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谷,因開滿了凌霄花而得名,也因凌霄女魔在此隕落而成爲一片神秘之地。
洪寧襄來到凌霄谷之後才發現,經過了幾十年,這個偏僻的山谷竟然並未荒蕪,不但有人在這裡種了大量的凌霄花,還有人開起了酒莊。
酒莊的後方就是她和柳青冥曾經住過的竹樓,而前方則是一座由十幾戶凡人家庭組成的小村莊。
奇怪了,她前生墮魔後名聲那麼臭,即使是花繁山周邊一帶的城鎮,百姓們但凡聽說一點凌霄女魔的消息,也是聞風喪膽,人人恨不能避得遠遠的,爲何這裡卻住着這麼多凡人,難道他們不怕因此沾上不必要的麻煩嗎?
洪寧襄重回故地,既好奇又有些忐忑,踏進了村頭的那個酒莊,瞧見一座紅漆的三層小樓外掛着一串燈籠,燈籠上四個醒目的篆字:凌霄酒莊。
瞧瞧,她的名號“凌霄”二字,都成了人家酒莊的招牌,可真夠諷刺的。
洪寧襄將頭上白色的幕籬整理了一番,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顯眼,又斂了修爲,方纔踏進了酒莊。
酒莊不大,一樓只有七八張桌子,只有兩桌坐了人,掌櫃的不在,只有小二來招呼她。
洪寧襄知道這個凌霄谷已經徹底變成了凡人的世界,靈石對他們來說並無用處,她身上又沒有銀子,只好從戒指空間裡取了一盒靈草,從櫃檯那裡兌了一壺酒。
洪寧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頭喝了一口。
一抹冰涼的液體滑入喉嚨,清冽甘甜,她忍不住砸了砸嘴,也不過如此嘛。突然地,喉嚨像是起了火,燒得慌,沒多久越來越辣,嗆得眼淚都出來了。
奇怪!這酒怎麼有點像當年在雲凌妖界喝過的醉凌霄?
“小二,這……這什麼酒,辣死我了。”洪寧襄抹了把眼淚,被幕籬阻擋,朦朧的視線裡只見小二站在櫃檯邊笑,耳邊卻傳來一把乾淨好聽的嗓音。
“姑娘,凌霄醉不是這麼喝的。”
“你說這酒叫凌霄醉?”洪寧襄又嗆着了。好吧,連名字都那麼像。
“對,凌霄花開佳人醉。”那個聲音異樣的溫柔,緩緩地靠近。
“你說,這酒應該怎樣喝?”洪寧襄隔着幕籬,看到一個身材修長的紅衣男子緩步走了過來。
“這酒不是尋常的酒,光是香味就能讓人醉倒,姑娘不先適應一下香味,就直接喝,當然受不了了。好酒須得慢慢品,別喝的太急。”
紅衣男子不等她說話,掀開衣袍,徑直坐到了她的對面。
在他坐下之時一陣輕風拂來,吹開了她臉頰外的白色幕籬。
洪寧襄端着杯子的手微微一滯,越過杯子,看到了一雙深邃狹長的鳳眼正瞧着自己。
她下意識一怔,這眼神似乎有點熟悉,這張臉也一樣的俊美無儔,但卻完全是一個陌生人。
洪寧襄擡手將幕籬壓了下去,心裡嗤笑了一聲,是不是喝了一點酒,腦袋暈了,怎麼突然想起了那個人。
紅衣男子在幕籬放下的一瞬,眼神微不可查地變了一下。
他衝着櫃檯招手,“小二,給我也來一壺凌霄醉。”
“怎麼,公子想與我共飲?”洪寧襄覺得這個人有點無禮,不請自坐也就罷了,居然還要和她一個桌子喝酒,她和他熟嗎?
“當然,一個人喝酒多沒意思,好酒還得有人陪,喝起來纔有滋味。”紅衣男子笑了笑,從小二手裡接過了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又指了指她手裡空了的杯子,“如何,姑娘可願意賞個臉?”
“抱歉,我不與陌生人喝酒。公子請自便。”
洪寧襄可沒心情與一個陌生男子說笑,更何況此人舉止輕浮,她招惹不起,徑自提起了酒壺,壓了壓頭上的幕籬,拂袖離開了酒莊。
“楊大哥,你方纔說在等一個人,原來等的就是這位姑娘啊。”小二對紅衣男子擠眉弄眼,“她都走了,你還不追出去?”
“不急。”紅衣男子仰頭喝了一杯凌霄醉,望着洪寧襄離去的方向,食指放在脣邊噓了噓,挽起嘴角,“別驚動了佳人,來日方長,有的是機會。”
“誒,真搞不懂你們大人誒,明明喜歡人家,還故弄玄虛,有意思嗎?”
“多嘴,你懂什麼叫喜歡?!”紅衣男子白了小二一眼,“大人的事小孩少插嘴,拿酒來。”
藉着酒勁,洪寧襄沿着酒莊外的小路走到了竹樓前。
這是一座兩層的竹樓,一樓有竈房和客廳、客房,二樓是兩個臥室。
樓前的院子裡有一口井,井邊種着三棵棗樹、七八株不知名的果樹,外面有籬笆做的圍牆。
在她身隕之前,除了石定峰,幾乎無人知道凌霄女魔和魔宗少主一同歸隱之後,曾經住在如此簡陋的地方。
經過了幾十年的風霜,這座竹樓居然沒有倒塌,不但保存完好,而且屋頂和竹牆還翻新過。
院子裡竟然養着十來只小雞,小雞仔在地上啄着小米,棗樹底下掛着一條繩子,晾曬着一件男式的道袍,道袍上居然打了補丁,一看就是老頭子穿的。
“咳——”洪寧襄故意發出聲音,沒多久,二樓的一扇窗戶打開,一道白光閃過,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子眨眼之間就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
“喂!你怎麼進來的?”老頭子看了看籬笆門,他明明布了一個法陣。
“區區一道天羅陣,難不住我。”洪寧襄微微一笑,打量了他一眼。
世上有一種人天生自帶親和感,這個老頭子就是這類人。瞧這院子被他收拾得和一個農家小院無甚區別,想來此人是個與世無爭的隱士。
“這都被你識破!快說,你究竟是什麼人?到我凌霄谷來幹什麼?”老頭子摸了摸下巴,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以他結丹後期的修爲,神識微微一查,就能感覺到此女有些古怪,應該是斂了修爲,再觀她的打扮,白色幕籬遮住了臉,不過,他一眼瞧見了那一頭若隱若現的白髮,心頭莫名一動——嘖,該不會和他一樣,也是個修仙修了四五十年沒人要的老太婆吧?
“你的凌霄谷?誰說凌霄谷是你的了?”洪寧襄冷笑。這老頭子以爲自己是誰啊,住在這裡就成了這裡的主人嗎?這座竹樓當年還是柳青冥修建的,別說這座竹樓,就是整個凌霄谷,都是他的地盤,即使柳青冥死了,也容不得旁人霸佔。
“這還用誰說嗎?你去打聽打聽!”老頭子叉腰飛上了籬笆牆,“這方圓百里,誰不知道我逍遙子的名號。瞧你這滿身酒氣,是不是去前面的酒莊喝酒了?實話告訴你,你喝的凌霄醉都是我逍遙子釀的!還有前面那個凌霄村,都是我逍遙子的地盤!”
說完,他跳下籬笆牆,狠狠跺了幾腳,“我是酒莊的掌櫃,我還是凌霄村的村長,你說,凌霄谷是不是我的?”
“我是問你,憑什麼說凌霄谷是你的?”洪寧襄扶了扶額,她不就是問了一句,至於他這麼上躥下跳的嗎?還有他回答的根本不是重點好吧?他如何證明凌霄谷是他的?
“我爲什麼告訴你?我說是就是!去去去,別耽誤我幹活!”逍遙子惦記着自己煉製的丹藥,可不想浪費時間和陌生人聊天。若不是猜想她可能是個可憐的老太婆,他早就一棍子把她攆出去了。
洪寧襄看了看天色,今天有些晚了,不如明天再來跟這個老頭討一杯酒喝,順便再打聽打聽,他是如何霸佔凌霄谷的。這麼一想,她轉身離開了。
回到望仙閣,聽吳行說,石定峰手裡的事情還未辦完,還需要兩天才回,而朱宸風今日也出去了一趟,說是去接他的好友楊靖飛,可直到晚上,他也沒回。
第二日一早,洪寧襄又去了凌霄谷的那座竹樓。
今日她有備而來,是以當逍遙子又一次攆她走時,她笑盈盈地道:“我今天只是來跟你討杯酒喝,不是來跟你打架的。可否請我喝幾杯?我要三十年以上的陳釀!當然了,我不會白喝你的酒,我用一枚上等仙果跟你換,如何?”
“什麼仙果?我看看!”
洪寧襄就知道他會是這個反應,昨天瞧見樹上結的靈果就猜到了這老頭子的喜好,一早就從戒指空間裡摘了兩枚新鮮的玉清滌塵果。
她笑了笑,“別急,酒好我就給你。”
“那就這麼說定了,不許賴賬!要是敢耍我,哼哼——”
“怎麼會呢,同爲道友,失信會遭天譴,這個道理你知我知。”洪寧襄信誓旦旦。
“跟我進來。”逍遙子推開竹門,帶着洪寧襄進了一樓的客房。
洪寧襄進了門之後,看見熟悉的場景,鼻子莫名一酸。
屋子裡的桌椅傢什雖然全都換了,但看到這些擺設就會想起前世在這裡和柳青冥相處的一點一滴。
“喂!不是要喝酒嗎?站在那裡幹什麼?”逍遙子從竈房裡拿來一個未開封的酒罈子,當着洪寧襄的面兒,一掌震開封泥,揭了瓷蓋和封口布,立刻,一股甘冽的酒香撲鼻而來。
“如何?是不是比酒莊裡的味道更醇?”逍遙子看着洪寧襄抿了一小口,得意地笑,“這壇酒我窖藏了三十三年,前幾日才取出來的。”
“好酒,的確是好酒。”洪寧襄只飲了三口,居然就有些上臉了。幸好戴着幕籬,不然讓老頭子瞧見了怕要笑話她了。
“仙果拿來!”逍遙子立刻把酒罈子重新封了起來,多一杯都捨不得給她。
“小氣!”洪寧襄將準備好的裝有玉清滌塵果的盒子推了過去,瞧見逍遙子猴急地一把抓住盒子,她忍俊不禁,“放心,該是你的,跑不了。”
“這什麼果子?”逍遙子打開盒子拿起玉清果仔細端詳,奈何以他對靈藥靈果的見識,竟然認不出果子的來歷,只覺得摸一摸滿手都浸潤了一股濃郁的靈氣。
“別管是什麼果子,你既然生活在魔界,少不得會和魔修打交道,你可以用此果煉製靈丹,服下靈丹,可以抵禦魔氣,若是不想煉丹,拿去賣也能換一筆靈石。反正你不虧就是了。”洪寧襄喝了一杯酒,覺得還不過癮,又厚臉皮地討要了一杯,逍遙子此刻的注意力都在玉清滌塵果上,一掃方纔小氣吧啦的姿態,非常大方地把酒罈子推到她面前,“都給你!不過,你可悠着點,要是喝醉了,我可不負責送你回去。”
“你若是告訴我,你爲何霸佔凌霄谷,你爲何是這裡的主人,我就——”洪寧襄打了個酒嗝,扶着微醺的額頭道,“就再送你一枚仙果,如何?”
“此話當真?”逍遙子得了一枚仙果已覺得佔了她便宜,沒想到這個“老太婆”這麼好說話,居然還想再送他一枚,便宜不佔白不佔。
“我剛剛有騙你嗎?”
“沒有。”
“那就別廢話了。”洪寧襄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你放心,我就是喝醉了,也不會賴在你這裡。”
逍遙子搔了搔頭,似乎是在思考該從哪裡說起,摸了摸下巴,他簡短地道:“其實這個凌霄谷,最早的確不是我的地盤,是我奶奶那一輩傳下來的。你知道這個地方爲啥叫凌霄谷嗎?”
“是不是因爲有一個女魔頭在此身隕?”洪寧襄面不改色地反問。
“可以這麼說,不過,這個山谷的名字並不是大家叫出來的,而是昔年的魔宗少主給取的名,說是爲了紀念自己的愛人。”逍遙子嘆了口氣,“他的愛人,在魔界的名號叫凌霄,當年她懷着身孕,和魔宗少主隱居在這裡。而我奶奶,有幸給那個女人接過生。”
“咳——”洪寧襄又被嗆了一下。怎麼感覺他的語氣頗爲得意?
她淡定地問道,“你奶奶爲那個女魔頭接生之後呢?”
“什麼女魔頭,不許這麼說她。”逍遙子白了她一眼,不自覺端起一個杯子,抿了一口酒,咂咂嘴,“那個女人很可憐,命苦着哪。我小時候,常聽我奶奶說起她的故事,可以說,我是聽着她的故事長大的。”
“呃——”洪寧襄一怔,頗爲意外那個穩婆和她的孫子居然如此同情自己,前世她不是殺人如麻的女魔頭嗎?怎麼到了逍遙子嘴裡變成了一個可憐的女人?她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神態,“那你說說,那個女人怎麼可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