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那裴氏着實太可惡了,居然敢那樣對您不敬!”歡娘給她遞上一杯熱茶,同時忿忿不平地說道。
馮氏端過茶杯抿了一口,眼中閃過一絲凌厲,說話的語氣雖是淡淡的,卻聽得人背上一陣發涼:“且讓她囂張一會兒吧。等下我倒要看看,她還能不能繼續囂張下去!”
歡娘展顏一笑,道:“可不是麼!大奶奶,一會兒您怕是少不得要出面的,是不是讓小的給您打扮一下?”
馮氏搖了搖頭,道:“不必了,現在這樣就好。若是咱們提前打扮好了,一會兒讓人看見,說咱們怎麼就這麼快知道了,連打扮都打扮好了,咱們該怎麼回?”
歡娘一愣,隨即訕訕地笑了笑,說道:“是小的考慮不周了。不過小的確實是有些激動難耐,想想咱們這一年過得何其辛苦,好不容易今兒個總算要翻身了,一想到這兒,小的就怎麼都按捺不住!”
馮氏不由失笑,搖了搖頭,張了張嘴卻是什麼都沒說出來,末了只能露出一個苦笑,嘆了口氣道:“是啊,這一年……過得真不容易!”
這邊馮氏主僕正在感嘆,裴馨兒和李氏卻已經快走到孫氏住的地方了。
因着裴馨兒的院子是自己挑的,當時只顧着挑得好位置,並沒有考慮過距離正院兒的距離,所以反倒是最遠的一個。孫氏和李氏的院子是馮氏指定的,爲了好拿捏,分了一個距離正院兒近的院落,走起來不過一盞茶的時分就到了,就算裴馨兒她們走得慢,也不會多花多少時間。
裴馨兒便一邊走一邊向李氏詢問孫氏的情形。方纔李氏跟馮氏說的時候她走神了,但至今仍然相信馮氏不會無緣無故打發她去見孫氏。她想着是不是孫氏最近有些不對勁了,畢竟馮氏想將孫氏的事情栽到自己頭上的念頭可是從未斷過。
李氏也不管剛纔纔在馮氏面前說了一遍,聽到裴馨兒問起,臉上沒有絲毫不耐,又把方纔的話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什麼孫氏在屋裡一切都好,臉色也比以前好看了許多,只是人還虛弱着,爬起來站一會兒就會喘得厲害,所以只能躺着云云,一條條、一件件說得極爲仔細。
裴馨兒也聽得認真,只是聽了半天之後只能得出個孫氏確實再慢慢恢復中的結論,卻是怎麼也想不到馮氏打算怎麼樣陷害自己的方法的。
娟兒和綠湖不遠不近地跟隨在各自的主子身後,綠湖是個規矩的,低着頭走得中規中矩,但娟兒卻是個閒不下來的,只東張西望一路看着風景。
突然,從一條岔道上衝出來一個人影,娟兒一時不察,兩人便撞在了一起。好在對方及時發現了不對,也盡力剎住了去勢,所以儘管兩人撞個正着,卻還不至於雙雙跌倒在地的結局。綠湖又在旁邊出手扶了一下,所以兩人一陣搖晃,最終卻也站穩了腳跟。
“你怎麼走路的?不長眼啊?!”娟兒本就是個性子急躁的,這會兒又無端被人撞了一下,自然心情不好,說話的口吻也就衝了些。
那撞她之人看上去不過是十一二歲的樣子,嬌小玲瓏的,卻是個面生的丫鬟。許是從未經歷過這樣的陣仗,小丫鬟當即就嚇白了小臉兒,“噗通”一下跪了下來,磕着頭道:“是我不好,是我走得急了沒看道兒,姐姐大人有大量,千萬莫跟我計較!”
娟兒一向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方纔也不過是氣急了所以那麼一說,這會兒見小丫鬟如此卑微,又哪裡還斥責得下去?只得按捺下心中的不悅,扶了她起來,說道:“好了好了,我不也沒把你怎麼着嗎?別哭了,我就當方纔的事情沒發生過,你趕緊去吧。”
小丫鬟哭得肩頭一抽以抽的,聞言怯生生擡起頭來,彷彿要確定她說的是不是真的。娟兒只得扯了扯嘴角,扯出一個勉強算是笑容的表情,那小丫鬟也是不懂看人眼色的,見狀便果然笑開了顏,鬆了口大氣。
“多謝姐姐,您真好!”她甜甜地說道。
此時裴馨兒她們走在前面,也聽到了後面的動靜,便轉過身來看了看,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綠湖急忙打圓場道,“方纔這小丫鬟走得急了,跟娟兒妹妹撞了一下,這會兒說開了,沒事了,姨奶奶們不必擔心。”
她行了個禮,娟兒和小丫鬟這纔回過神來,急忙也跪了下去。
裴馨兒見那小丫鬟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彷彿她很可怕似的,頓時也沒了說話的心思,只擺了擺手道:“既然說開了那就行了,去吧,別耽誤了做事。”
小丫鬟怯怯地看了她一眼,見她說的不像是反話,急忙規規矩矩磕個頭,結結巴巴地道:“多……多謝姨奶奶不罪之恩,奴……奴婢告退。”
說完,這才站起身來,一溜煙兒跑不見了蹤影。
裴馨兒不由搖了搖頭,這是誰調教出來的丫鬟?因着之前打發出去過一撥人,將軍府後來便讓人伢子送過來了一批候選,留下了幾個,交給各處的管事婆子們調教去了,調教完了以後纔會分配到合適的地方去。
這小丫鬟年紀小,又沒見過,她便猜測或許是之前纔買進府的,因爲欠缺了調教才這般驚驚乍乍的,心裡便想着一會兒回去之後定要派人去跟那些管事婆子們說說,買進府裡的那些下人們還是要用心調教纔好,不然一個個都是這樣一驚一乍、上不得檯面的,可是丟了將軍府的臉!
這麼個意外過去了也就過去了,四人便繼續向着前方走去。不一時來到了孫氏和李氏所居的院子裡,李氏又陪着裴馨兒進了孫氏的屋子。
裴馨兒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牀上的孫氏,只見她的臉色雖然仍然很白,卻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只是整個人都瘦得厲害,幾乎只剩下皮包骨頭了,心中不由得就是一酸。
孫氏本就在生嫺姐兒的時候傷了根本,後來又以身爲餌吞了毒藥,誰料毒性未解卻又再次中毒,這就更加拖垮了她的精氣神。一旦一個人的精氣神都沒有了,這個人也就離死不遠了。
這哪裡是將要恢復的樣子?分明是一步步衰弱的徵兆啊!
她想到這兒,心中緊緊一揪,這才說道:“孫妹妹怎的瘦成這個樣子了?難道都沒有吃飯麼?”
孫氏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道:“身子弱,本就吃不了多少。再加上藥吃多了,嘴裡什麼問到都分不出來,便是吃東西也是味同嚼蠟,索性便不吃了。”
裴馨兒不由有些生氣了,怒道:“味同嚼蠟就不吃了嗎?不吃東西就意味着活不下去,難道你就已經活膩了?準備到底下去了?就不管嫺姐兒了?!”
最後一句話擊潰了孫氏的心防,她突然一下子就痛哭失聲,同時大聲說道:“像我這樣,還有見她的希望麼?我便是活着也活不了幾年,如今又受着生不如死的罪,還在乎這些做什麼?!”
裴馨兒見她哭出聲來,反倒鬆了口氣,輕輕握住了她骨瘦如柴的手,勸慰道:“誰說沒有希望呢?你怎麼說也是嫺姐兒的生母,還有讓你不見孩子的?只是你如今病着,怕你過了病氣給她,這才拘着她沒讓她來。你若是想要好好看看她、抱抱她,就該儘快養好身子。只要你的身子好了,自然就能見到孩子了。”
孫氏聽了,臉上的神色一變再變,卻是慢慢停止了哭泣,只時不時還要抽泣一下。
裴馨兒見狀,知道事情還有轉機,便又再接再厲勸說道:“孩子想要平平安安長大,生母的作用是誰也代替不了的。有孃的孩子跟沒孃的孩子未來截然不同,你應該想清楚了,千萬別誤了嫺姐兒的一輩子纔好。”
孫氏的神色鬆緩下來,愣愣地坐了半晌,這才反握住裴馨兒的手,再次哭道:“裴姐姐,多謝你,也只有你會這樣跟我說話,跟我說這些道理了。你放心,無論如何我也會好好活着,所以嫺姐兒……嫺姐兒就要先麻煩你好生照顧一下了!”
裴馨兒淡淡一笑,道:“這點孫妹妹不必擔心,嫺姐兒放在我那兒必定會平安無事的。”
孫氏本就虛弱,又哭了兩次,這會兒便有些精疲力盡了。裴馨兒見狀,又囑咐了幾句,便帶着李氏走出了裡間。
李氏便拉了她在外間的椅子上坐下,喝了一口丫鬟端上來的茶,眼神複雜地看了看她,然後垂頭說道:“裴姐姐果然是個心地仁和的,孫姐姐的了您這麼一勸,想來一定會恢復得更快些纔是。”
裴馨兒看了她一眼,懶得去計較她睜眼說瞎話,說孫氏正在恢復的事情,緩緩地喝了口茶,這才說道:“孫妹妹身子不好,若是心思再重些,這病就更難好了。你既然跟她住一塊兒,就尋機多開導開導她,免得她一時想不開鑽了牛角尖兒。”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