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父掃了端坐一旁的幾個子女,又往喬母那邊掃了一眼。
自個那個妻子,這會正垂頭安靜坐在椅子上,專注地聽大家說話。
她向來是那樣的,安安靜靜的,不出頭,躲在他後面。凡事都聽他的,都等他來拿主意,他做什麼決定,她從不反對。吃苦也好,受罪也罷,都只在後面默默相陪……
喬父深深看了妻子一眼。想了想便說道:“今天已是晚了,瑾娘你帶着瑜娘去做晚飯吧。殺兩隻雞。一會把你們外祖父一家都請來。”
“是。”喬明瑾應了一聲,就帶着明瑜和明琦出去了。
當天的晚飯,請了雲家外祖父母一大家子人。在喬家堂屋裡挨着擺了兩桌。團團擠做一處。
現在兩家的日子過得好了,兩家平日裡也都是備着肉菜的,油鹽醬料也捨得下重手了。明琦一過去通知要過來喬家吃飯,雲家外祖母就領着兩個兒媳婦早早拎着肉菜過來幫忙了。連雞鴨都拎過來兩隻,那菜也是新鮮才從地裡摘的。
雲家外祖父和兩個舅舅也只是隔了一盞茶的時間就到了。
本來還以爲只是平常兩家人在一處吃飯,沒想到喬家竟是有貴客上門。
雲家衆人不知丁二父子的身份。只是看了院中停的寬大馬車,高頭大馬的,又見那二人穿戴不俗,都以爲是家中什麼貴客。
後來待酒足飯飽,一家子攤在椅子上打飽嗝曬月光閒聊的時候。方知那二人身份。
穿這麼體面,竟是大戶人家的下人?
又初聽喬父和藍氏的身份,雲家衆人差點齊齊從椅子上跌了下來。
雲家外祖父母更是嘴張得能吞下雞蛋。
小輩們可能沒什麼印象,他二人對當年的事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藍氏和喬父當年病病歪歪倒在他雲家門口的時候,還是他夫妻二人挽扶着進屋的。
那時候,二人雖談吐不俗,可全身上下破破爛爛,面黃肌瘦的,喬父當時十來歲的小子,一副再不救治就魂飛天外的模樣。而藍氏當時也是極爲落魄。容顏憔悴。
他夫妻二人只是想着都到自家門口了。也不能見死不救。便把人攙回了家。
又給二人延醫問藥的,在他們雲家連養了好幾天。又幫着他們母子當了一對鐲子,幫他們在雲家村落了戶。
一直以爲這母子二人家中早已沒什麼親人了,他二人也說是家中無人遠來投親的。再說這二十幾年來。也不曾聽他二人談過原來的家事。也不見回本家祭祖掃墓什麼的。
都以爲本家沒什麼人也沒什麼牽掛的了。
哪裡想到。自個的親家竟是大有來頭。自個那個女婿還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呢。
娘啊,聽那叫什麼丁二的管事說,自家女婿還是他們家大少爺!他們喬家在京中在皇帝眼皮底下當官的都好幾位呢。
天爺。
雲家二老嚇得不輕。雲家兩位舅舅舅母也是瞠目結舌。
這經歷。這曲折程度,都能排出一場大戲了。
雲家衆人看着那二位的目光立馬就不一樣了。
待來回打量了他二人一遍,雲家外祖母方回神說道:“親家,真是苦了你了。這麼多年,被人鳩佔鵲巢不說,本來是在家使奴喚婢錦衣玉食的,竟過了這麼些年的苦日子。真是苦了你們了。”
藍氏朝雲家老親家笑着搖了搖頭,說道:“都過去了。我也沒覺得苦。就是委屈了我兒,跟着我這個自私的娘吃了這麼多年的苦,又斷了仕途,一輩子只能窩在這個地方。”
心裡五味雜陳。
又對雲家外祖母說道:“我母子二人能有今天,真是多虧你們家了。不然我們母子還不知要流浪在何處,也沒準早不在人世了。親家還把雲華嫁來我們家,又給我們家生了五個孫子女,真是不知如何感謝你們纔好。”
雲家外祖父從自家女婿複雜離奇的身世中回過神來,聽了藍氏這番話,便說道:“親家你太客氣了。就算不是我們家,任何人見了也都會搭把手的。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我們家由此得了這麼一個好女婿,又得了這麼幾個外孫外孫女,合該我們謝你纔是啊。”
雲家兩位舅舅舅母也在一旁附和。
他們兩家結爲親家也合該有緣,他們雲家做的那些也實在微不足道。倒是喬家這些年幫了雲家不少。尤其這一年多以來。他們兩家的院子都翻新往外擴了不少,在整個雲家村都是數一數二的。連帶着雲小舅母的孃家何氏一家都過上了好日子。
如今家裡吃喝不愁,良田也跟着買了不少,也跟着外甥女養了雞,那雞蛋再不是摳着省着吃了,天天早上都煮一大鍋,一人兩個。孩子們還嚷嚷着吃膩了呢。
雲家大舅母拉着喬母的手,直感慨不停:“我就說大妹妹是個有福氣的。將來還有潑天的富貴等着你享呢。等咱們明珏、明珩把書讀出來,再授了官,妹妹還要當老封君呢。”
喬母臉上的笑意也是止不住。拉着兩位舅母說了好些話……
一家人得知喬父還沒做出決定是要走要留,倒也不多說什麼。
回去自然有回去的好處,不回去,也不是不能過日子了。
再說,現在雲家村誰家不羨慕他們喬家的日子?就是不回去,憑着喬明瑾置下的家業,也是吃喝不愁的。
只是……
雲家外祖父往自個兩個外孫那邊看了一眼,便對喬父勸道:“女婿啊,按說你們家如今日子過得好了,不回去也沒什麼。只是你還得爲明珏和明珩多想想啊。兩個孩子讀書上都是有天賦的,你們本家又有叔伯在各處任職。咱們老的,倒是不要緊,但還是莫要耽誤兩個孩子的前程啊。”
喬父點了點頭,應道:“景昆記着岳父的話了。”
雲家大舅也說道:“以前的事過去也就過去了,如今先人都不在了,人總要葉落歸根的。再者族裡又請人四下尋找你們,不說將來如何,這一趟總歸要回去露露面的。”
雲小舅也在一旁點頭道:“正是。以後的事咱以後再說。這一趟是定要回去的。給先人守孝,再帶着幾個孩子回去祭拜一番。至於將來要在哪裡生活,等你們回去了。先在益州呆一段時間又再說。若真是過不習慣。又再回來。房子田地這些,我們都幫你們看着。收了租子,賣了銀錢也都給你們收着,都給你們存在錢莊。你們且放心回去。”
喬父和藍氏聽了忙起身朝雲家衆人道謝。
雲家衆人也都起身攔了。
一家人又親親熱熱地說了好長時間的話。直到更深露重。雲家衆人才回了。
夜裡。喬父輾轉反側,不能閤眼。
喬母躺在他身旁,靜靜地陪着他。沉默良久。纔開口說道:“孩子他爹,要不,你帶着婆母和幾個孩子回去吧,我和瑾娘留在家裡看家。”
喬父聽了愣了愣。側身面對着她。黑夜裡,倒是也能瞧清喬母臉上那股不安的神色。
喬父瞪了她一眼:“我白天說的話都白說了?”
喬母搖頭:“不是。我都聽在心裡了。只是,益州族人那麼多,家人也多……還有好幾位老姨奶奶,還有那麼些兄弟姐妹,一大家子人,我,我……”
喬父嘆了一口氣,攬了她在懷。
良久才說道:“我這裡你且放心。咱夫妻這麼多年了,我雖然不善表達,但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最是清楚的。當年我娘又是因着我爹納了一個又一個,還娶了當朝寵妃的妹子,我祖母還冤枉我娘要趕我娘下堂讓位。我和我娘受了這麼多年的苦,最是不喜後院亂遭遭的,咱家這樣就很好。我也有兩個兒子了,也有了後了,明珏也十八了,也該給他定親了,沒兩年咱就能抱孫子了,我哪裡還有那些心思。”
喬母靜靜地躺在他懷裡不動。
喬父看了她一眼,又說道:“至於回了那邊,咱們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管他們愛說什麼。咱只當沒聽見。你要是不善理大家族的事務,咱回了本家就給明珏定下一門親事,找個善掌家理事的媳婦,咱兩個只管吃飽喝足逗孫子就行。”
喬母聽完擡頭去看他:“你是決定要回去了?”
喬父也沒點頭,只道:“今天聽了岳父和兩位舅兄的話,想着這一趟也必回不可了。人都來尋了,丁二也把咱家的消息傳回去了,咱不知道是一回事,知道了也總該回去給我爹守完三年孝的。不然將來沒準能影響珏兒和珩兒的前程。”
喬母聽了便道:“那你還說回去就給明珏娶一房媳婦掌家?”
喬父便說道:“守孝三年,也不過二十幾個月罷了,再說我爹去年夏就沒了。再說孫輩也只守一年而已。就是珏兒是承重孫,長子長孫,要守滿三年,如今也餘不長時間了。再說不是還有娘和明瑾嗎?有她二人在,你還怕沒人掌家理事?”
“瑾娘也跟咱們回去嗎?她一個出嫁女,可是要住哪裡?會不會有人說什麼?”
喬父便道:“說什麼?長子長孫女回去給他祖父守孝住在家裡,誰多嘴說什麼?再說我爹臨終前就分了家了,等我回去,他們自然要另擇住處的,哪裡能跟咱們擠在一處?咱關門過自己日子,誰多嘴說什麼。”
喬母想了想,說道:“瑾娘這些年吃了不少苦,我不想讓她回去再受委屈了。明天還是問一問她,若是她要跟着咱們回去,就帶上她。若有人說話,咱就在旁邊買一處院子給她住。”
喬父點頭。又道:“咱這趟先回去把孝守完,若是你住不慣,咱又再回來。往後年終祭祖再回去也成。”
喬母在黑夜中點了點頭。
夫妻二人又商量了一些事,這才相擁着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