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馨兒覺着自個兒這心緒不寧的狀態着實也不適合陪着人閒逛,於是便訕然笑了笑,放下了扶着昭夫人的手,躬身說道:“多謝夫人體恤。妾身突然想起還有些事沒做,不敢耽擱,這就回去理事兒去了,待有了空再陪夫人逛花園,以贖今日之罪。”
昭夫人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道:“知道你俗務纏身,去吧,別耽擱了事兒。”
裴馨兒躬身一禮,這才退了開去,轉身疾步走回了自己的院子。因爲走得太急,所以回到自個兒屋裡的時候還有些氣喘吁吁。
瑞娘便有些莫名其妙地迎上前來,爲她解下身上的外衣,扶着她在桌邊坐下,這才問道:“姨奶奶這是怎麼了?爲何突然這麼着急跑回來?難道是外面發生什麼事兒了?”
裴馨兒大口喘了喘氣,待氣息勻稱了些,才沉着臉說道:“不是外面發生了什麼,而是我們這裡面八成就要發生什麼了。你親自帶人,將這院門封鎖起來,然後一間屋子一間屋子給我搜,連廚房、淨房都不要放過!”
瑞娘不由大吃一驚,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問道:“姨奶奶,怎麼突然……這究竟是要找什麼啊?”
讓人去搜,卻不知道搜什麼,說出去怕是要笑掉人的大牙。瑞娘卻笑不出來,只覺得自己的心頭彷彿泰山壓頂,說不出的沉重。
裴馨兒看上去有些焦躁,陰霾的神色並沒有絲毫變化,冷冷地說道:“不知道。你只管搜。只要搜出什麼不妥的東西都立刻交上來……另外底下的人也都看緊了,決不許走漏了一個。也不許走漏半絲風聲!”
瑞娘知道事情嚴重,於是也不再多問,應了一聲之後便退了下去,找了幾個平日裡的心腹婆子和丫鬟,兩個人守住了門口。關上大門,落了鎖,便將這院子徹底關了起來。
這門口上的差事裴馨兒一向都看得很重,也是派了自己的心腹在做,因此做起來那是毫無阻滯。而那些丫鬟婆子們失去了逃離的機會,也沒工夫將信息傳遞出去,這會兒外邊的人並沒有人知道她在做些什麼,也不知道她這院子裡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瑞娘帶着那幾個心腹。從裴馨兒居住的地方開始,堂屋、裡間、耳房、偏房,到東西廂房,再到跨院兒、倒座等等,當真是一間一間屋子搜了過去。院子裡的下人們一個個嚇得噤若寒蟬,全都被裴馨兒集中起來,站在天井之中一動也不敢動,只能眼睜睜看着瑞娘帶人一間間屋子地進出。有些面色惶然,有些莫名所以,但所有人的眼底都不約而同有着一絲驚懼。
裴馨兒也不在裡屋待着。就坐在堂屋裡,面對着門口和天井,慢條斯理喝着茶,確實將衆人的神色一一盡收眼底。
這搜查的事情可不是小事,一間一間搜過去需要不少時間,很快就過了吃飯的點兒。裴馨兒院子裡卻是誰都沒有吃東西,除了裴馨兒和鶯兒、娟兒等寥寥幾人之外,其他人便是連水都沒喝上一口。
於是便有人搖搖欲墜起來,甚至有些個身子較差的人腳都軟了,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裴馨兒見了,也不讓人下去休息,更別提找大夫來看了,只命人將她們拖到一旁趴着,便再不說話,竟是有讓她們在那兒自生自滅的意思。
這番狠絕,不由叫她們想起了幾個月前的那次大清理,甚至都沒有現在來得嚴重,衆人心中不由更是惴惴。
天色漸漸暗下來,瑞娘她們還沒有搜完,裴馨兒便命人掌了燈,掛在天井的樹枝上,倒也不至於黑暗無光。她接着燈光仔細看了看下面的人的臉色和表情,緩緩說道:“我自認還算是個不差的主子,平日裡也沒有仗勢欺人的事情發生過。上次清理院子的事情大家也是親身經歷過的,我這院子裡的牛鬼蛇神太多了,我自然是供奉不起的,只能請她們走人了。留下來的這些,還有後面從別處調來的,在我看來都應該是我的心腹纔對。我自認對得起你們,也希望你們能夠對得起我,不過現在看來倒不是人人都受得起這份擡舉。以前若是有人吃裡扒外也就罷了,我不追究,送了走人便是。但若現在還有人認爲我軟弱好欺,或是想要在我這兒當一株牆頭草的話,我可就不會容忍了!你們既然受了我的恩惠,就該專心一致伺候主子纔是,但凡想要興風作浪、改弦易轍的,若是被我查到了,定要嚴懲不殆!”
這一番話說下來,當即便有人呼吸急促、額頭大顆大顆見汗起來。而餘下的人也無不心驚膽顫,也不知是誰起頭,“噗通”一聲跪下了,其他的人便也紛紛效仿,一時間“噗通”之聲不絕,眨眼間就跪了一天井的下人。
“奴婢們知道姨奶奶對我們的好,自是一心一意專心侍奉姨奶奶,絕不敢陽奉陰違、吃力扒外的。”有人說道。
衆人頓時附和,紛紛爭着搶着表決心,場面一時嘈雜起來,亂糟糟的。
裴馨兒也不說話,只冷眼看着她們,看着看着,她們也不由自主冷靜了下來,聲音越來越小,終至消失。
院子裡便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幾乎是落針可聞般寂靜。
裴馨兒隔了許久,估摸着他們每個人心中都給壓抑壞了,這才緩緩說道:“忠不忠心不是說出來的,而是做出來的,這首先就是今天,若是沒有搜出什麼來也就罷了,萬一真的搜了出來……”
她沒把話說完,然而那些下人們卻是愈發地心驚膽顫了。
這時娟兒走過來,在她耳邊耳語了幾句,她思忖了一下,點了點頭,娟兒便走了出去,叫上了兩個廚娘,來到廚房裡,親自盯着她們炮製了一桌晚餐,又做了孩子們的吃食,這才親自領着兩個小丫鬟回到了裴馨兒面前,先擺開了裴馨兒的食盒,然後才拎着孩子們的食盒走進了後面的院子裡。裴馨兒在搜查之初便將幾個孩子都送到了後面一進,幾乎到了將軍府的最外圍了。這麼久了也不吃晚膳,大人們還支持得住,小孩子如何經得起餓?於是便差點鬧將開來,還好娟兒及時發現了,前來稟報了裴馨兒。裴馨兒只得放了廚房的人回去,先把飯菜做了出來,然後緊着孩子們,讓靈姐兒等人吃飽了。
她這纔在鶯兒和娟兒的服侍下慢慢地吃了飯。她就在這堂屋裡吃,外面一院子的下人們又餓又渴地看着,因爲有了對比所以愈發的顯得憔悴和恐懼,甚至有人便低聲啜泣起來,那種無聲的壓力更是比暴風驟雨般的打擊更加令人心寒。
裴馨兒慢慢吃完了飯,在鶯兒等人的服侍下漱了口,這時瑞娘等人也終於搜查完畢,幾個婆子手上都捧着漆盤,上面用布蓋着,衆人看不見上面都有些什麼,只是眼神更加地恐懼了,眼睜睜看着那幾個婆子將漆盤呈了上去,放在裴馨兒的面前。
這時,終於有人再也忍受不住這樣的壓力,聲嘶力竭地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磕着頭,磕得“咚咚”作響,不住地求饒道:“姨奶奶,是奴婢錯了,奴婢不該爲了蠅頭小利就鬼迷了心竅,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來!求姨奶奶開恩,放過奴婢吧!”
衆人一時心驚,轉頭看去,卻是之前腳軟了被拖到一旁的一個丫鬟,名叫翠月的,正在磕頭求饒不止。昏暗的燈光下,愈發顯得她的面色蒼白至有些詭異的地步,額頭因爲磕頭過猛而磕破了,鮮血流了出來,更是顯得她的整個面容看上去鬼氣森森,讓人忍不住就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這番哭嚎彷彿是一個信號,接二連三又有人跪了下去,紛紛跟她一樣磕頭不止,淚流滿面地求饒。
裴馨兒看在眼裡,心頭幾乎氣炸了,面上卻是愈發的冷靜。她並不說話,只是將那幾個漆盤上蓋着的布掀了起來,一個個看了過去,眼中異色閃動,半晌沒有說話。
實則在她的心中卻是越來越驚心動魄,冷眼幾乎要濡溼了她的內衫。她在心裡暗自慶幸着,多虧了白天碰到昭夫人,幾句話提醒了自己,回來進行了這番徹查,否則萬一事情直接暴露出來,她怕是渾身是嘴都說不清楚了!
沒想到她自詡已經將院子裡清理乾淨了,以爲自個兒身邊的人都不會有什麼問題了,卻原來還是高估了自己。
緩緩地、深深地吸着氣,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犯了錯不要緊,只要能夠及時糾正錯誤,事態還是不會太嚴重的!她不停說服着自己,慢慢地終於靜下了心來,看了看堂前或站或跪的衆人,整個院子裡鴉雀無聲,只有那幾個犯了事的丫鬟們在低聲啜泣着,卻是爲這清涼的夏夜增添了幾分悽清的氣氛。
“你……是叫翠月的吧?還有你們幾個跪下的,都到偏房去待着。”她冷冷地說道,起身走了進裡屋。立刻便有婆子過去將那幾個丫鬟拖進了偏房,其他人裴馨兒卻也沒說可以離開,只得繼續在原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