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說,我對卉舒……是愛情麼?”帶着十足的迷惑,戚小沐問老八屆。

“是,也不是。”老八屆掏出煙來,遞給戚小沐一支,“你才十七,說真的,我不覺得十七的孩子會懂什麼叫愛情,特別是這種愛情,你肯定搞不太明白。”

“那你剛纔指着軍刀對我說倆女人也有愛情是什麼意思?”戚小沐煩躁的抓了抓耳朵。

“我是想讓你做到心中有數。”老八屆把打火機扔給她,“是友情還是愛情,這事你得自己下定義,我幫不了你。我能幫的不過是點醒你。你很聰明,感情上愚鈍是由於你不知道倆女人也能有愛。分別這玩意很奇妙,它能帶來靈感。你跟卉舒沒分開過,一下分開這麼長時間,一旦回去,一旦哪根筋一抽抽兒你突然懂了愛,難保你不會對她有什麼想法。萬一你一衝動把想法告訴她,萬一她又當面拒絕你,你還有心思看書嗎?情緒要是不好,必然影響學習。你這個年齡,感情再重要也遠沒前途重要,央美中工藝都考完了,你能稍微放鬆一下了,我現在點醒你,讓你知道什麼輕什麼重,讓你把該鬱悶都鬱悶了,再把心思放到高考上,總比你回去以後自找鬱悶自毀前途的好。”

戚小沐點着煙,也不抽,只盯着煙霧慢慢往上飄,有風,煙燃的很快,半截菸灰掛在菸頭上,搖搖欲墜。

她把菸灰彈掉,把煙掐滅,低聲問:“女孩親親抱抱互相想想不正常麼?”

“正常,超過一定的度,就不正常了。”老八屆吊兒郎當的說:“那個度是什麼,我也搞不清楚,可能就是一種感覺吧。”

戚小沐不痛快了:“你都搞不清楚,還想讓我做到心中有數,什麼邏輯呀!這下好啦,我不光心中沒數,還更糊塗了!”

“別急呀!我問你,你在卉舒跟前心跳過沒有?”

“有。”戚小沐愁眉苦臉的說:“有次我們班打羣架,我嘴角破了兩層皮,她朝我吹氣我心跳,我朝她吹氣她沒感覺,我吹了那麼大一口氣,她一點感覺都沒有,她肯定不喜歡我。”

“我猜着卉舒對你也只是姐妹情誼,看來我猜的沒錯,”老八屆的堅定的指出:“你完了!”

“你才完了!”戚小沐急眼了:“我跟卉舒怎麼就成愛情了呢?我明明誰都不喜歡的!我要喜歡她,我媽還不得打斷我的腿?真完了!我小命不保了!不行,我不能喜歡卉舒,不對,我喜歡她,也不對……啊呀呀!我搞不清楚!”

“你還想讓你媽知道?這種事可千萬不能讓父母知道。你想搞清楚感情動向很容易,”老八屆拉着她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說:“這樣吧,咱們做個測試,你就知道你對卉舒是愛情還是友情了。”

“什麼測試?”

“你跟我來。”

跟剛買了礦泉水和香蕉回來的徐則林打聲招呼,讓他自己玩着點,老八屆帶着戚小沐去了一家音像店,先在音像店旁的小超市買盒中南海,又到店裡買了兩張從日本漂洋過海漂過來黃碟,一張是一男一女的,一張是兩個女人的。付款的時候老闆摁着戚小沐猛瞧,一邊瞧一邊搖頭,多麼乖巧的姑娘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戚小沐不知道老八屆買的是什麼碟,注意到老闆看她,就傻呼呼的朝着老闆笑,老闆的腦袋晃的更厲害了。

買了碟,老八屆帶着她回到了賓館。

老八屆去年剛買了一臺IBM筆記本電腦,成天在身上帶着,出來考試自然也帶着,很方便看碟。

他先放一男一女的,戚小沐一看就跳起來了,她指着電腦屏幕大叫:“老八屆!你你你怎麼買這種玩意兒!我說老闆怎麼一直衝我搖頭呢,我還以爲他有癲癇症呢!我還可憐他衝他笑呢!你買這種東西怎麼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跟你夠白癡比起來,老闆搖頭算什麼?”老八屆把新買的中南海放到桌子上:“別嚷嚷,過來看碟。”

戚小沐不屑:“有什麼好看的呀!我一直跟蔡伯伯畫人體,生小孩那些事我早就知道啦!”

“知道歸知道,跟親眼看不一樣,你先看了再說。”

好吧,看就看吧,只是戚小沐看的實在很無感。不管屏幕上那一男一女怎麼變着花樣的做運動,她看了就是沒感覺。看了二十多分鐘,她受不了了,歪着嘴說:“真沒想到,我爸我媽就是這麼把我製造出來的,行了,今天晚上我別想吃飯了。”

正喝着水的老八屆一下嗆着了,水從口腔直鑽鼻子眼,嗆得連連咳嗽:“你有毛病是不是?你他媽能不能別往自己爹孃身上聯想呀!你不想吃飯就算了,別害的我也不想吃飯。”

“少吃一頓死不了,”戚小沐指指屏幕裡的女人,惋惜的說:“這女的有20嗎?這麼年輕,長的也挺漂亮的,乾點什麼不好非得指着糟踐自己掙錢,她以後生了孩子,怎麼當個好媽媽?關了吧,不好看,沒勁。”

“這張沒勁沒關係,咱們再看另一張。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謀生之路,你要看開點。”老八屆把那兩個女人的放到電腦裡,說:“要是這張你也覺得沒勁,那你只能去火星找對象了。”

兩個身材堪比模特的女人在白色的大牀上纏繞,□□,再纏繞,再□□,一開播,屏幕上就出現了這樣一幕火辣辣的鏡頭,戚小沐倏地瞪圓了眼,倆女人!從沒見過!這回開眼了!

從怎麼接吻到怎麼取悅對方再到怎麼換姿勢,兩位女主角表演的情深似火面面俱到。一個多小時的片子,基本上,戚小沐從頭看到了尾,直到後來用工具了,她才嫌惡的不願再看,女人若是喜歡工具,幹嗎不直接找男人呢?她搞不懂。

大和民族在A/V事業上爲全球人民的性教育工作做出了巨大貢獻,戚小沐盡情的享用了碩果——該碟不止吸引了她的視線,隱隱的,還讓她有了點反應。

看着那兩個女人的纏綿,看着那兩個女人的手指在彼此身上游走,她毫無意識的把自己和傅卉舒代入了,她感覺到自己的底褲溼了,第一次迎來這種溼,對她來說非常陌生,不過再陌生也知道是怎麼回事,畢竟人家不是真的白癡。

老八屆關上電腦,滿臉同情:“妹妹,這次不用我提醒,你也該明白些什麼了,還不明白的話,就去網上查查吧。”

是啊,該明白些什麼了。

戚小沐拿起桌子上的煙,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去衝個澡,把溼了的內褲換下來,又默默地走出賓館,去了網吧。在網上,她把想弄明白的,能弄明白的,都搞明白了。新建的同性論壇上,新發的LES帖子中,愁苦的多,歡樂的少,悲觀的多,樂觀的少,看着那一個又一個的愁雲遍佈的帖子,戚小沐被染成了一團黑,小臉黑,心情黑,看哪兒哪兒黑,連呼吸裡都透着黑,黑的恨不得變成一隻老鴰,圍着滿世界悽慘慘的痛快叫。

爲什麼要搞明白呢?糊里糊塗的不好麼?明白了兩個女人有愛情,明白了自己對卉舒有感覺,又有什麼意義呢?敢面對麼?能表白麼?她能接受麼?不接受,還能做朋友麼?接受了,兩個男人都難以應付的世俗,兩個女人該如何承受?十七歲的愛情,又能走多遠?

十點半,從網吧出來,她到電話亭給傅卉舒打去了電話,對方剛剛接通,她卻“啪”的一聲,掛斷了。

掏出煙,點燃,吸一口,望天。

她想起了姚壯壯,想起了姚壯壯對她說過的話。

——人家的初戀都跟喇叭花上的露水似的,甘甜甘甜的,我的初戀……不,我的單戀,就跟黃連做成的眼藥水似的,死苦死苦的。

——但願你不會像我一樣,喜歡上一個不該去喜歡的人,做一場不可能實現的夢。

第一次,她真正理解了姚壯壯,也真正體會了他的無奈。

姚壯壯逃離了校園,她能逃嗎?怎麼逃?往哪兒逃?她又想起了孫甜甜和張勇,所謂的愛情毀滅了他們的前途,自己能走他們的老路麼?

在花季雨季綻放的愛情玫瑰,爲什麼總是以凋零告終?

天上繁星點點,看着那麼近,離得那麼遠。它們之間的距離,或許叫做悵惘。

不懂的時候想懂得,無知的時候想無所不知,真的懂了,知道了,又盼着不懂,渴求無知。

沉默包圍了天上星,沉悶包圍了心中情。

夜很清朗,沒有霧,卻陰森森的呲着獠牙,嗜血的笑。

煙,吸進去的是嗆人的煩惱,吐出來的是心傷的寂寥。

手機響了,是傅卉舒打來的,她聽着鈴聲,好一會兒,才按下鍵。

把手機放到耳邊,聽着那一聲熟悉的“小沐”,終是忍受不了這一天中突來的心理轉變,喊了一聲“卉舒”,嗚嗚哭了出來。

“小沐你怎麼了?啊?怎麼了?”電話的另一端,在聽到戚小沐的哭聲後,傅卉舒急急地問。

戚小沐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說不出話來。

傅卉舒抓着電話線,小臉煞白,哭的這麼厲害,她不由自主的往壞處想,怎麼了?是不是被人佔便宜了?一個姑娘很容易被人佔便宜的!她急壞了,電話線差點被她扯斷。

聽着戚小沐哭的差不多了,她努力把聲音放平穩,又問:“小沐,你怎麼了?”

“我想你了……”戚小沐掏出紙巾來擦擦鼻涕,打個哭嗝,說:“我今天特別想你,想你想的想哭,一聽你聲音,我就哭了。”

“你沒被人佔便宜?”

“我被誰佔便宜?”

看來沒被人佔便宜,傅卉舒鬆了一口氣,接着又冒出來一股氣:“混蛋你!沒被人佔便宜你哭什麼哭!想我也用不着哭啊!沒事嚇人很好玩嗎?剛纔掛電話的是你吧?好好的幹嗎掛斷?”

“公話不穩定,它自己斷的……”

“哼,想我想的想哭?胡說八道!快說實話,爲什麼哭的?”

“我就是想你想的想哭……”戚小沐說的是實話,她的確是一想到傅卉舒就想哭,好好的友情,猛然間變成了愛,一想到小內褲上的那抹溼,既羞又惱,不想哭纔怪。

傅卉舒儘量把聲音放緩,問:“爲什麼突然想我想的想哭?”

實話自是不敢說,戚小沐在極短的時間內逼着自己調整好情緒,撒謊:“今天看到一個女孩,背影特別像你,我以爲是你呢,一激動,上去拍了她的肩一下,她嚇了一跳,罵了我一頓,我特別委屈,越想越委屈,不就認錯人了嗎?不就那一巴掌重點嗎?也用不着罵人呀!所以我一想到你,就想哭。”

“她罵你,你沒罵她?”傅卉舒半信半疑的。

“嗨!”戚小沐把聲音的興奮度調到最大化,繼續撒謊:“你不知道南方人說起話來有多快!這些個江南美女,罵起人來一點也不吳儂軟語,一句接一句都不帶喘氣的,了不得!說的土話咱們還聽不懂,我被罵了半天愣是一句也沒聽懂!直到她罵爽了走人了,老八屆才說她罵你你怎麼不罵她呀!我說她剛纔是罵我?我他媽還以爲她那是誇我熱情呢!我一人出門在外,人生地不熟,想拔她氣門芯都找不着她車子!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我越想越氣,越想越委屈,一想到你更委屈,都是因爲你,我才認錯人的呀!我一想到你就想哭,因爲把別人當成你,我丟人丟到了音像店……不,西湖畔!我丟人丟的白娘子都笑我活該,我丟人丟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哭,哭死我算了!”

“還都成我的錯了?”

“就是你錯就是你錯!要不是你,我怎麼會受這麼大委屈呢!都怪你!你讓我哭,你讓我溼……讓我眼睛溼潤!都怪你!”

“你別越說越上臉!”傅卉舒安慰她:“想開點,不就被人罵了一頓麼,反正是你先拍的人家,你先犯的錯,該罵。”

“你才該罵,我沒錯!”戚小沐跟宣誓似的喊:“都是你引誘我犯的錯!你纔是罪魁禍首!”

“渣渣!你不想活了是不是!”傅卉舒呵斥:“給點陽光你就燦爛,蹬着鼻子上臉,在家胡鬧就算了,出去還胡鬧,你不該罵誰該罵?還虎落平陽被犬欺,還想拔人家氣門芯,你以爲你是誰?罵你都是輕的,我要是那女的,直接拿板磚花了你!”

戚小沐跺跺地,不吱聲了。

沉沉氣,她以開玩笑的口氣,如履薄冰的問:“卉舒卉舒,我要是離開你,你難過不難過?”

傅卉舒反問:“你離得開我嗎?”

離不開!戚小沐鼓了鼓嘴,賭氣說:“等你結了婚,我離不開也得離開!”

“戚小沐!你有心沒有?十來歲的孩子你想什麼結婚?馬上高考了你瞎琢磨些什麼有的沒的?”傅卉舒突生一股怒氣:“我警告你,你要麼就在我身邊老老實實呆着,要麼就一輩子別跟我見面,我不是客店,不可能任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只要你敢離開我,哪怕只有一天,我也會跟你絕交。包括有這種離開的想法,也絕交!聽到了沒有?絕交!”

“別別別,”戚小沐緊着說:“我不離開你,你別跟我絕交。你看你,我跟你開玩笑你都當真了,真要命!怎麼這麼經不起逗弄呢?古板!”

“這種玩笑我可不愛聽!”

“不愛聽,以後就不說嘛,”戚小沐哼哼兩聲,又問:“卉舒,你想我不想?”

“不想,一點不想。”

“噢!”人家不想自己,戚小沐失望透了。

“你真是……”隔着千山萬水,傅卉舒看不到戚小沐的表情,但她情緒裡的異樣還是能感覺出來的。她揪着毛的順毛:“小沐你記住,你有多想我,我就有多想你。高考結束之前你少胡思亂想,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以學業爲先。我給你透個好消息,蔡伯伯說這兩天他們就開始組織閱卷,你專業過關沒問題。專業沒問題,剩下的就是文化課了,文化課你放下半年了,考完就快點回來準備複習,一分鐘都不能耽擱。我看你在外邊快玩瘋了,現在不是玩的時候,你要考不上中工藝,我剝了你的皮!”

“蔡伯伯親口說我專業沒問題嗎?”

“這種事我騙你幹嗎?他跟咱爺爺今晚一塊兒吃的飯,我親耳聽見的。你可不要得意的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專業過關只是邁進大學一條腿,文化課那條腿你還沒邁進去呢!”

“文化課好說,好說!我就知道我專業沒問題!”這個好消息衝散了不少感情上的憂鬱,戚小沐高興的跳腳:“卉舒,我後天去濰坊,從那裡直接回家,你準備迎駕吧。”

“好,我準備了三厚本的英語筆記迎接你,你快回來學吧!”戚小沐高興了,傅卉舒也就放心了,她說:“時間不早了,我爸媽都睡了,你也快回去睡覺吧,在外一切小心,說話做事多看看別人臉色,該低頭的時候就低頭,別覺得自己是個人物,記住了?”

“嗯。”戚小沐還想說些什麼,手機沒電了。

“你晚安,我不安。”她對着黑漆漆的手機屏幕說。

掏出一根菸,一邊抽着,一邊一遍又一遍的回味傅卉舒剛剛說過的每一句話,她從來沒有這麼認真的回味過傅卉舒說過的話。

你有多想我,我就有多想你,如果我喜歡你,你也會喜歡我嗎?

她對着星星眨眨眼,她喜歡我麼?

星星也朝她眨眨眼,沒有答案。

沒有答案,是不是意味着還有希望?她歡快的笑了。

可是,沒有答案,有時也意味着沉默的拒絕。

沁肌透骨的冷風迎面一吹,又把笑刮跑了。

一想到感情,剛纔聽到好消息時的那股興奮,宛若曇花一現,眨眼沒了影蹤。

情緒上的忽漲忽落讓她備受煎熬,一會兒幸福的上天堂,一會兒苦悶的下地獄,左手熱騰騰的蒸着前途,右手冷冰冰的凍着愛情,魚和熊掌來回交替的發瘧子,發到最後,發出了一縷縷刺鼻的腥。

她不曉得回去該怎麼面對傅卉舒,她想不出丁點的對策,她焦躁,她抑鬱,她肚子裡存的盡是怨氣,她青着臉罵裝啞巴的星星狼心狗肺蛇蠍心腸,罵粉太平的世道假仁假義喪心病狂,罵完了,又搖頭晃腦的悲嘆,本是一顆七巧玲瓏心,卻染了這塵世的細菌,騎驢沒勁,騎虎難下,他媽的!

徐則林和老八屆四處找不着戚小沐,找了半天才在馬路邊找到她,徐則林看她又在鬱鬱寡歡,便問:“小沐,你又怎麼了?”

“想家了。”

“唉,我也想家。”

“抽菸吧,”戚小沐把煙扔給他:“都說煙能緩解思念,我看純屬扯淡。”

老八屆搖搖頭,盤腿坐到她身邊,念央兒:“做官不發財,請我都不來,想得財,先成才。司馬昭看不起阿斗,沒上官婉兒那份才情,就甭想搭上武則天那班車。”

戚小沐的鼻子一抽搭,鼻孔裡堵滿了自知之明。一瞬之間她對自己產生了懷疑,田無一畝,房無一間,拉不出屎來怨茅房,這樣的人,還算個人嗎?

呆了半晌,她說:“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死馬當活馬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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