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上課鈴響了,班會時間到了。

戚小沐的班主任姓曲,叫曲世軍,教語文,41歲,個頭在1米73上下,額頭很闊,臉很瘦,眼很圓,整個頭部用一個詞來概括的話,就是尖嘴猴腮,但身材比較圓潤,粗胳膊粗腿大屁股,跟他的腦袋搭配起來顯得十分不和諧。

曲世軍的尊容算不得體面,脾氣卻是頂好的,自從學校開辦特長生教育以來,他就一直是特長班的班主任。在他眼裡,學生只分男生女生,沒有成績好壞之分,更沒有三六九等之談,這一民主的作風,受到廣大師生的好評。這應該跟藝術類高考文化課成績普遍不高有很大關係,那時候有些學音樂的只要專業名次考的好,文化課考二百八/九十分就能上個不錯的本科,文化課分數對藝術生來說,遠沒有專業的意義來的大。曲世軍的民主,實在是有點被現實所迫的意味。

當然了,在民主之下,他還是有些偏向英語好成績高的學生的,畢竟升學率影響獎金,老師也得吃飯。升入名牌大學的人頭數越多,給教師們——尤其是班主任——的獎金就越多。藝術類成績再低,好的學校對文化課的要求也是高,不少高校還卡英語,地球人都知道藝術生的英語普遍很菜,90年代的藝術生英語更菜,英語決定學生的未來,英語決定教師的錢財,曲世軍同志在民主之下的不民主,同樣也是被現實所迫。

有些學生看透了曲世軍的“虛僞”,便給他起了一個外號——三害。“曲、世、軍”這三個字跟“蛆、屎、菌”正好諧音,蛆、屎、菌是三害,曲世軍就成了三害。這個外號叫的很響亮,不只學生們口口相誦代代相傳,連曲世軍的同僚們也會打趣的叫上兩聲三害三害。

曲世軍聽了這個外號不急也不怒,他知道學生們還小,等他們長大以後見的多了懂得多了,就會明白人不可能不拉屎不可能不沾菌,就會明白蛆、屎、菌是自然產物,而虛僞一說,也就隨之合情合理了。

但是他不會向學生解釋這些,他始終抱着這樣的一種想法:一個年齡段有一個年齡段的理解力,六歲的孩子智商再高,也不可能看懂紅樓夢。再說,有些東西自己不去經歷,光聽別人解釋是無法深入體會的。

曲世軍這個人比較風趣,在班會上,他主動把“三害”這個上兩屆學生送給他的外號,介紹給了這一屆的學生。他幽默的發言引來學生們一陣又一陣的鬨堂大笑,他說:“你們學習是爲了誰學的?現在你們可能是覺得爲了父母爲了老師爲了祖國爲了現代化,別急,寶貝們,只要再過個四五年,等你們20歲左右的時候,你們就會知道,世上只有學習這一件事,不是爲了別人,只是爲了自己。再過個四五年,等你們娶了妻嫁了人有了孩子,等你們爲了生計快把心操碎的時候,你們就會知道,世上只有學習這一件事是最輕鬆的,也是完完全全屬於你自己的。但是,真到了那個時候,就算你想認真學習,也晚了——錯過了學習的好時候,就沒了那份精力那份心了啊。你們的父母,包括我自己,曾經吃過不好好學習的虧,我們逼你們學習,是爲了不讓你們再吃同樣的虧,你們別怪我們……”

學生們聽的很認真,99%的學生都覺得曲世軍的講話很真誠,曲世軍這位班主任是個完全可以預見的好班主任,除了戚小沐。

戚小沐聽的很不認真,儘管她裝出了一副認真的模樣。

曲世軍說的那些話馮燕對她說過很多次,戚大成也對她說過很多次,她聽的耳朵都快起老繭了,現在曲世軍又在嘮叨,想認真,可能嗎?難。

戚小沐的心思不在曲世軍的朗朗發言上,她的心思早跑到傅卉舒身上去了。有生以來第一次不跟傅卉舒當同桌,她心裡空落落的,傅卉舒的臉蛋香香的,衣服也香香的,她以前頂喜歡往傅卉舒身邊湊,好聞聞那股香甜。而今那種沁人心脾的香味,她再也不能常常聞到了。她哀怨的瞪一眼徐則林——一點味道都沒有!差距太大了!

她拿出紙來,一筆一筆的畫傅卉舒笑着的模樣。

她畫的時候,徐則林在一邊用眼角偷看,偷看一眼暗放一回電,沒把紙上那個人電着,倒把自己電的渾身發焦。徐則林同學正值發春的年紀,他個子雖嬌小,情商倒很趕趟兒,見了美女就狠看,整個的小電眼與哈喇子齊飛。若不是戚小沐剛見面就叫了他一聲“小弟弟”,他八成也會對戚小沐送送秋波,但戚小沐那一嗓子“小弟弟”強烈的傷害了他的自尊,個頭矮的男人都恨別人說自己小,何況“小弟弟”在男人的心目中還有另一層意思,戚小沐單純,暫時還不知道小弟弟的另一層含義是男人們傳宗接代的傢伙,不能隨便叫,所以徐則林不送她秋波,完全可以理解。

徐則林閃着電眼問:“小沐,你在紙上畫的美少女是誰?能不能介紹給我認識認識?”

戚小沐說:“老徐你眼光真不賴!此人乃王母娘娘的年輕時代,你想認識王母娘娘請先去天上問問玉皇大帝同不同意,我這位姑射仙子作不了主。對不住啦小弟弟!”

好吧又一句小弟弟,徐則林小嘴一鼓,不理她了。

畫完了,戚小沐把手錶摘下來,放到傅卉舒的笑臉旁,一隻眼看着傅卉舒的臉,一隻眼看着秒針走圈,一圈,兩圈,三圈,四圈……在數了無數個圈以後,終於下課了,曲世軍前腳剛走出大門,她後腳緊隨着衝了出去,堪稱鷹的速度,帶起來的風差點把曲世軍捲走。曲世軍認識戚小沐,馮燕的寶貝閨女,他一早就聽說過這個大名,也一早就聽說過馮燕家的寶貝疙瘩很淘氣,動不動就給別人的自行車放氣,馮燕自己就遭過兩劫,氣的在辦公室直跳腳,他現在算是有了初步體驗,決定以後要把自行車藏好。

戚小沐衝到一班的時候,一班還沒下課。馮燕正站在講臺上對大家囑咐最後幾句話,她往外一看,看到戚小沐正站在門口伸着脖子巴巴的往裡瞧,以爲她是剛上高中不適應,來找自己求安慰的。

天大的事也沒自己孩子的事大,馮燕趕快把最後幾句話說完,宣佈解散。她笑眯眯的走到戚小沐跟前,摸摸她的頭,問:“怎麼了小沐?跟媽媽說說,第一天上高中,什麼感想?”

“感想啊……”戚小沐一邊找傅卉舒的影子一邊拍馬屁:“媽,毛/主席作證,沒法跟你學數學,我很遺憾。”

“你會遺憾?你找誰呢?”馮燕明白過來了,死命捏一把戚小沐的臉,說:“是來找卉舒玩的吧?小白眼狼!卉舒在南邊靠窗第四排,你去窗口一找就能找到。等會兒你跟卉舒先回家吧,我回辦公室還有點事,你們路上騎車小心點,聽到了沒?”

“聽到啦。媽,你真慈祥!”

“慈祥?怎麼用詞的!哼,你聽點話,我會更慈祥!”馮燕再捏捏她的臉,走了。

戚小沐剛想去找傅卉舒,又被杜鬆擋了道兒,杜鬆歡喜的高叫:“小沐!你來找我的?真好!”

“啊!好!”戚小沐翻眼皮:“好歹咱們也是一起長大的,我來找你不正常麼?你跟卉舒是同桌了,高興吧?”

“其實我最喜歡跟你同桌。”

“不知足!哪涼快哪歇着去!”

“行,我這就回家,你能來看我,我真高興,班會前我跟卉舒也去看過你,沒想到你笑的那麼歡,我們真失望!”

“你們找過我?騙人的吧!”戚小沐表示懷疑:“要是找過我,你說我坐在哪兒?”

“跟我和卉舒一樣,都是南邊第四排,我一個大男人,騙你一介女流之輩幹嗎?”

“你不說,我真不知道你竟然是個大男人!求着卉舒跟你當同桌的時候你怎麼一點也不大男人?您快走吧,男人!大的!”

“你看你這張嘴,真讓男人受不了。行,我走,後會有期,明天見。”

……

戚小沐跑到門口,一眼看到了正低頭看書傅卉舒,黑眼珠子上下一跳,就想嚇嚇人家。她繞一圈樓,跨過小花園,貓腰跑到南邊窗戶底下,深吸一口氣,冷不丁一直身,尖喊:“嚇——!”

傅卉舒沒嚇着,正在花園忙活的老大爺倒是嚇了一個哆嗦,想罵她,再看是位姑娘,不好罵,把鐵鏟子重重一扔,當發泄。

班會是最後一節課,下課後就放學了,別的同學要麼回宿舍要麼回家,只有傅卉舒還留在教室。她早就看到戚小沐了,見戚小沐還知道過來找她,心裡平衡了不少,又見戚小沐還想嚇唬她,剛平衡的心立刻失衡,怨氣一股股的上涌,一動不動的坐在座位上當菩薩,一心一意的等戚小沐向她賠禮。

沒嚇着傅卉舒,戚小沐很失望,敲敲窗戶上的玻璃,咧着嘴叫:“卉舒卉舒,我來啦!”

“你誰啊?哪廟的?”

“阿彌陀佛東嶽廟!卉舒卉舒,好久不見,你想我了沒有?”

傅卉舒轉轉身子,送她後腦勺看,“我事情多,沒空想你。”

“你不想我,我真傷心,我可是想了你一節課。”

“廟裡的姑子也會想人?”

“沒錯呀!”戚小沐犯貧:“貧尼廟裡的姑子天天想和尚!如來佛祖跟觀音女士都湊成對啦,還喜生貴子孫悟空,我們這羣蝦兵蟹將要緊跟佛的步伐,努力讓全世界的尼姑和尚聯合起來團結到明天,把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爭取早日實現英特納雄耐爾!”

“你可以去犧牲了!”傅卉舒氣的砸桌子。

“我不,我犧牲了誰陪你玩呢!卉舒,你出來說話,中間隔着一道窗,你後腦勺上也沒長眼睛,不舒服。”

“你想的是和尚,我幹嗎聽你的?”傅卉舒嘴上質問,人卻開始往外走了。

她一走出來,戚小沐就撲了上去,抱住傅卉舒的脖子蹦兩蹦,使勁嗅嗅她的臉蛋,閉上眼,一臉陶醉的回味回味,說:“卉舒,還是你最好聞,徐則林一點味兒都沒有,估計有味兒也是汗味,十分沒勁。”

“徐則林是誰?”

“我的新同桌,名字正好把林則徐倒過來念,好玩不好玩?他個子可小啦,比我矮一頭,特別好欺負,跟葫蘆娃似的,不不,跟沒長開的西葫蘆似的,你見了也準覺得他好玩。”

“你像聞我一樣聞他了?”傅卉舒捻捻手指頭,準備掐她。

“怎麼可能嘛。”

“那你怎麼知道他身上沒味兒?”

“我跟他是同桌,離得那麼近,有味兒的話,肯定能聞到呀。除了你,我纔不喜歡跟別人挨那麼近。”把臉伸過去:“你聞聞我臉上沾了他的味兒沒有,有的話,你幫我消消毒!別客氣,使勁消!”

“美得你!”傅卉舒把手指頭收了回去。

戚小沐問:“我聽杜鬆說開班會前你們找過我?”

“是啊,您架子大,我們去找你,你只送個後腦勺給我們看!”傅卉舒把剛收回的手指頭重新亮出來,捻捻,掐她胳膊,“笑的比叫驢還難聽,還說什麼想了我一節課,騙誰呢!”

“毛/主席作證,我真想了你一節課,你看,我還畫了你呢。”戚小沐揉揉胳膊,出示了證據,從口袋裡掏出傅卉舒的笑臉,又胡說八道:“好看不好看?徐則林都說,這張相簡直就是王母娘娘的年輕時代。他語文不好,不會比喻,你別見怪。王母娘娘哪有你漂亮嘛,意氣殊高潔的姑射仙子還差不多!”

白色的A4紙被戚小沐折的整整齊齊,紙上的傅卉舒被戚小沐畫的惟妙惟肖。

傅卉舒打開紙,低頭看一看,嘴角撕開了一道上挑的縫;再認真看一看,嘴角的小縫慢慢擴展,露出了白白的小牙。

她把紙重新摺好,牽住戚小沐的手,說:“走吧,回家。”

戚小沐不走:“我畫了你一節課,你都不給我點獎勵啊!”

“你想要什麼獎勵?”傅卉舒又捻開了手指,努力回想梅超風的九陰白骨爪是怎麼發力的。

戚小沐小嘴高翹:“消毒!”

“你想英年早逝,想早日實現英特納雄耐爾,我成全你!”五指下垂,氣貫入指,新仇舊恨一起算,捏住戚小沐的嘴巴,狠扣!還好她沒指甲,否則戚小沐的嘴脣非得報廢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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