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查賬這事兒被昭煜炵橫插一腳,所以裴馨兒見那些掌櫃、掌事們也不過就是個過場而已。永威將軍的職銜已經傳了三代了,是實職,代代都是統軍的大將。不過自從上一代的永威將軍,也就是昭煜炵他爹戰死沙場以後,皇帝就不讓他帶兵出征了,卻將京畿三十萬禁軍交給了昭煜炵統領,這就是無上的榮幸了,也說明了昭煜炵是皇帝絕對的親信。
永威將軍府承了聖恩,各種賞賜自然是不缺的,但皇帝的賞賜卻不是輕易可以用的,除了真金白銀之外,內造的、進貢的各種物件誰敢拿出去換錢?除非不要官位不要命了!就算皇帝不在意,萬一被人捉住了小辮子,便是皇帝也保不了他,說不得皇太后一夥正在虎視眈眈等待着這樣的機會呢。昭家上上下下自然不會蠢到去自掘墳墓。
那麼問題就來了。除開各種賞賜之外,昭煜炵本身的俸祿其實並不算多,至少是沒辦法養活這麼一大家子人的。昭家前前後後也被賞賜過不少田地,歷任當家人自個兒也掏腰包添置過一些土地,所以田莊算起來不算少,加起來合共也有五六處。只是這年頭種地,看天吃飯,並不能保證年年都五穀豐登,自然也就不能指望着莊子上那點兒收成養家餬口,就算田莊上的收成足以應付家用了,還有逢年過節各種交際應酬呢?別人送了禮來,自家總要回禮,再加上一些必不可少的打點支用,光是田莊的收穫再加上昭煜炵的俸祿那都不夠看的。
事實上這並不是昭家一家人的苦惱,但凡做官的都有這方面的麻煩,所以其實每家每戶名下都有幾處賺錢的場所,在昭家而言,放在明面兒上的就有三個綢緞鋪子、兩家米行和兩家酒樓。這幾處鋪面的收穫基本上就能滿足昭家各種應酬所需了,再加上田莊和俸祿,算是好歹能夠應付將軍府上上下下上百號人的日常生活用度。
這些裴馨兒原本都是不知道的。她雖然打小就進了府,但那時年紀小,又有老夫人當家,輪不到她一個小小的良妾來操持家務,老夫人對樑夫人說的什麼她早就當過家的話完全就是忽悠人的。後來馮氏過門以後,老夫人照規矩讓她接了自己的班,裴馨兒只不過在一旁忙着跟馮氏爭風吃醋而已,又哪裡想到過什麼主持中饋的事情來?當其時她也並不瞭解這麼一件事情對自己有多重要,根本不重視的結果,就是壓根兒連問都沒問過。
所以對於將軍府的日常銀錢收支,她也是直到這次當家了以後才弄了個清楚明白,不由在心中暗暗咋舌。她現在也是自個兒小有私產的人了,自然知道這些個田莊和鋪子能夠給昭家帶來多少收入,可在馮氏當家的時候卻說這樣僅僅能夠維持家用而已,這裡面有多少水分不言而喻,也難怪昭煜炵會趁機親自出手干預這件事情。
不過既然他出了手了,她也就沒必要擔心什麼了,斷沒有給自個兒攬事兒的道理。收下了各個掌櫃、掌事遞上來的賬本之後,她又一一聽取了他們所做的自個兒職司上的彙報,這一年的活計也算是完成了。她照例安慰、獎勵了這些人一番,封了個大大的紅包,便讓他們退了下去。至於這紅包他們能不能拿得穩,還要等她細細查看過賬目以後,確認一切都沒有問題了才能決定。若是被她在賬上察覺了什麼不妥的話,一做處罰,說不得這紅包裡的錢就要回到她的手裡,甚至還很有可能不夠,需要那些人額外自掏腰包也說不定。
但是現在卻沒有誰說一定會受罰,那些掌櫃、掌事們也頗爲乖覺,上繳了賬本之後並不說什麼多餘的話,乖乖領了賞就回去待着等消息了。
裴馨兒花了半天的工夫接見完了這些外頭管事的人,收了厚厚一撂賬本,頗有些敬畏地看了一眼,然後對於剛則說道:“這些東西你就拿回去吧。記得仔細聽從爺的吩咐,好生做事,做好了纔有好處,不然我也保不了你什麼。”
於剛則現在的心情比剛來的時候沉穩了很多,聞言急忙躬身說道:“請姨奶奶放心,小人一定用心辦事,絕不會自作主張,也不會讓將軍和姨奶奶失望的。”
裴馨兒點了點頭,對身邊的人做了個手勢,便有兩個人抱起了滿桌子的賬冊,跟在於剛則的身後走了出去。
裴馨兒目送着他們離開,又喝了口茶,這才站起身來。一上午都忙着接見掌櫃和掌事們,她只坐得腰痠背痛,不禁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這纔在鶯兒的服侍下緩緩走出了罩房,走進了垂花門中。
還未走到院門前,卻見薔兒迎面迎上前來,陪着笑說道:“裴姨奶奶,我們奶奶請您午飯後過去說說話兒呢,不知您可有空閒?”
裴馨兒看了看她,不用想也知道馮氏找自己何事,於是笑了笑道:“大奶奶相召,那是無論如何都要去的。你回了大奶奶,就說我吃過飯了便去找她。”
薔兒於是行了個禮,躬身退了下去。
鶯兒便在一旁撇了撇嘴道:“平日裡大奶奶總是端着,什麼時候拿正眼瞧過姨奶奶?這會兒姨奶奶主事兒了,卻還端着架子不放,隨便派個人來就叫姨奶奶過去,當真是當姨奶奶沒脾氣、好拿捏呢!”
裴馨兒笑了笑,不以爲然道:“她自然是要端着架子的,畢竟她纔是正經的當家奶奶,我不過是暫代而已,總有一天是要將這權交回去的,她又何須對我客氣?”
鶯兒聽了不由更加不忿了,張嘴欲言,卻見裴馨兒擺了擺手,道:“別說了,這些事情現在多想無益,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吃飯吧,回頭還要去見大奶奶,沒精神、沒力氣可不行。”
鶯兒也只得將滿腹的話嚥下,不再多說,趕緊扶着裴馨兒就回到了院子裡。
瑞娘她們早已經將午飯準備好了,裴馨兒吃飯前又特意去瞧了瞧淳哥兒和靈姐兒,見他們姐弟都還好,這才放下了心思。
瑞娘得知馮氏要找裴馨兒過去,不由有些擔憂地問道:“大奶奶纏綿病榻一個多月了,從未找過姨奶奶,姨奶奶可知這會兒大奶奶有什麼事找你?心中可有成算了?”
裴馨兒一邊小口小口吃着飯,一邊笑道:“左右不過就是那檔子事兒。不過那事兒可是爺親自發話了的,便是我也不能干涉,大奶奶找我怕是找錯了。”
瑞娘聽了,不由稍微放下點心,說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姨奶奶心中有數就好。”
吃完了飯,裴馨兒便又帶着鶯兒來到正院兒裡,一進門就看見歡娘正站在屋子外面候着,見了她便露出了笑容,迎上前來道:“裴姨奶奶來了,我們奶奶正在屋裡等着呢,您快請進吧。”
裴馨兒見狀不由好笑——馮氏這般做派,怕是真的對這件事情上心得緊了,可見她自個兒心裡怕是真的有鬼,心中發虛呢!不過正如方纔她對瑞娘所說,這件事情已經由不得她們之中任何一個人做主,馮氏找她也是無用的。
她心中想着,嘴裡卻有些歉然地說道:“早知大奶奶在這兒等我,我就該早些過來纔是,倒是讓大奶奶久等了,真是罪過!”
歡娘忙陪着笑道:“沒有的事兒,裴姨奶奶言重了。我們奶奶也是剛纔吃完了飯,裴姨奶奶來的時候剛好。”
說話間兩人已經進了裡間,裴馨兒看見馮氏頭上戴了抹額,面色有些蒼白,正靠坐在炕頭上微微閉目養神,便急忙上前見禮道:“妾身見過大奶奶。”
馮氏睜眼看了她一下,嘴邊微微一翹,算是露出個笑容,說道:“裴妹妹來了,快坐。我這會子身子不好,沒能出去迎接,還望裴妹妹不要介意纔好。”
裴馨兒聽了這話,簡直便有些受寵若驚了!之前馮氏還管着家,威風八面的時候,何曾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她嘴裡忙道着不敢,同時暗地裡打量着馮氏的情形。只見對方在這一個多月裡已經消瘦了不少,面色也很是難看,蠟黃中透着青,雙眼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一眼看上去就是病重的模樣。
不過她可不敢真當馮氏就是那種病入膏肓的人了,也不認爲馮氏會因爲自個兒的病和現在她的得勢就軟下態度,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想要馮氏低頭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這馮氏今兒個說出這種話來,怕是有着別樣的心思纔對。
她思忖着,笑着說道:“大奶奶這話可就折煞妾身了!大奶奶抱恙在身,妾身本就應當時時過來探望纔是,又怎敢勞煩大奶奶‘迎接’?妾身瞧着大奶奶的面色,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少了。”
馮氏苦笑了一下,道:“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我這病拖了這麼久,自個兒都不敢照鏡子,難爲你能說出這番安慰我的話來。這些日子勞煩你替我處理家務,辛苦你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