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馨兒略坐了一會兒,便聽外面有人說道:李姨奶奶來了。
她不由一愣,李氏來做什麼?
外間的小丫鬟打起了簾子,便看見李氏嫋嫋婷婷走了過來,身後跟着貼身大丫鬟芸香,芸香的手裡捧着一個托盤,上面用紅綢布蓋住了。
李妹妹今兒個怎麼有空來我這裡?裴馨兒作勢要起來,李氏忙上前兩步,扶住了她,假意嗔怪道,姐姐怎的這般客氣?豈不是要折煞我了?
裴馨兒現在身子沉重,本也不是真心要站起來,於是就坡下驢,順勢又坐下了,吩咐蓮兒給上了茶,這才笑着又問了一遍:妹妹今兒個怎麼有空來我這兒?
李氏便收了笑容,關切地問道:昨兒個聽說靈姐兒落水了,姐姐又動了胎氣,現在都好些了吧?我本想昨兒個就過來的,卻又怕你這兒剛剛出了事,正亂着,來了沒得反給你添亂,所以便沒有來。只是我這心呀,一直都定不下來,總是掛念着姐姐這兒的情形,所以今兒個得了空,便趕緊來瞧瞧。
裴馨兒靜靜地聽着,不置可否。昨晚上按規矩是昭煜炵去她那兒過夜的日子,比起來,自己和靈姐兒又算得了什麼呢?她自然是要留在屋裡等待昭煜炵的到來的。不過她怕是也沒想到昭煜炵竟然會在自己這裡待了一晚上,她的心機算是白費了!
不過即使如此,她還能撐着笑容來到自己這兒。着實也不可小覷了,於是裴馨兒便笑着說道:多謝妹妹有心了。不過我這兒一切正常,今兒個早上起來,昨兒晚上的事情就成了過眼雲煙了,不要緊的,妹妹不必擔心。倒是昨兒個晚上,爺留在這我這兒,倒是讓妹妹失望了。真是抱歉!
李氏臉上的表情立刻就變了變,但卻轉眼就被掩飾了過去,強笑了笑,說道:姐姐這是說什麼呢!姐姐這兒突遭變故,爺留在這兒也是好的,至少能讓姐姐和靈姐兒安心不是?其實,就算爺去了我那兒,我也會勸他過來的,畢竟姐姐這兒要緊!頓了一下。她又笑道,不過爺倒是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想來爺最疼的終究還是姐姐。真真是讓人羨慕!
前面說得再怎麼冠冕堂皇都好。最後這一句依然是暴露了她心中的真實想法,當真是又是羨慕、又是嫉妒的。
裴馨兒卻裝作沒有聽出來,只淡淡地笑道:是啊,爺和老夫人、夫人、大奶奶都很是緊張我肚子裡的孩子,生怕會出什麼意外來。
言下之意,他們重視的不過是肚子裡的孩子罷了。對她本身,他們卻是沒那麼大興趣的。
李氏聽了,眼角的陰霾果然就立刻消散了,反倒看着裴馨兒笑道:姐姐說笑了!不光是孩子,在咱們姐妹幾個之間。爺一直最疼愛的就是你,這倒也難怪。如此美麗嬌媚、溫柔可人的人兒,便是我看了都忍不住要細心呵護,何況是爺呢?
她面上笑着,心中卻揪成了一團。
憑什麼?同樣是小妾,她的容貌不比裴馨兒差,性子更是比裴馨兒更加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可爲什麼就是不能像她那樣得到昭煜炵的關注和愛護?!
裴馨兒雖不知她心中的怨憤,卻也並不會因爲她的曲意奉承就沾沾自喜,只微微一笑,說道:妹妹這話可說得差了,爺對我們姐妹幾個,不都是一視同仁、雨露均沾的麼?我只不過比妹妹先走一步,等過些日子,說不得就要換了妹妹傳出喜事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這句話一說,卻是正巧戳中了李氏的痛處,她忍不住便是澀澀一笑。裴馨兒是運氣好,在外面的時候侍了寢,纔有機會懷上昭煜炵的孩子。但她卻一直沒有機會外出,總是待在這將軍府裡的下場,就是永遠都不可能懷上身孕,不管侍寢幾次都是一樣!
說話到了這兒,便有些冷場。裴馨兒本就不想跟她多說什麼,她自己又突然沒了說話的興致,自然兩人便都沉默下來。她自怨自艾了一陣,卻又打起精神,總算是想起了自個兒來這兒的原意,於是便換上了一副笑容,看着裴馨兒道:對了,姐姐,今兒個我來這裡,主要是親手做了些小孩子的衣衫,特意送來給姐姐的。想來姐姐的產期就在左近了,我也不知道該送些什麼纔好,唯有自己做點兒小東西,聊表心意而已,還望姐姐不要嫌棄。
裴馨兒倒是一愣,隨即笑笑說道:妹妹有心了,還要勞你親自動手,真是不好意思!
李氏見她並沒有推辭,笑得更加開心了,回首示意芸香將手中的托盤交到了娟兒手上,這才笑道:姐姐又來了,自家姐妹,何必客氣?我也是極喜歡小孩子的,只可惜自個兒一直都無緣懷上,如今姐姐有喜,我心裡也高興得什麼似的,恨不能將手裡的東西全都挖出來送給姐姐纔好,卻又知道以姐姐的眼界,怕是看不上我那些破銅爛鐵的,便只能做些小衣服之類的簡陋活兒了!
裴馨兒聽她說得有趣,不由也是笑了起來。一時間,兩人言笑晏晏,竟像是真的就有多麼好的交情似的。
又說了一會兒,裴馨兒便露出了疲態。李氏急忙識趣地告辭了,帶着芸香走了出去。裴馨兒目送着他們的背影消失,然後緩緩地收回眼神,輕輕撫了撫肚子,不由微微嘆了口氣——在這孩子平安生出來之前,還不知會發生怎樣的事情呢!如此不消停的情形,怎麼可能有利於平安生產?
娟兒捧着托盤走上前來,皺眉問道:姨奶奶,這些東西要放到哪兒去纔好?
她們又不是沒手沒腳,嬰兒的衣服早就已經做好了不知多少了,說實話根本沒必要讓李氏做什麼,而且就算做了她們也是不敢用的,只能仍在角落發黴而已。
果然,只聽裴馨兒淡淡地說道:收起來吧,或許以後還用得到。
娟兒便點了點頭,走了出去,看來是要尋人幫自己收拾這些東西的了。
靈姐兒這時放下了手中的紙筆,跑了過來看着裴馨兒越來越大的肚子,小心翼翼地把小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好奇地問道:娘,弟弟就在這裡面嗎?他什麼時候能夠出來陪我玩兒?
裴馨兒便不由笑道:還早呢,就算弟弟出來了,也要過個兩三年,等他長大了,才能跟你一塊兒啊!
靈姐兒不由便失望地嘆了口氣,十分老成地說道:靈姐兒想要弟弟快點兒出來、快點兒長大,這樣靈姐兒就不用跟大弟弟一起了,大弟弟好凶,靈姐兒不喜歡他!
她嘴裡說的大弟弟自然就是指的敦哥兒了。說到那孩子,裴馨兒臉上的笑容頓時淡了些,心中也生出一種不喜的感覺來。說來也是,她上次被驅逐出府,雖然是自己有意爲之,但起因正是敦哥兒,這次靈姐兒出事,又是他引起的,這叫她怎麼可能對敦哥兒喜歡得起來?!
靈姐兒說了幾句話,便又乖巧地回去練字去了。鶯兒一直站在裴馨兒身邊,這會兒便忍不住悄聲說道:姨奶奶,聽說大哥兒做下這種事情,老夫人卻並沒有責怪,只是嘴上說了兩句便丟開了,大哥兒如今跟以前的日子根本沒什麼不同!
她的面色憤憤,自然是爲裴馨兒和靈姐兒打抱不平。
賺錢的眼中閃過一道寒光,隨即平靜地說道:這是自然。在老夫人心裡,靈姐兒又如何能跟敦哥兒相提並論?敦哥兒是嫡出的長孫,別說靈姐兒如今沒事了,就算有事,她也不會拿敦哥兒怎麼樣,最多教訓一頓罷了,並不會真的懲罰。再說,有馮氏那麼厲害的母親在,一旦主動向老夫人坦承了一切,再說上幾句好話,老夫人便是對孫兒有些怨言,也會很快就消散了,不會影響到她對於敦哥兒的寵愛。
鶯兒不由一愣,隨即脫口而出道:那難道就這麼算了?靈姐兒這虧就白吃了?!
裴馨兒繼續平淡地說道:那是自然。不論靈姐兒發生什麼,只一句‘小孩子的無心之失’便可以了結了,誰又能跟個孩子計較什麼呢?孩子們之間打打鬧鬧,甚至有些損傷,大人干預進來終究是不好,小孩子的身份能夠讓許多事情都變得理所當然、輕描淡寫。
她說得平靜,然而隱藏在平靜的外表之下,卻是一顆怒火中燒的心。她自然是有些怨恨的,卻不能夠表現出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可敦哥兒在做出那樣的事情以後,甚至連訓斥都沒有幾句,就這麼輕描淡寫的被略過去了。
她心中自然恨極,恨不能立刻將敦哥兒抓住,將他也扔到水裡頭,嚐嚐這透心涼的滋味兒。但卻知道這終究只是個幻想罷了,所以只能無奈地接受現實,接受這種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