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五一過後,席夢思成了店裡的常客。U C小 說網:她單位上年輕人較少,大多是些中年人,她跟他們有代溝,平時說說笑笑的沒問題,但真想玩到一起去,挺爲難。所以她沒事就往店裡跑,戚小沐常娥徐則林他們要是忙的時候,她就跟戚金貴扯皮,要是不忙的時候,幾個年輕人一塊兒扯皮。戚小沐和常娥常拿她跟徐則林開玩笑,開着開着就開到席夢思跟徐則林的肚子裡頭去了,隱隱約約的,倆人似乎都拿對方當自己人看了。

感情雖然是兩個人的事,但外力的作用也不能忽視,當別人都說你們是一對的時候,除非你另有所愛,否則你就挺容易把你跟他當成“家裡人”來看。

徐則林和席夢思的心裡逐漸有了對方的影子,有影子歸有影子,那種心跳的感覺可是一點都沒有,兩人見面該說的說該罵的罵,該牛的牛該損的損,什麼緊張啊心顫啊掌心出汗啊一類的情人間的觸電感,他們一點沒有。不管戚小沐和常娥怎麼牽紅線,人家就是死活不來電,生生氣死活神仙。

席夢思不是外人,戚小沐和傅卉舒把兩人的關係對她說了,席夢思起初來回盯着戚小沐和傅卉舒直看,儼然一副迷惑不解的模樣,來回看了兩分鐘,她又由迷惑不解變成了恍然大悟,她說:“打小形影不離的,我早該想到你們倆是一對了,好,不賴,你們倆天生就該在一塊兒,我嚴重支持你們!可是你們倆以後不能張揚,咱們幾個好朋友知道就行了,別再往外說了,知道的人多了不好,咱們都一起捂着吧。”

又多了一個支持者,戚小沐和傅卉舒拉着席夢思的手感動了半天,一感動就把史詩跟常娥的那點關係給出賣了,席夢思愣了半晌,才說:“都他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成天跟你們一塊兒混,到最後不會也喜歡個娘們兒去吧?”

戚小沐和傅卉舒大笑。

傅卉舒史詩和杜鬆放暑假了,三人跟以前一樣,還是在醫院實習。

經過大半年的休養生息,杜鬆已經接受了傅卉舒和戚小沐的關係,但他一看到傅卉舒和戚小沐在一塊兒還是有點彆扭,一別扭,往戚小沐店裡跑的次數就少了,往曹沛如那裡去的次數倒是多了。傅卉舒跟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該怎麼跟他說話還是跟他怎麼說話,傅卉舒的坦然讓他好受了許多,只是礙於面子,他還是會擺個範兒。他對傅卉舒和戚小沐掏心挖肺,傅卉舒跟戚小沐卻揹着他暗度陳倉,兩個發小對他不夠坦誠,雖然有情可原,但一想起自己被隱瞞了五六年心裡還是不好受,這種心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好在有曹沛如不斷的開導他,他倒也慢慢放下了,但是放的還不徹底,畢竟喜歡了戚小沐這麼些年,不是想放就能放的。

8月15日,大雨磅礴。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再次參拜靖國神社,惹來了不少亞洲國家的指責,國內更是軒然大波,論壇上這個罵完那個罵,那個罵完下個接着罵,罵完小日本沒人性再罵人民公僕沒出息,十分熱鬧。

好像是爲了給這份熱鬧添把火,當天上午在高速公路上又因雨天路滑等因素而發生了一樁連環撞車事故,二十多輛車連環撞,其中一輛長途客車被撞翻,很多人受了傷,有些人的生命就此消逝。傷號多了,醫院裡忙碌了,傷員夠多醫生不夠多,再加上原有的病號,手術室不夠用,醫生更是人手短缺,不管實習不實習的,只要能用的全用上了,傅卉舒史詩和杜鬆自然也是派上了用場,在李清芳的指揮下三人帶上口罩加入了這次跟時間搶生命的治療行動。

三四十個人被陸續送到醫院,老人孩子婦女學生民工等等各種各樣的人都有,有的傷勢輕點有的傷勢重點,李清芳讓傅卉舒史詩和杜鬆照看那些傷勢輕的,自己和一羣同事先搶救那些傷勢重的。所謂的傷勢輕,其實也不能說輕,只是跟重傷者比起來顯得輕。傅卉舒三人乍一看到這麼多傷員,腦子都有點發暈,看着五六歲的孩子滿臉是血的嗷嗷哭,三人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杜鬆給一個孩子處理好手臂上的傷口後,突地想起戚小沐說過的那句話——咱們這條命到底有多扯淡,說病就病,說死就死,每活一天都是賺的。他一直知道生死無常,也一直認爲生死無常只是個別情況,大部分人不是好好的嗎?可是當看到這麼多的人都在生死線上走了一遭之後,他才體會到其實每個人每天都在生死線上遊走,因爲致命的意外總是喜歡在你不經意的時候降臨。

既然如此,那自己還在糾結些什麼呢?他走到傅卉舒身邊,輕聲說:“卉舒,你跟小沐要好好的,咱們都要好好的。”

傅卉舒擡頭看他一眼,剛要說話,幾個人擡着兩個擔架過來了,其中一個擔架上躺的是位中年男人,另一個上躺的是位大約十七八歲的女孩。中年男人的頭部受了傷,只憑着一口氣撐到現在,能存活的機率微乎其微,李清芳跟她的兩個同事一看沒救了,就沒大管,而是先給那位頭部同樣受傷嚴重但存活機率較大的女孩做了手術。傅卉舒眼睜睜的看着那位中年男人停止呼吸,她不由自主的去想男人的妻子孩子是否在滿心歡喜的等他回家,他臨走前那雙好像在說“我想活”的眼睛刺激到了她,她難受的一勁兒的想吐。她不能理解李清芳的做法,你覺得救不活就不救了?你都沒救呢怎麼知道他真的沒救?萬一有救呢?她擦擦快從眼角滑出來淚,打起精神去照看其他傷號,幫他們消毒,幫他們縫合,手上的動作一直嚴謹,沒有因爲對母親有意見而走神半分。

晚上七點,輕傷者基本上都處理好了,該住院的住院該回家的回家了,李清芳也疲乏的從手術室出來了,傅卉舒一忙完就在手術室門前等她,見她一出來,傅卉舒站起身,頗有怨念的喊了一聲:“媽媽。”

李清芳示意同事先走,把口罩放到口袋裡,走到傅卉舒跟前,說:“你對我有看法,我知道。有個常識問題,你們老師應該問過你們,事故突發,需要搶救的人特別多,但醫生和手術室都不夠用,其中有兩個病號,一個難活一個能活,你先救哪個?難活的即使搶救了也很難活,能活的如果不及時搶救就有可能死,你先救哪個?”

傅卉舒咬咬嘴脣,不說話。

“課堂上能對答如流的問題,真正親自面對了,很難再回答出來,對吧?”李清芳笑笑,說:“我懂,我都懂,我也是從實習醫生一步步走過來的。當醫生的掌握着生死大權,也面臨很多生死選擇,尤其是面臨這種突發事件,先救誰後救誰都得有個數。咱們當醫生的,必須得有份仁心仁德,但有時候也必須得無情無義,等你見的多了就懂了。想當個好的外科醫生,只有技術和善心遠遠不夠,有時候你對一個人存着善念稍一猶豫,就可能造成另一個人一輩子的痛,要學會選擇啊!卉舒,別怪媽媽。”

傅卉舒看看李清芳,輕輕抱住了她的腰,“媽,醫生這職業其實很殘酷是不是?我突然不想當醫生了。”

“傻丫頭,來醫院的有幾個健康人?沒病沒災的誰會來醫院玩?”李清芳拍拍傅卉舒的背,透過窗子看看已經變暗的天,說:“在醫院看到的悲劇遠比喜劇多。等你能做獨立手術的那天,當你看到有人從你手底下活過來,當你知道他們還能繼續在這個世上活蹦亂跳的時候,就知道所有的殘酷都值了。走吧,陪媽媽洗手去,等會兒回去好好睡一覺,我明天下午有個手術,你和史詩都進去觀摩,嗯?”

“嗯。”

等傅卉舒和史詩回到家,戚小沐和常娥早就做好飯等她們回來吃了,一看她們臉色都不對勁,倆人大氣沒敢喘一口,只做個手勢請她們就餐。

傅卉舒沒什麼胃口,說了聲要洗澡就去洗澡了。戚小沐跟着她往浴室裡走,誰知她一進去就在裡頭把門鎖了,戚小沐進不去,揉着腦袋使勁琢磨自個兒哪裡得罪她了。

史詩說:“小沐,讓卉舒靜靜,別打擾她。”

“噢。”戚小沐提着心問:“不是我讓她心情不好的吧?”

“不是。”

“這就好,這就好。”只要自己沒犯錯就萬事大吉,戚小沐稍微放了點心。

史詩胃口也不大,但一天沒怎麼吃東西多少總要吃上一點,就坐下來慢慢喝粥。

等她喝完粥,見她臉色恢復了正常,常娥才問:“你跟卉舒都關機了,電話都打不通,出什麼事了?”

“連環撞車,沒空回電話就關機了。”史詩把醫院的情況大概說了說,也把傅卉舒心情壓抑的原因講了講。

戚小沐說:“你們心臟承受力不一般的強,要我在那兒我早暈過去了,這次車禍死了很多人嗎?”

“不算多,但是受傷的很多,連五六歲的孩子都有,我簡直不忍看。”史詩緩緩搖着頭,嘆了口氣。

“別怕,有我呢。”常娥坐到史詩身邊,輕輕攬住了她的肩。

“嗯,有你呢,”史詩往她懷裡縮一縮:“有你就好。”

傅卉舒洗完澡就跑臥室睡覺了,泡了一個澡,她心情也恢復了不少,就是還沒什麼胃口吃飯。

戚小沐見她出來,就跟在她屁股後頭也往牀上跑,趴到她身邊,朝她的臉蛋吹口仙氣,說:“咱們都是動手術的,我給鐵動手術,你給人動手術,說起來咱們倆還是同行。你知道吧,有些鐵絲能用,有些鐵絲不能用,不能用的怎麼辦?一個字,扔!那次我做了一個鷹擊長空,千辛萬苦的把老鷹翅膀搗鼓出來了,結果對着底稿一比,小了,怎麼辦?扔!不扔不行啊,要不老鷹長個小翅膀,多難看啊!老鷹一難看了就影響整幅畫的美感啊,沒美感就沒人買啊,沒人買怎麼辦啊?我拿什麼養活你啊?再捨不得扔也得扔啊,扔一小部分是爲了不扔大部分啊……”

“行了行了你真能嘮叨,”傅卉舒睜開眼笑了,“說的跟行家似的,你做的那玩意自然想扔就能扔,人可不能這樣,那可是一條命。”

“太錯了!真是隔行饒工人頂少跟搬不動的大石頭叫板,大石頭多沉呀,你就是拼了老命也搬不了裡頭,哪能說扔就能扔呢?誰捨得扔自己的心血?能補救的當然是先補救,實在不能補救了才狠心把它扔到垃圾筒。人家下了訂單,規定你要在多長時間內完成,要是把時間都耗在補救一個根本沒法再補救的翅膀上,其他部分就沒時間做了。所以該扔的就得扔,該重新做的就得重新做,總不能爲了補救一個翅膀就影響整幅畫的進度。”戚小沐親親她的額頭,說:“說到底醫生也只是個職業,不管哪行哪業,根子上其實都是相通的。那些搬石頭的工人頂少跟搬不動的大石頭叫板,大石頭多沉呀,你就是拼了老命也搬不動,跟大石頭叫板的工夫就能搬很多小石頭,小石頭也是石頭也能用啊,明知搬大石頭不光白費力氣還得耽誤搬小石頭的時間,你還選擇搬大石頭,這樣好嗎?你看咱們所有的工作都是相通的。卉舒,你是人,不是神,是神也只是我一個人的神,不是全人類的救世主,別對自己要求太高。”

“嗯。”

“也別對你媽媽有意見,你媽媽跟你上的是同一個大學,那年月的老師不比現在負責?她學的東西能比你少?人家打一畢業就給活人開刀,當大夫二十……二十……四……五……”戚小沐掰着指頭算算,沒能算出具體數據來,就說:“二十多年了!醫生越老越值錢,人家救過的人一大把,經驗比你多的是,跟着人家多學學,別虎頭虎腦的瞎埋怨。”

傅卉舒嘟嘟嘴:“我沒埋怨她,我就是難過嘛。”

“現在還難過?”

“現在好多了。”被戚小沐一鬨傅卉舒確實好多了,心情一好,信心也爆棚:“我決定了,打今天起我就向保羅格林加德和安德魯法爾看齊,爭取也在世界上威武威武!”

戚小沐聽的有點愣:“什麼德什麼爾?他們是哪廟的?”

“都是些拿了諾貝爾醫學獎的傢伙,很厲害!”

“諾貝爾醫學獎!你雄心還不小!”戚小沐滿臉輕視:“也不掂量掂量自個兒幾斤重,太能異想天開了!還這個德那個爾的,少說些我聽不懂的。”

傅卉舒開眉展眼的說:“聽不懂就對了!你要是聽懂了,我比你多上的這幾年學不就白上啦?比你多花的那些錢不就全浪費了?要的就是讓你聽不懂!”

“聽不懂也不影響過日子!”

“關鍵是你的精神世界沒我豐富!”

“德行!精神世界都出來了,少整些沒邊沒沿的,我戚小沐就是你全部的精神世界!”戚小沐摸摸她的頭髮,說:“還不讓我溼着頭髮睡覺,你倒好,頭髮沒幹就往牀上跑,坐起來我幫你吹吹。”

“嗯。”傅卉舒聽話的坐起來,說:“小沐,杜鬆今天跟我說了一句話。”

戚小沐找着吹風機問:“什麼話?”

“他讓我跟你好好的,咱們大家都好好的。我看他應該能跟以前一樣跟咱們相處了。”

“真好,他彆扭了快一年了,總算想開了。”

“我看他早就想開了,就是故意擺譜。”

“管他擺不擺譜呢,能想開就好。他跟曹沛如怎麼樣了?”

“不怎麼樣,還是十分純潔的姐弟關係。”

“但願純潔的姐弟關係能早日發展成不純潔的姐弟戀。”吹完頭髮,戚小沐揉揉她的肚子:“沒食,餓不餓?”

“有點。”

“出去吃飯好不好?”

“不要。”

“在臥室吃?”

“我累。”

“我餵你吃?”

“好。”

戚小沐把飯菜放到小桌子上,再端過來一口口的喂傅卉舒吃飯,傅卉舒的胃口突然變好了,一會兒要喝粥一會兒要吃菜的吃了不少,戚小沐第一次喂人吃東西,手忙腳亂的忙的腦門全是汗。她忙的越歡傅卉舒吃的越歡,也不知道是不是成心的。

好不容易吃飽了,戚小沐又去洗盤子刷碗,等全忙活完,屁股剛沾牀,傅卉舒就摟住了她的脖子,一臉不高興的說:“小沐,我吃撐了。”

“沒出息!”

“全怪你!看我快吃多了也不知道勸我少吃點。”

“奶奶!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你幫我揉揉肚子。”

“剛吃了飯不能揉。”

“那怎麼辦?我撐得慌。”

戚小沐很真誠的提議:“要不吐出來?”

傅卉舒掐她:“狗嘴吐不出象牙!”

“我沒指望你能吐出象牙來,真有自知之明。”戚小沐審審她的牙口,做鬼臉:“卉舒卉舒,你那兩排小狗牙真齊整,比狗牙還狗牙,叫一個,汪汪汪!跟我學,汪汪汪!”

“戚小沐,你多大了?”傅卉舒那張好看的鵝蛋臉往裡擠,擠成了一個好看的肉包子。

“再大也能學狗叫嘛,”戚小沐抖抖脖子,說:“卉舒,我擬定了一份協議,以後咱倆就堅持有田同耕,有飯同食,有衣同穿,有錢同使的政策,共同建立一個太平天國,怎麼樣?”

“飯衣錢這三樣咱們本來就是一塊兒用的,可哪兒來的田?”

戚小沐指指自己和傅卉舒的三角地帶,低眉垂眼的說:“我這裡,你那裡,耕田!”

傅卉舒的腦門立馬滲出一滴汗。

“卉舒卉舒,我那個政策好不好?”

“好個屁!懶得跟你貧!”傅卉舒翹起嘴:“渣渣,消毒。”

戚小沐笑嘻嘻的蹭蹭她的鼻頭,笑嘻嘻的親了下去。

雙脣相貼的那一刻,戚小沐想到的是,我真是個當媽的料,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