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無雲拾掇好竈房內的活計,便同許韶林說要到鎮上的武夫人家接點浣洗縫補的活兒。莫無風本想跟着去,但許韶林和莫無雲均表示他才大病初癒,不宜過度操勞,讓他在家裡老實呆着。
莫無風向來不會忤逆兄父的安排,不敢表現在臉上,只能忐忑不安地憋悶在心裡,於是笑得比哭還難看。
莫黛默默地嘆了口氣,拜託,無風小哥兒,她也很忐忑的好不好?
她一孤女,不,是一孤魂初到此莫名其妙的世界,她的心裡才真叫抑鬱難平,惶恐不安!家裡窮沒關係,若是家人的關係和睦也就罷了,偏此身體的原主還是那樣一個不堪的貨色,害得一家老小對待自己要麼戰戰兢兢,要麼冷淡疏離,要麼痛恨厭惡,敵人的待遇也不過如此了,這樣的家,呆着還有什麼意思?
丸牛依偎在莫黛的腳邊,小眼神很是不屑地掃了一圈這個破家,小短鼻子哼了哼:想那麼多作甚?既然覺得沒意思,何不離開算了?反正他們也不待見你!
其實丸牛的心裡纔不在意他們待莫黛如何,它在意的是他們待它並不如何,它可忘不了那倆孩子對着自己流露出的赤裸裸的食慾眼神是多麼得可怕!
莫黛愣了愣,是呀,她完全可以離開這個家,反正若非她自個兒回來,這一家老小想來是當她已經掉落懸崖死了,於他們來講,少了一個時常折磨他們的莫大溪,只會讓他們覺得生活更順遂了……
想至此,莫黛不由地覺得心裡有些發堵,眼睛也有些酸澀,或許是佔據了這具身體的緣故,縱然她並非莫大溪,她還是覺得難受。觀莫大溪以往的作爲固然可惡,但落得家人都跟自己反目的下場,即便是再怎麼十惡不赦的人也會覺得悲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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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我,我去後院瞧瞧,順便把雜草清理一下!”莫無風終究是找了個破綻百出的藉口以躲開同莫黛獨處的尷尬場面。
院子裡,莫無風像個犯了錯誤的小學生一樣,侷促不安地站在許韶林的面前。
許韶林並不清楚兒子的意圖,皺着眉頭回道:“現下不過早春,哪有什麼雜草,你老實在屋裡呆着……”
“爹!”莫黛出聲打斷許韶林的話,“讓他去吧,早些時候不是一直在屋子裡養病嗎?現下出去走走也好!”
許韶林有些訝異地轉頭看向莫黛,不過他看到的只是莫黛的背影,此刻,她正朝正堂內走去。
“罷了,你去吧,不要呆太久,當心身體!”許韶林嘆了口氣,揮揮手說道。
“嗯,好,好的!”莫無風歡喜地轉身朝後院跑,灰白色的舊袍子罩在他身上更顯其身形瘦弱單薄。
莫黛將正堂內的長凳矮凳都搬了出來,而後從柴房內找來斧頭和一些碎木塊,開始動手修整那些缺腿受損的板凳。
許韶林看着莫黛的動作,沒說什麼,只拄着柺杖進屋端出一個盛放針線和碎布頭的簸箕,坐在正堂的門檻上,縫補破掉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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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黛發現,自己現下不僅力氣大了,好似動手技能也有了質的飛躍,腦子裡想到的,手上自然就會成活兒。不出半個時辰,她已將家裡的板凳桌子修整完畢。
修完後,她又到竈房去查看情況,昨晚被絆了一跤,她仍心有餘悸,想來是竈房內的擺設太過雜亂的緣故。
一進竈房,莫黛發現,情況雖然不如她想得那麼糟糕,但也好不到哪裡去,雖然鍋碗瓢盆什麼的均被洗得很乾淨,但竈臺及擺放雜物的木桌全都烏漆抹黑的,尤其讓她受不了的是,竈房的房頂以及各個旮旯角全都佈滿了黑乎乎髒兮兮的蜘蛛網。
不是說這個世界的內務都是由男人操持的麼?
莫黛不清楚別家怎樣,但被莫無雲三兄弟操持的結果在她的眼裡顯然是不及格的。不過,她不是不能理解,當一個家窮得吃了上頓沒下頓,所有的心思皆在爲糧食所苦時,誰還會注意到這些細末枝節?
莫黛挽起衣袖,將竈房裡裡外外清潔了一遍,直到將一大缸的清水全部用完方纔停下動作,抹了把額頭上滲出的細汗,掃了一眼乾淨的竈房,心裡方覺差強人意。
丸牛一直趴臥在一個盛放了麥秸的柳條籃內瞅着莫黛的動作,不時地哼哼上幾聲,很不看好莫黛的此種吃累不討好的作爲。
許韶林雖然一直埋首縫補衣服,但其實一直在觀察着莫黛。
從昨晚開始,他便覺得莫大溪與以往有些不同,但當時心急兒子莫無風的病情,並未在意。今日再看來,莫大溪確實是與之前不同了。先不說昨晚莫大溪救了莫無風是事實,便拿今早的事情來看,她居然想要把自己的吃食讓給兩個孩子,這在以前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而現下,她居然主動將家裡的桌凳修整好了,還進了她之前從來都不願進的竈房,並將其裡裡外外清潔了一遍……
“爹,缸裡的水沒了,我去村頭挑水。”莫黛挑着兩個空木桶出了門,丸牛扇了扇大耳朵,不屑地哼了哼,她想幹活就幹吧,累死拉倒!
“啊……哦,好……”
許韶林愣愣地看着莫黛輕巧地擔着空桶出門,欣慰歡喜與擔心害怕一起涌上心頭,前者爲着莫大溪明顯變好的趨勢,後者爲着這變化是否只是一時的。
不過,不管莫大溪怎樣,終歸都是他的孩子,不僅僅是兒子的妻子,她也是他從小養大的孩子啊!四日前,他從杏林和桂花那裡得知大溪掉落懸崖時,他當即便有種天塌地陷的感覺,心裡的絕望程度不比妻主莫阿花以及大哥許韶華去時少。昨晚,當大溪好好地出現在他面前時,天知道,他當時多麼激動歡喜!
大溪啊,莫要怪無雲他們,其實他們心裡也是希望你能活着的,否則,他們兩日前便會聽了族長的意見爲你準備後事了。妻主在一家之中那可是天一般的存在,若是天塌了,這家也便不成家了!
許韶林一時間百感交集,眼角不覺流下淚來,他擡袖拭去,三十二歲的清俊面龐早已因終日的操勞而爬滿細密的紋路,顴骨因瘦弱而略顯突出,肌膚蠟黃粗糙。他放下針線簍,擡手捶了捶自己痠痛的腿,接着繼續縫補衣服。
丸牛趴在柳條籃內,小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甩着麥秸,那女人做事的效率很快呀,爲何去了這麼久還不回?好無聊啊好無聊!
莫大溪家位於村西口,與雲姆山捱得最近,而村裡唯一的水井卻是位於村東口的。莫黛不想太過招搖,故意繞了道,多走了近一倍的路程纔來到水井邊。
村裡人大多起得早,有什麼活計也是早早做完,挑水什麼的,更是天不亮就將水缸挑滿,莫無雲便是如此。現下已是巳時初,莫黛估摸着水井邊已經沒人了,然而,當她到時,發現一箇中年男人正挑了水打算往回走,於是便和莫黛碰上了。
那男人身形不高,約摸一米七,三十多歲的年紀,身材略顯發福,長相普通,穿着一身半舊不新的墨綠色長衫,頭髮鬆鬆地在腦後綁了一道,顯得雜亂毛糙。
莫黛一瞧見,腦子裡立時便調出此男的信息,是鄰居杏林嬸的大相公李召妹。
“李大叔,你也來挑水啊!”莫黛笑着打招呼,既然躲不過,那麼就硬着頭皮打招呼吧,畢竟是鄰居,擡頭不見低頭見的。
“……”豈料李召妹一見莫大溪,肩上的擔子登時便滑落了下去,兩桶水噗咚摔地上灑了個精光,再一瞅他人,僵硬在原地,臉色是見鬼的慘白,嘴脣也無血色,一雙不大的眼睛瞪得溜圓,顯然被嚇壞了。
莫黛抽了抽嘴角,青天白日的,至於這麼害怕嗎?端看她身後的影子就曉得她不是鬼了。
“那個,李大叔,你莫怕,我是莫大溪啊……”
“啊!”李召妹突然大叫一聲,猛地蹲在地上,兩手抱頭,渾身發抖,“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李大叔,你誤會了,我是活人,不是鬼,那日我與杏林嬸去打獵掉落懸崖並沒有死……”
豈料,莫黛不解釋還好,一解釋,李召妹愈發驚恐,並一路跌跌爬爬地逃回了家,連扁擔和木桶也顧不得拿了。
莫黛聳了聳肩,徑直走到水井邊打水。莫黛總共挑了三趟纔將水缸挑滿,她蓋上水缸的蓋子,正想喘口氣,卻突然聽到院門外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緊接着,自家的破院門就被人“咣噹”一聲踹開,大力地撞在牆上,由於一邊的門軸早已老舊不堪,如今被人一踹,便徹底被摧垮了,整扇門板摔落在地上。
“這是幹什麼呀,他杏林嬸?”許韶林見莫杏林領着一大羣人怒氣洶洶地闖進自己家,心臟一個抽緊,又驚又慌,差點沒當場暈過去。
“讓莫大溪那個沒死成的遭瘟女給我滾出來,居然敢欺負我家召妹,老孃今日要揍死她!”莫杏林粗着嗓門,咆哮嘶吼着,聲音大得能傳到幾裡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