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這輩子,要是沒什麼意外情況,基本上都得經歷這樣九個成長階段——嬰兒,童年,少年,青少年,青年,中青年,中年,中老年,老年。UC小說網:Http://然後九九歸一,進棺材。

戚小沐和傅卉舒剛出生沒多大會兒,雖然已經開始向棺材進軍,但畢竟離着終點站還很遙遠。俗話說,一口吃不成個大胖子。不管幹什麼,都是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成長也一樣,既如此,那就從她們的嬰兒時代說起吧。

剛出生的嬰兒除了吃喝拉撒,還是吃喝拉撒,長的也就特別快。到了戚小沐和傅卉舒滿月那天,倆孩子都長了不少肉,小臉蛋水嫩了,小手小腳圓潤了,以前巴掌大的小身板開始慢慢往外長了,看着挺像個人了。

孩子滿月了,得喝滿月酒。

戚小沐家裡不缺錢,卻也沒什麼太多餘的錢,一家三口擠在一個不足30平的筒子樓裡,轉個身都費勁,就這還算大的,那年月,多少住筒子樓的同志們家裡的面積還不足20平呢,多少住筒子樓的同志們見了戚家的雞窩還羨慕呢——多10平米的空間,能多放多少東西啊!

戚大成跟馮燕商量,戚小沐滿月了,請客辦酒席太費錢,就算不怕費錢,家裡這點破地兒也盛不下那麼多人,把她爺爺叫過來,吃碗麪條喝二兩二鍋頭意思意思就行了吧。馮燕沒意見,兩口子都吃死工資,爲了多產奶,以讓戚小沐時時刻刻有飯吃,還得買些能大補的營養品,鯽魚豬蹄肘子什麼的都不便宜,可是,這些錢不能省。所以,在慶滿月這個問題上,能省點就省點吧。

不管再怎麼省,也得把滿月過的像回事,就這麼一個孩子,得往死裡疼。

滿月當天的早晨,馮燕抱着戚小沐往街上去了,戚金貴晌午頭過來,她得買點豬頭肉花生米之類的下酒菜。戚小沐不老實,在馮燕懷裡來回扒拉,大熱天的,一個個都穿的那麼少,馮燕也就穿了一件的確良的小衫,戚小沐一扒拉,把小衫上頭的扣子給扒拉開了,前胸一下子露出一小片來。

“這孩子!欠拾掇吶!再不老實媽媽揍你啦!”馮燕一邊把釦子繫好,一邊擡起手來揍了戚小沐的屁股一巴掌,跟撓癢似的一巴掌。

戚小沐不聽說,一咧沒長牙的嘴,還是扒拉,馮燕索性攥住她的小手不讓她動彈了。

“小燕,你也出來啦!”

馮燕回頭一看,是同樣抱着孩子溜大街的李清芳。

“天熱,屋裡悶得慌,趁着早晨起來涼快,出來走走。孩子滿月了,她爺爺晌午過來,正好也買點下酒菜。”馮燕逗弄逗弄李清芳懷裡的傅卉舒,誇:“卉舒也滿月了,看這孩子長的多好,比小沐文靜多啦!”

“文靜什麼呀,晚上也是淘,逢到半夜逢精神,不是尿就是嚎的,我跟她爸都沒怎麼睡過好覺。”李清芳也逗弄逗弄戚小沐,誇:“小沐這雙眼,越長越隨大成,大眼雙雙兒的,真是怎麼看怎麼得人心。”

“可不是嗎,小沐這雙眼特隨她爸,到哪兒都知道這孩子是大成親生的,不是拾來的,虧得大成長的還算對得起黨,要不小沐就長瞎了。還是卉舒好,隨你,一看就是美人胚子。”

“閨女一般都隨爹,卉舒算是個別情況。再說,士隱長的可沒大成英挺,卉舒要真隨了他,那才真是壞啦!”

……

兩個媽媽互相恭維着嘮家常,兩個媽媽懷裡的孩子可就沒這麼多話說了——滿月的孩子還不會說話呢。

不會說話沒關係,用肢體語言來表達思想感情也一樣。

戚小沐踢踢媽媽的肚子,挺挺還沒腰的小腰板,肉呼呼的小胳膊朝着傅卉舒來回揮舞,傅卉舒起先不搭理她,一看戚小沐的爪子揮過來就往李清芳懷裡縮,後來可能覺得在媽媽懷裡沒多大意思,乾脆就跟着戚小沐一起搖胳膊。

兩隻小手纏一塊兒,你戳戳我,我捶捶你,兩張小臉面對着面,你擠擠鼻子,我瞪瞪眼,兩張小嘴伊伊呀呀的配合着動作唱不知道哪國的歌,哈喇子流下來也沒誰覺得有多不雅觀,玩的好不開心。

馮燕和李清芳看着倆孩子能玩到一塊兒去,心裡頭都挺高興。

李清芳擦掉傅卉舒嘴角的哈喇子,指指戚小沐,說:“她是你的小朋友,朋友,friend,懂吧?friend,就是朋友。”

馮燕一聽耳朵有點發直:“你還對卉舒進行雙語教育呀!聽得懂嗎?”

“小孩接受語言的能力比咱們想象中要高的多,我打懷着卉舒那陣兒就開始雙語啦。”

“真行!以後我得跟你學學,”馮燕豎起大拇指頭朝李清芳晃晃,表示欽佩。接着拇指一轉彎,又朝着戚小沐晃:“小沐,這叫拇指,拇指……這個拇指……”馮燕咽口唾沫,問李清芳:“拇指怎麼說?用英語?big finger?”

“finger是拇指以外的手指,拇指是 thumb,”李清芳傳授道:“t-h-u-m-b,[θ?m],拇指。”

“對,是‘薩姆’,”馮燕有點不好意思的把大拇指頭收起來:“你看我從工作以後就把英語給放下了,以前學的那點東西又都還給英國人民了,現在爲了小沐還得重新拾起來,當個娘可真難!”

“不用刻意學,沒事給小沐放首英文歌聽,喂她飯吃的時候說個food,喂她水喝的時候說個warter,簡簡單單的就行啦,日積月累的,她自然而然的就有語感了,”李清芳問馮燕:“產假完了,下個星期該上班了,小沐你讓誰帶着呀?”

馮燕說:“先讓她爺爺看着點吧。她爺爺喜歡孩子,大成她媽活着的時候身子骨弱,照看大成的事都是他爺爺的活兒,照看小孩的經驗一把一把的。他那鋪子就在我們家街對面,來回接送孩子也方便。你呢?卉舒讓誰帶?也讓她爺爺奶奶帶?”

“前幾年動亂的時候卉舒她爺爺受了點刺激,睡眠時好時壞的,小孩子過去一吵吵,他更睡不好了。卉舒她奶奶又渾身是病,沒法從根上治好,動不動就咳嗽,可不能把孩子放她爺爺奶奶家裡。我和士隱正考慮要不要僱個保姆呢。”

“好僱嗎?”

“好僱,就是不知根不知底的,孩子不敢隨便讓她們帶啊。”

馮燕是個熱心腸,心直口快的,她想了想,說:“你要不嫌棄,就讓卉舒跟小沐一塊兒讓小沐爺爺帶着,噢,她爺爺身板硬,沒病。”

李清芳琢磨着,不管這個主意行還是還行,人家都這麼熱情的邀請了,總不能張嘴就拒絕,先讓戚金貴帶上一兩天的再說吧,到時要看着不行,再找藉口拒絕也不晚。

想到這兒,李清芳說:“那就得麻煩你們了,今天小沐和卉舒都是滿月,士隱在飯店已經訂好單間了,咱們兩家就一塊兒過吧。”

“不行不行,我們過去不就白吃白喝了嗎。”

“這話說的可見外啦,士隱和大成是同學,以後卉舒還得麻煩小沐她爺爺,怎麼算都是我們家佔你們家便宜,別客氣了,等會兒收拾收拾,跟我一起去飯店吧,人多了熱鬧,孩子過滿月不就圖個熱鬧麼。”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馮燕也不能再推辭了,李清芳陪着馮燕回家換了件連衣裙,又隨便聊了聊,等戚金貴和戚大成都到了以後,幾個人一起去飯店給孩子過了滿月。

馮燕一路上直衝戚小沐唸叨:“拇指是thumb,記好了沒?薩姆,以後媽媽一伸大拇指頭,你就得知道這是‘薩姆’。”

戚大成聽了新鮮,一再誇讚實行雙語政策是教育孩子的好方法。戚金貴聽了心裡頭卻不是個味兒,天真是變色了,這夥小青年,放着好好的中國話不說,撿什麼洋落?什麼“傻母殺母”的,簡直就是鼓勵孩子沒事要在太歲頭上動土,不吉利。

滿月過完以後,馮燕和李清芳重新開始了上班生涯,每天上班之前,倆人會把戚小沐和傅卉舒送到戚金貴那裡,讓他照看孩子,每天下班了就把孩子接回來。

戚金貴帶孩子是把好手,給孩子餵奶粉換尿布什麼的,樣樣不在話下,把兩個娃娃裡裡外外伺候的很舒坦。他的鋪子有新僱的夥計大栓幫忙照看,一個夥計半條腿,跟以前事事親力親爲比起來,他現在要輕閒了些,有相對充足的時間伺候孩子。

李清芳和傅士隱看着戚金貴帶孩子的本事一點不比專業保姆差,也就放下了心,夫妻倆每隔兩三天就給戚金貴送點吃的用的,算是報答。

上了年紀的老人喜歡跟孩子一起玩,戚金貴一邊逗弄孩子一邊接點生意,間或跟幾個老同志下下棋逗逗鳥,日子過的樂呵呵的。

那時候教師的週末是一天半,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一天,逢到週末,馮燕就不用再把孩子送到戚金貴那裡去了。但李清芳不行,她週末的時候要趕上有手術或是值班,就得加班加點,傅士隱應酬又多,這種情況下他們就把傅卉舒拜託給馮燕照看。

爲了把孩子培養成國家棟梁,馮燕和李清芳塞給了戚金貴一摞英語磁帶,再三囑咐他每天一定要按時按點的把磁帶放給戚小沐和傅卉舒聽,戚金貴再看不慣這種洋習氣,也知道這是爲了孩子好,倒也沒有任何的不樂意。

日子久了,戚金貴也能說上一兩句英國話了,有時候他跟幾個臭棋簍子一起在棋盤上殺馬過江,動不動就會顯擺:“哥兒幾個懂嗎?早上好,就是‘勾搭毛寧’,晚上好……啊,晚安,就是‘勾搭俺愛她’,這是英國話,改革開放啦,越來越多的洋鬼子來咱這兒啦,咱們得緊跟形勢,活到老學到老。”

誰不喜歡讓大姑娘勾搭着自己去愛她呢?戚金貴那夥兒老哥們兒個個人老心不老,一聽“勾搭俺愛她”,都來了幹勁兒,沒事就跟着他倒騰幾句英國話。他們從戚金貴那裡學了洋話,再回家衝自己的老伴顯擺,他們的老伴對他們這種顯擺洋話的常規態度就是送上一聲“呸”,順口罵一句:“一個個的老不正經,成天勾搭來勾搭去的,老眉磕磣眼的,還真當自個兒是壯小夥兒吶!姥姥!”

眨眼就過了半年。嬰兒的成長一般都有個規律,這個規律就是“二擡四翻六會坐,七滾八爬週會走”。七八個月的孩子基本上都開始長牙了,也會歪歪斜斜的滾和爬了,小身子靈活的,甚至都能直立起來站一站了。

戚小沐的學習能力相當的高,她和傅卉舒成天在一起吃喝拉撒,傅卉舒就成了她的學習目標——傅卉舒尿了,戚小沐跟着尿,傅卉舒餓了,戚小沐跟着餓,傅卉舒哭了,戚小沐跟着哭,傅卉舒笑了,戚小沐跟着笑。

戚小沐是有樣學樣,跟着人家學,自己沒點創新精神,就在無形之中成全了傅卉舒的領導地位,傅卉舒幹嗎了戚小沐就緊跟着幹嗎,生怕落後半步當不了合格的社會主義接班人。

傅卉舒也特別有作爲領導幹部的自覺,當她玩洋娃娃的時候,一看戚小沐想過來跟她搶着玩,就毫不留情的朝着戚小沐的小鼻子甩個拳頭過去,那意思是說,幹部優先,你不能跟幹部搶東西。

戚小沐鼻子疼,想哭,可是這時候傅卉舒還沒哭,她也不能哭,於是腦袋一扭,夾夾尿布,揪着小枕頭當洋娃娃玩。傅卉舒扯洋娃娃的裙子,她就把枕頭上的枕巾當裙子扯,傅卉舒捏洋娃娃的臉蛋,她在枕頭上找不着臉蛋,急的直瞪眼,蓮藕似的小胳膊小腿直往上豎,以表憤怒。

直到傅卉舒玩夠了洋娃娃,不想玩了,戚小沐這才趕緊抱過洋娃娃來,捏捏人家的臉蛋,好把這一課給補上。

剛補完課,再瞧瞧傅卉舒,人家又玩小火車了,她又湊上去,想跟人家學習玩火車,於是傅卉舒翹起肉嘟嘟的蓮花指,又朝着她的小鼻子甩了一拳頭,戚小沐的鼻子又疼了,這回沒忍住,五官攢成一團,呲呲剛長出來的小乳牙:“哇——”的一聲,不是哭,而是嚎。

傅卉舒被突如其來的一聲乾嚎嚇了一跳,小腳丫一哆嗦,就把小火車踢到戚小沐腳邊了,戚小沐趕緊抱起火車來,再把玩火車的這一課給補上。

戚金貴在一邊一直看着兩個孩子玩,他覺得戚小沐心眼特別多,年紀輕輕就知道用乾嚎來嚇唬人,是個可造之材,樂的鬍子一翹一翹的。

傅卉舒嚇了一跳不說,小火車還沒了,不能不發表點什麼宣言以捍衛自己當幹部的尊嚴。於是小腳後跟一蹭牀,小手往兩邊一攤,張大嘴巴,忽閃忽閃小舌頭,猛地一吸氣,先來兩聲低音的“吼吼”,又忽地一吐氣,再來兩聲高音的“嗷嗷”——光打雷不下雨的哭了。

戚小沐一看傅卉舒哭了,把火車一扔,隨着小腳一蹭牀,倆手一攤,忽閃忽閃舌頭,先“吼吼”後“嗷嗷”,跟着哭了。傅卉舒一看小火車又回來了,嗷嗷聲立刻止住,她吃吃自己的小指頭,接着又咯咯笑了,戚小沐一看傅卉舒笑了,也傻呵呵的吃吃自己的小指頭,跟着咯咯笑了。

戚金貴剛翹起來的鬍子,瞬間就回歸原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