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明瑾搜遍了房中的角落,也只尋出十五個銅板。
還是那天她抱着女兒回孃家時隨身揣着的,不然還得被人搜走。
喬明瑾有一手好繡藝,只憑她那手繡工,每個月也是能存上一些錢的。只不過她素來是個清冷要強的,不耐聽吳氏和兩個妯娌指桑罵槐說她藏私房錢。
每個月做完繡活有時候都是交給她們拿去賣的。
她每個月總能給岳家帶來幾百文的收入。所以吳氏對於她不下地,只在家做一些活計並沒有太多刁難她。
孫氏和於氏孃家也是個窮的,縫縫補補倒是能行,指望她們做一些精緻的繡活拿去賣錢卻是不能的。
吳氏想撈錢,還得指望着喬明瑾的手藝,幾百文錢多少也是個貼補。家裡就那幾畝薄地,累死累活一年到頭也是吃不飽沒存糧的,也就餓不死罷了。
孫氏和於氏也知道自己技不如人,對於喬明瑾能舒舒服服不用下地,只在家帶孩子不用地裡刨食,心裡雖怨言一籮筐,但也不敢當着吳氏的面說出來,她們的兒女想吃好些,還得靠着喬明瑾那一個月幾百文的貼補。
這倒是讓喬明瑾過了幾年比較輕鬆的日子。
所以喬明瑾手裡是沒有銅板的,都讓她用來買清靜了。
有時候上集市吳氏都不讓她去,多是吳氏拿了她做好的繡活帶着細細打扮了的嶽小滿去換錢,然後再換一些米麪回來。
喬明瑾不耐跟她們爭這些東西,只願守着女兒過一些清靜日子。
她女兒性子有些怯懦,有些離不得她。自女兒出生也沒誰幫襯她一把,就是下廚房做飯,都是把女兒包好放着兩張拼着的長板凳上的。
若是她下地還得把女兒帶在身邊。一個不錯眼,說不準女兒又像剛學會走路那回,掉到田溝裡去了半條命。
這荷包裡十幾個銅板還是她上次回孃家,她祖母偷偷塞給她的,說是讓她母女倆買些好的吃。
喬明瑾想起孃家的祖母,又是一陣恍惚……
她娘生了五個孩子,大弟弟喬明珏今年十七歲,跟她爹一樣考過秀才就不再考了,家裡也着實沒那個銀錢再供着父子倆讀書了。大妹妹喬明瑜十五歲,自喬明瑾出嫁之後就接替她一直在家裡操持。九歲的小弟喬明珩和小妹喬明琦是一對雙胞胎。活潑可愛又懂事,小小年紀就幫着母親下地了。
她爹喬景昆她也不知道故鄉在哪,只知道當初帶着祖母流落到孃親的家門口,被孃親舍了一碗熱湯飯,後來又被外祖家所在的雲家村收留,便帶着祖母在雲家村定了居。
再後來母親就嫁給了父親。
她那祖母她一直覺得是天底下最好的祖母,不僅長得好看,還識字還會畫畫,還能跟她爹下棋,畫的繡樣也跟活的一樣,繡活也做得極好。
她自小就很得她祖母喜歡,從小帶在身邊教養不說,還從不讓母親帶她下地,只在家跟着做繡活,還從小就教她認字。
連她最小的妹妹明琦都是要下地的。
她想,她祖母定是真的喜歡她的吧。不僅因她長得最像祖母,脾氣也像。她自小也是最聽祖母的話……
那次祖母看她母女二人一副沒吃飽的樣子,摟着她直哭,臨走時又偷偷給她塞了十幾個銅板……
除了這十幾個銅板,她原也有一副銀手鐲的,是祖母給她的陪嫁。只是女兒病了兩次,都被她拿去當了。還有一塊玉佩成色極好,瞧得出是祖母的心愛之物。喬明瑾想孃家的時候就拿出來摸一摸,從不捨得拿去當了……
喬明瑾如今拿着這十五個銅板,心中泛起一陣陣酸澀。
她要離開這個家,要獨自撫養女兒,憑着這十幾個銅板是萬萬不能的。
孃家……總不能拖累了孃家。
大弟弟大妹妹也是到了要說親的年紀了,她爹身子也弱,有時候也是要花些錢吃些藥的……
喬明瑾拽着荷包坐在牀上發呆,小琬兒看她娘一直沒理她,抿着嘴委屈地拽着牀柱子爬**,從牀尾慢慢地爬到牀頭蜷縮在她孃的身邊。
喬明瑾看着女兒縮着身子蜷在她身側,心裡有種針扎一樣的痛。
與她人共事一夫,是萬不能的。把小琬兒留在岳家……
誰又會真心待她呢?
可自己只有這十幾個銅板,回孃家也是個拖累。天大地大,竟是不知要去向何處……
喬明瑾眼睛酸澀,心裡涌上一股股無力感。前世當個單親媽媽千難萬難,在這裡竟是還難上幾分。
小琬兒看她娘只愣愣地看着她,擡起頭眼淚汪汪地與她娘對視,發現她娘沒有哄她,委屈地喚了一聲:“娘……”
長長的睫毛上那晶瑩的淚珠便滾了下來。
喬明瑾看得一陣心痛。忙把她抱了過來摟在懷裡,替女兒擦了,道:“娘在這呢。”把女兒緊緊地在懷裡摟了,眼神慢慢堅定了起來。
巳時末,老嶽頭和嶽老二、嶽老四扛着鋤頭農具回來了,如今地裡也沒多少活,早上都是老嶽頭帶着兩個兒子下地,吳氏則帶着幾個媳婦在家裡操持,家裡養了十幾只雞,還有兩頭豬,後院還開了三分菜地,也是要鋤草施些肥的。
吃過午飯吳氏纔會帶着兩個媳婦一起下地,嶽小滿是從不去的,只跟着喬明瑾在家做飯,順便看幾個侄子侄女。
午飯喬明瑾也幫着操持,飯好後,喬明瑾也被嶽小滿叫到了堂屋吃。
喬明瑾帶着女兒過去時,其他人都已是圍着桌子坐好了。加上家裡四個孩子,總共是十二口人,一張桌子坐不下,便分了兩張桌子。三個媳婦各自領着自己的孩子坐在另一張小桌子上,其餘人則坐在大桌上。
老嶽頭看她走進來,便道:“身子可好些了?”
還不待喬明瑾回話,又道:“坐下吃吧,一會該涼了。”說完便端起了碗扒起飯來。
桌上的幾個人見老嶽頭開吃了,也都端起了碗,只有嶽老四朝她笑了笑。
喬明瑾這麼多天來,還是第一次看到老嶽頭和嶽老三的兩個兄弟。
老嶽頭年紀不大,今年才四十五歲,不過面上瞧着倒是要老了幾歲。一副老實莊稼漢的模樣。嶽老二和嶽老四長得像嶽老頭些,兄弟倆面色黝黑,只嶽老二眼神要機靈些,嶽老四就顯木訥老實了些。
喬明瑾牽着琬兒的手往小桌子邊去,把小琬兒抱了放在長凳上,自己也在旁邊坐了。
桌上每人面前都擺着一碗稀飯,稀飯裡一多半是地瓜幹,桌上只有一大盤切得大而厚的冬瓜塊,加水熬煮的,可能是家裡有四個孩子的緣故,熬得有些稀爛,再加一盤鹹的蘿蔔條,就再無他物了。
喬明瑾看女兒兩隻小手護着她的碗,眼睛咕嚕嚕地朝她幾個堂兄姐看,想着女兒三歲多了,應該緞練她自己吃飯了。只不過這會看她坐在長凳上只露了一個頭,要她自個吃確有些難爲。等她想着把凳子加高些再說吧。
便拿勺子舀了一勺喂到女兒嘴裡。
那邊孫氏和於氏也各自喂自己的孩子。於氏倒是好,就一個三歲多的北樹,孫氏卻有兩個孩子,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邊,她餵了這個又要喂那個,自己便有些顧不過來。
看於氏動作極快地夾盤子裡的冬瓜,有些着急,喝四歲的女兒玲瓏道:“自己舀着吃!不是會使勺子了嗎?”
玲瓏也不過比琬兒大了半歲,雖滿了四歲,不過坐在凳子上也沒比桌子高出多少。看自己的娘只顧着喂哥哥,有些委屈地癟了癟嘴,投了她娘好幾個眼神,看她娘仍不理她,便自己拿着勺子吃了起來。
手又短,把勺子伸到裝着冬瓜的盤裡,舀了幾次都沒能舀到冬瓜塊,小姑娘都快哭了。
喬明瑾朝她笑了笑,便用筷子幫她撥了幾塊到她的勺子裡,小姑娘便奶聲奶氣朝喬明瑾道:“謝謝三嬸嬸。”
孫氏也朝喬明瑾笑了笑,道:“還是瑾娘你好,只一個孩子,我這倒是手忙腳亂的。琬兒還那麼乖,若是這大的是個女兒我也不用操這麼多心了。”
喬明瑾看着孫氏一副緊張兒子的模樣,玲瓏四歲就自己吃飯了,六歲的哥哥東根還要孫氏一口一口喂着,還不時給他抹抹嘴,那東根坐在板凳上也是一副針扎屁股的模樣,扭來扭去的,好幾次都差點跌下來,把孫氏忙得夠嗆,自己都顧不上吃。
孫氏看他扭得狠了,就斥他:“小心坐好了!要是向三嬸那樣跌到了,還要躺牀上好些天,還要花錢給你看病買藥!”
喬明瑾只裝做沒聽見,一邊吃飯一邊喂女兒。
於氏看了看喬明瑾,不過她也知道這個三嫂一向是個寡言的,指望她跟孫氏吵上一架她在旁邊看戲是不能的了。便也埋下頭專心喂她家兒子,另一邊又快速地往自己和兒子的碗裡撥着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