信,特地把周宴卿叫到了正院。
“卿兒,你族叔有信來了。”
大熱的天裡。老太太一看到這個小兒子,內心就覺得清涼一片。
她老了,越老越覺得孤獨,越盼着兒女能繞膝。
年輕時候,不說庶子女在她面前討好巴結,就是親生的幾個孩子也總是成天圍着她,在她懷裡撒嬌,攆都攆不走。
她那時候。要掌中饋,要管一家子吃喝,又要對付自家老爺後院的女人,還要忙着在婆婆,太婆婆面前立規矩,總覺得兒女們吵鬧得慌。
而現在兒女們一個個大了,她倒是又想着兒女們在身邊陪她天天說話解悶了。
周宴卿剝了一個葡萄遞到老太太嘴邊。笑眯眯地問道:“族叔信裡都說什麼了?”
老太太一臉高興地伸着頭湊過去,把葡萄吃到嘴裡,嚼了兩下嚥下去。
才說道:“說是仲秋節的時候,宮裡今年準備大辦。不說各宮娘娘,就是宮裡各處,京中的貴人、官家那都是需要裁新衣的。你族叔來信讓你大哥和你幫着準備一些時興的料子。咱家的布料生意掙不過別人,但分杯羹還是可以的。”
周宴卿點了點頭。
道:“這兩年年景好。四海昇平,今年除了仲秋,還有宮裡的太后也是整壽,也必是要大辦的,還有皇后千秋也在冬日,京里人家也多喜歡在秋冬日扎堆成親,咱家雖說要不來布料的供奉,但多準備些布料送往京裡,分杯羹還是可以的。”
老太太欣慰地看着這個出息的小兒子,道:“家裡多虧有你大哥和你。不然這一家老小隻怕要吃老本了。北邊有你大哥照應着,又有你族叔幫襯,他雖一個人在外頭,爲娘倒是不擔心他。倒是你,這麼些年了,你也二十好幾了,還沒成個家沒個子嗣……”
“娘,這哪裡能強求的。”
周宴卿打斷老太太的話。
又道:“兒這回必定要娶一個跟兒貼心的人兒回來的。我們會再生一堆兒女讓娘幫忙帶着,到時給娘養在身邊解悶逗趣。”
老太太聽了笑了起來,道:“那敢情好。你族叔在信中還問起你的婚事呢。這天氣也不熱了,你真的不跟爲娘說說你藏起來的那個可心人?”
周宴卿聽了擡頭看了老太太一眼。小心翼翼問道:“娘,萬一我瞧中的可心人,娘你看不中怎麼辦?”
老太太聽了愣了愣。
盯着他眨了眨眼睛,才道:“卿兒瞧中的定是好的,娘怎會看不中。只要卿兒覺得好,娘定也覺得好。”
周宴卿眼睛亮亮的,道:“真的?”
老太太瞧着他,笑着點頭:“當然是真的。”
看周宴卿一臉的歡喜,又問道:“這回可能跟娘說一說是什麼人家了吧?”
周宴卿看了看老太太的臉色,好像沒什麼異樣,這才緩緩說道:“那人真的是個好女子,長得好,識字,懂看帳本,又知事明禮……”
老太太聽了笑了起來。
說道:“咱這樣的人家,那管事娘子,娘身邊的丫頭還不大都是識字懂看帳本的?尋常人家,只要不養歪的,哪個不是知事明禮的?”
周宴卿被老太太說得噎了噎。
又急忙說道:“她雖生在小戶人家,但瞧着實在是大家裡出來的。不是我誇她,咱家幾個嫂子還沒她的氣度呢。再說她家也不是商戶,她爹和她弟弟還是秀才,他還有一個弟弟讀書也很厲害。家裡雖沒甚家資,但卻是真正的耕讀之家。她爹若不是身體不好,早些年家裡也不甚好過,舉人進士都是唾手可得的。嫁到咱這樣的人家也不算高攀了。”
老太太大感興趣。
“哦?還是個耕讀之家?她爹和他弟弟都是秀才?”
周宴卿連連點頭。
老太太嗯了一聲,點頭說道:“若真是這樣的人家,那養出來的女兒,定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咱家雖然在京裡有你族叔照應着,但你爹生了六個兒子,也就你三哥是個會讀書的,但至今也還是個白身。好在文軒那孩子倒有他幾分聰明明勁,皮雖皮了點,但好在讀書是個有悟性的。現在又被你族叔接去京裡跟他孫兒們一塊讀書去了,將來若是他有出息,咱家也能再進一層。若是你說的那個姑娘將來她兩個弟弟都是有出息的,那對咱家也是個助力。”
周宴卿聽了連舒了幾口氣,頓時覺得身輕二兩。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又說道:“那姑娘姓什麼?家住哪裡?你這藏得可好,總不跟爲娘說她家的事,爲娘到現在也沒見到人。這兩家要說親,總得見上一面,互相瞭解一下情況不是?說不得只是你剃頭擔子一頭熱呢。”
宴卿聽了忙搖頭:“不會的,她也願意的。”
老太太眼睛一眯,道:“你跟人家,嗯,私相授受了?”
周宴卿聽了慌忙搖頭,道:“哪有的事。娘可別把兒子想成那般不堪之人,再說人家也要名聲呢。”
老太太盯着他看了一會,道:“那你如何得知她心意的?”
周宴卿舒了口氣,道:“娘,我又不是頭一回成親了,這回定也是要尋個知情識趣,貼心的人回來的,當然是要好好試探一番了。”
老太太嗯了聲,倒也沒問他是如何試探的。
又道:“那你總得說是哪家人家,姓甚名誰,又住在何處吧?也好讓爲娘替你謀劃謀劃啊,不然你還要拖到什麼時候?之前不是說希望年前就把人娶回來的?”
周宴卿心裡有些爲難。
他並不想這麼早就讓老太太知道瑾孃的身份。
他綵衣娛衣還沒有收到最好的效果。他娘雖疼他,但也是太疼他了。老太太從來都是一個極有原則的人。
他原想着,走什麼捷徑,之前也做了一些計劃。後來因瑾娘不喜,他也不打算找人家認乾親,買身份的事了。
後來又想着慢慢讓她娘喜歡上瑾娘,慢慢打動老太太的心防,也好謀劃。
瑾娘就像那藏在地下很多年的陳酒,只有慢慢品味,才越品越香醇。只有接觸得久了,才能慢慢感覺到她的美好。
一開始若沒準備好,只怕會適得其反。
“別不是有什麼不妥吧?”老太太看周宴卿久久不語,幾不可聞地擰了擰眉,忽然出聲問道。
周宴卿忙斂住神,說道:“沒有的事。只是她家不是城裡的,是住在松山集下面的村子裡。娘,你不會嫌棄人家家裡沒錢又是住在鄉下吧?”
老太太看着兒子這副小心翼翼的樣子,笑了起來。
道:“你娘是個嫌棄人家家裡沒錢財的人嗎?都說擡頭嫁女,低頭娶媳,咱家也不缺錢,哪裡指望媳婦孃家是個家資豐厚的?又不是指望着媳婦的嫁妝過日子。”
周宴卿做勢舒了一口氣,道:“我就知道娘你不是這樣的人。咱家幾個嫂子,家裡都不錯,我這不是怕她嫁妝少讓人看不起嗎?”
老太太笑着點了他兩下,道:“誰不知道周家六爺是個有錢的,怕她進門嫁妝少了被幾個妯娌看不起,你還不會在婚前偷偷塞幾張銀票過去啊?”
周宴卿撲過來抱住老太太的胳膊,道:“我就知道娘你是個開明的。我一定上輩子燒了高香了,才能投生在孃的肚子裡。”
老太太心生歡喜,哈哈大笑,作勢拍了他一記,道:“就會做怪。那姑娘姓什麼?”
周宴卿心下正歡喜着,隨口就說道:“姓喬,是家中的長女。如今她家也好過了,還在城裡買了屋,供他兩個弟弟在城裡書院讀書呢。”
老太太得了她想要的消息,也不再糾纏了。只和兒子說着家中的趣事……
待周宴卿走後,周老太太倚在榻上,神情肅穆。手指在一側的大腿上來回地敲着。
隔了好久,纔對林媽媽問道:“給六爺趕車的叫什麼?”
林媽媽恭敬回道:“是二憨子。”
“把他偷偷叫過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