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史嵐之心

馬車緩緩前行,車軲轆吱吱嘎嘎碾壓在青磚鋪就的街道上,隨着車身的顛簸,車內坐着的四個人也便跟着左搖右晃。

莫黛坐在靠右的座位一邊,胳膊肘搭在窗口上,手託着右頰看着車外緩緩後退的店鋪房舍以及長出新葉的樹木。

房凌坐在靠後車壁的座位上,右腿屈起,左腿伸直,背倚着靠枕半臥身體,手上拿着一本書,正是莫黛早前寫的話本子,房凌將那一個個故事連綴成冊,空閒時便翻上一翻。

房凌今日身着深紫綢質衣袍,髮絲盤起,鬢間插着一枚金步搖,額間佩戴着金色的抹額,耳朵上綴着一對小巧的金葉子,且略施粉黛,整個人一改之前淡雅的氣質,華麗貴氣逼人。

與房凌一對比,莫黛的裝束就顯得太過樸素了,不過她勝在年輕,皮膚白皙水嫩,絕非房凌妝後的容顏能夠相比的。

莫無雲和莫無風坐在靠左的窗口,二人皆端坐如鐘,眼觀鼻鼻觀心。

房凌在見到莫無雲和莫無風的一剎那,忽然就對莫黛生出了嫉恨之心,這丫頭,豔福不淺嘛,兩個相公的容貌便是擱在流崗鎮也數上等之姿,難怪她一直將相公掛在嘴邊。

房凌表面上是在看書,實則在打量莫無雲和莫無風,一個清冷淡雅,一個嫵媚柔順,雖身着普通衣衫,但卻難掩他們自身的氣度芳華,美人啊,竟是莫大溪的,真是可惜了!

想至此,房凌忽然用腳踢了踢莫黛的小腿,莫黛轉臉看她:“掌櫃的,有事?”

房凌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莫無雲和莫無風,坐起身衝莫黛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過來。莫黛甚是疑惑,不明白她想做什麼,小心翼翼地湊過來,便聽她八卦兮兮的聲音傳進她的耳內:“莫大溪,我想問問,你們行房事時,他們兩個哪一個更讓你覺得滿足過癮?”

莫黛當即狠狠地抽了抽嘴角,這猥瑣的老貨真是沒個忌諱了,當着莫無雲和莫無風的面,她居然也能問出這麼齷齪的問題!

莫黛即刻遠離她,一臉茫然地回道:“掌櫃的,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房凌氣得咬牙,瞧她裝得一臉懵懂純真的模樣,忒麼讓人想惡狠狠地揍她一頓!但眼下馬車裡還有兩位男子,房凌怎麼也得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尤其是在兩位男子一見面便將她當成仁厚大方的僱主拜謝了一番之後。

見莫黛甚是無趣,房凌也便放棄與她交談私密事的打算,再度拿起書看她的男兒國故事去。

福滿堂離史家不算遠,約摸一炷香的時辰便到了。

史家今日張燈結綵,到處皆洋溢着紅紅火火的喜慶氣氛,前來道賀吃喜酒的人甚多,吵吵嚷嚷的,再加之絲竹管絃的配樂聲,真正是熱鬧非凡。

莫黛帶着莫無雲和莫無風跟在房凌的身後進了史家的大門。史家的氣派奢侈自不必說,根本就不是莫黛蓋的那十幾間房子可比擬的,莫黛也對那些不感興趣,一路上跟在房凌的身後表現得甚是淡定,倒是莫無雲和莫無風因爲第一回見到如此豪華的庭院而不時以眼角的餘光左瞧右瞧,暗歎的同時,也愈發小心自己的言行舉止,生怕做錯了什麼會給妻主丟臉。

房凌將莫黛他們帶到了前院史夫人及其相公們所在的正園,園外站着兩名小廝,顯然是認識房凌的,見她到來,衝她彎腰施禮後便恭敬地退至一旁,房凌直接便踏入園內,莫黛也帶着莫無雲和莫無風隨後跟上。

正廳內,史夫人史夕顏坐於正位上,左手邊坐着他的三個相公阮乾阮坤阮忠,右手邊坐着武夫人以及她的上門兒媳武少夫人。

“表妹,大表弟,二表弟,三表弟,今日嵐兒大婚,房某特來道喜了,恭喜恭喜!”房凌一進正廳便笑呵呵地大聲道喜,莫黛突然就覺得有些不對,自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當差的,房凌怎麼將她給帶來這裡了?

“同喜同喜!表姐,快請坐!”

房凌又看到武夫人和武少夫人,又是一番客套之禮,之後房凌走到左方阮坤的旁邊坐下,而莫黛和莫無雲莫無風就這麼突兀地站在了正廳的門前。

莫黛二話不說,抱拳彎腰作揖:“小人莫大溪特來向史夫人及三位老爺道喜,恭祝令千金與其相公們妻夫美滿,早得貴女!恭喜恭喜!”莫無雲和莫無風也跟着莫黛抱拳彎腰作揖。

“同喜同喜!”史夕顏笑着說道,同時對右手邊的武夫人道,“武夫人,這位便是福滿堂的名人莫大溪,不僅刀工一流,口齒伶俐,更會撰寫奇妙的說書話本子,實乃人才,小女嵐兒對她推崇備至,今日特邀請她來作陪!”

“哦,她就是莫大溪啊,我瞧着臉長得挺嫩生的,卻沒想到竟如此有才華,果然後生可畏啊!”武夫人名叫武梅,四十五歲,亦是流崗鎮的大戶人家,武家擁有上千畝土地,是個地道的大地主。與史夕顏的斯文儒雅不同,武梅長得高大俊朗,甚是威嚴。

“史夫人和武夫人謬讚了,大溪不過是福滿堂一小當差的,若非房掌櫃的提攜,小的現下怕是隻能在泥裡摸爬滾打,卻連頓飽飯都不能讓家裡人吃上的無能之輩!”莫黛儘量壓低自己的存在感。

在史夕顏與武梅說話的當口,武少夫人武巧樺也在觀察着莫黛。武巧樺又與史夕顏和武梅是不同的風格,武巧樺今年二十五歲,生得容貌端麗,膚色白皙紅潤,一看就知是養尊處優慣了的大家小姐,不過其實在她做武家的上門兒媳之前,她的家境頂多只能算溫飽而已。武巧樺打量完莫黛便又朝她身後的莫無雲和莫無風看過去。

莫無雲和莫無風是見過武巧樺的,只不過他們今日是隨着妻主來的,自然不便主動上前同武巧樺打招呼,而且武巧樺今日看他們的眼神讓他們甚是不舒服,就好似他們是一物,由着她去探究、比較,然後露出別具深意的笑。

莫無雲裝作不知,低眉斂目,莫無風便有些不自在,身體緊張僵硬,額上也開始冒汗……

忽然的,莫黛不着痕跡地朝他們的身邊移了移,恰巧擋住了武巧樺過於放肆的目光。縱然這正廳內焚了檀香,但在莫黛靠近時,莫無風還是嗅聞到她身上的那種淡淡的馨香,一瞬間,他繃緊僵硬的身體便放鬆了下來。而莫無雲也有些詫異,他本以爲她只顧着同史夫人和武夫人說話,卻不想她還能分出心神顧着他們。

“武夫人,這位便是武少夫人吧?真是姿容端麗,顧盼神飛啊!”那眼神可不是飛了又飛嗎?也算是一大戶人家的少當家的了,居然瞅着別人的相公拔不開眼來,想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白瞎了那副好皮囊!莫黛又抱拳作揖,臉上洋溢着讚美的笑。

“大溪說的是,武少夫人當真是少有的美人,武夫人得了一位佳兒媳啊!”史夕顏接着莫黛的話讚了一句,武梅自然又是一番謙虛客套,這便說到今日的主角史嵐身上。

武梅問:“對了,史夫人,怎不見令千金的身影?”

史夕顏的臉色稍頓了下,緊接着便笑道:“小女身體不適,現下正在後院東園靜養,待吉時一到便與新郎們拜堂成親。”

武梅也覺自己剛纔問得唐突,她一時忘了史嵐是因爲體弱多病不能再拖了,這才急着要找人沖喜的,想到這兒武梅的臉色便有些不自然了。

而這時,恰巧有小廝上前通報:“夫人,老爺,小姐說莫大溪莫姑娘若是到了,便讓小的帶她過去,小姐有許多體己話要對莫姑娘說。”說話的小廝正是史嵐身邊時常跟着的小六。

“這丫頭,真是被慣壞了,行了,你帶莫大溪過去吧!記得不要讓她說太久的話!”史夕顏皺眉,她前一秒纔對武梅說過史嵐在靜養,後一秒這丫頭就來拆她的臺,讓莫大溪過去,真是任性,但一想到她病倒時的模樣,史夕顏便又心疼得厲害,罷了,這回的沖喜她能答應已經是她對她這個做孃的最大讓步了,隨她去吧!

小六恭敬地應聲,彎腰施禮後領着莫黛以及她的兩個相公出了正廳,臨走時,房凌似笑非笑地瞟了莫黛一眼,莫黛一怔,隨即便明白房凌是在嘲笑她太過寶貝自己的兩個相公,連武少夫人多看一眼也不行。

莫黛當即也便衝房凌笑了笑,那笑甚是平和,算是默認了房凌的嘲笑,她就是寶貝自家相公,有什麼不可以的嗎?

房凌被刺激到了,這臭丫頭,有相公了不起啊,她還有四個呢,哼!

莫黛和她的兩個相公走後,武梅的臉色才又恢復正常,笑道:“能得令千金如此看重,想來這莫大溪不簡單哪!”

“呵呵呵,武夫人對小女謬讚了,不過這莫大溪確實不簡單,史某剛纔所言並非誇大其詞,您若是聽過她說書,自然便會明白!”

武梅笑着點頭稱是,但心裡卻有些不屑,不過就是一窮說書的,也值得史夕顏如此推崇?

“說來,此次令千金大婚過後,咱們史武兩家也算是親戚了,日後定要多多走動纔是!”武梅端起手邊小几上的一盞茶輕啜了一口,笑道。

武梅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爲此次的新嫁郎乃是兒媳武巧樺孃家的堂弟。武巧樺孃家姓白,進了武家做上門兒媳之後便隨武家改姓武。

“武夫人說的極是,以後史武兩家便是親戚了,定然要多多走動,改日史某便邀武夫人一同到福滿堂聽書可好?”史夕顏知武梅是個大老粗,比起聽書聽戲文,她更喜看人動槍使棒或是雜耍變戲法,史夕顏之所以邀請武梅去聽書,一來也是借自己的嗜好向武梅示好,二來多少也有些自己是個文化人的優越感在裡頭。

武梅自然不大願意去聽書,只笑了笑敷衍道:“好說好說……”

史夕顏與武梅說話之時,房凌百無聊賴,遂又拿出那冊話本子看了起來。一旁的阮坤見了,也不由地偏頭瞅了一眼,一瞅之下登時傻眼:“表姐,這書上寫的是些什麼字,乍一看着眼熟,但仔細辨來卻是不識的!”

阮乾和阮忠也因阮坤的話而感到好奇,他們是阮老秀才的兒子,頭腦極其聰慧,一般的讀書女子怕是還及不上他們的學識,認字什麼的更是不在話下,如今居然出現了他們不認識的字,這讓一向心高氣傲的三人不由地來了興致。

見自己的三個表弟抱着那話本子研究了半天也認不出那些字來,房凌心裡的優越感噌噌飆漲,對早前允許莫大溪用簡化字寫話本子的自己感到得意,不愧是她房凌,先知先覺,早有決斷!她倒是忘了自己那時還對莫大溪大發雷霆,是在史嵐的勸說下才勉強想通的。

房凌一邊悠哉地端起茶盞輕啜茶水,一邊帶着先知者從容淡定的表情笑看着表弟們像三個幼童一樣猜測着那些簡化字的讀法和釋義。

阮乾阮忠阮坤三人忙着認字的舉動也引起了史夕顏與武梅的注意,等她們也拿過那話本子翻看,且糾結着眉頭不知上面寫着什麼時,房凌心裡的優越感就更甚了。

莫黛隨着小六去了後院,沿着一條曲折的迴廊走至盡頭,過了一道月門,又拐到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去,再過一道方門,進了一處名爲“知己軒”的小院,才一進院門,莫黛便被那房門兩側以及門楣處的對聯雷得嘴角直抽——

上聯是:海內存知己;下聯是:天涯若比鄰,這是名句,不曉得非穿越人士的史嵐是從哪處得知的,也或許,不論哪個時空,哪個世界,知識文化與藝術都是相通的,這個世界也有人創作出與前世古代相類似的名言佳句。

當然,這些尚不算雷人之最,再看那橫批,居然寫着“莫大溪”三個字,莫黛此時忽然就想起前世網絡用語中的一個形容詞“風中凌亂”。

莫無雲和莫無風見莫黛愣愣地盯着那知己軒的門楣看,視線也下意識地瞄了過去,然後他們也愣住了。

“莫姑娘請暫且留步,兩位公子請隨小的進來,文軒文昂兩位少爺已在裡頭等候多時了!”小六笑眯眯地說道,莫黛忽然覺得他的話有些古怪。

“小六,等等,你們小姐呢?”莫黛疑惑地問道。

“小姐不在這裡……”

“不在?那你作甚帶我們來這裡,我們與史家的兩位少爺並不相熟。無雲無風,我們走!”莫黛有些不悅,總覺得是被史嵐給耍了,大戶人家就是麻煩!

一見莫黛要帶莫無雲和莫無風離開,小六慌了,急忙跑到莫黛面前攔着:“莫姑娘,您別生氣,是小六沒說清楚……”

“莫姑娘,您莫氣,姐姐知您今次會帶相公們一起過來,故而提早就與我們說了,若是您的相公們過來,便讓我和文昂二人負責款待他們,而姐姐則在後園等着您!”史文軒和史文昂二人自房內走了出來,史文軒落落大方地同莫黛說明了情況。

史文軒史文昂二人一個十七,一個十六,與莫無雲和莫無風的年齡差不多,二人若論長相倒是不如莫無雲和莫無風來得好看,但這二人自小的生活環境便極爲優渥,且有接受正統的禮儀典範教育,眼神純真和善,氣質斯文秀氣,談吐溫雅,感覺上便是有大家風範,是莫無雲和莫無風比不上的。

“原來如此。”莫黛聽後轉臉看向莫無雲和莫無風,徵求他們的意見,“無雲無風,你們願意留在這裡嗎?若是不願留,就跟着我去找史小姐。”莫黛畢竟不是這個世界土生土長的靈魂,她永遠都不會有“女人說話辦事,男人靠邊站”的霸權思想,若是莫無雲和莫無風願意,她可以讓他們跟着她。

史文軒和史文昂見莫黛如此在意她的兩位相公,眼裡不禁閃過一絲欣羨。莫無雲和莫無風想了想,還是決定留在院子裡,畢竟妻主是要與史小姐說話的,他們跟去不合適。

“妻主,你去找史小姐吧,不用擔心我們。”莫無雲說道。

莫黛深深地看了他們一眼,她忽然覺得自己不該帶他們過來的,與其讓他們在這裡拘謹壓抑地吃着美食,倒不如讓他們留在家裡簡單吃些粗茶淡飯來得舒服。

“如此,便有勞兩位少爺了!”莫黛衝史文軒和史文昂抱拳施禮,而後又對莫無雲和莫無風道,“我應該很快就會過來找你們的。”

聞言,莫無雲和莫無風忽然便紅了臉,一旁的史文軒和史文昂也有些不自然地別開了臉,小六雖然低着頭,但那一雙溜溜轉的大眼可是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心道,這個莫大溪真是太寶貝她的相公了,連他都不禁要羨慕了!

莫黛跟着小六來到後園時方知史文軒口中的知心亭是坐落在一片人工湖上的,那湖足有前世奧運會的足球場那麼大,一角涼亭以着四根柱子支撐懸空在湖面上,遠遠望去倒有幾分空中樓閣的感覺。

望着那一片隨風不時盪漾着微波的湖面,以及空無一人的涼亭,莫黛淡淡地問小六:“你們家小姐呢?別告訴我她藏在水底。”

“噗!莫姑娘真是會說笑,我們家小姐怎會藏在水底,便是想藏,那樣的身體也來不了!”小六說到最後竟有些傷感地擡袖擦了擦眼角,莫黛選擇無視,她現下只想知道史嵐到底想做什麼,明知自己身體差,卻還在大婚當日跑出來吹風,如此沒有自控力的傢伙,便是病了也不值得同情!

“莫大溪,我在這裡,咳咳……”史嵐的聲音忽然從人工湖西邊的一座假山石後面傳來,因她說話太大聲,喝了風,又再度咳嗽起來。

莫黛朝着假山石走過來,待離得近時才發現假山石後的一棵柳樹下泊着一隻小木舟。

見莫黛走近了,史嵐衝她揚起燦爛的笑臉,只因她臉色過於蒼白,雖然塗了紅色胭脂,但仍讓人感覺出病態。今日她穿着新娘該穿的大紅色喜袍,頭上的髮飾卻未戴多少,只簡單一枚碧玉梨花簪。梨花白,與她身上火紅的喜袍甚是不協調。

“史小姐……”莫黛剛開口便見史嵐垮了臉色,於是改口道,“史嵐,你知己軒門楣上的橫批是怎麼回事?”

“哦,那個呀,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而我史嵐的知己便是你莫大溪,我覺得甚是貼切啊!”史嵐得意洋洋地解說着。

貼切個鬼?莫黛暗自翻白眼,簡直有辱大家名句。

“怎麼,你不喜歡?”史嵐見莫黛不說話,便湊過來拉着她的胳膊道,“今日我大婚,便想與你一同泛舟水上,煮酒論詩……”

“我回去了。”莫黛抽出胳膊轉身就走。

史嵐急急抓住她的袖子:“欸?我還沒說完呢,你怎麼就要走了?”

“史嵐,我不知你是怎麼看我的,今日我便同你說清楚,我莫大溪就是一個鄉下種田的普通農家婦,有幸識得幾個字讓我得以在福滿堂說書,寫話本子,不過,那些故事全是我早前從死去的娘那裡聽來的,說完也就沒了,我也就這麼點本事!你今日居然要找我論詩,真是太擡舉我了!”

“不論詩也行,我就那麼一說,我其實是想與你一起坐在小木舟上聊天說話,今日我大婚,你連這點要求也不能滿足我嗎?”史嵐委屈地望着莫黛,風吹起散落在她頰邊的髮絲,她的臉色似乎顯得更蒼白了。

莫黛嘆了口氣:“你也知你今日大婚,萬一吹風久了又發病可如何是好?你忍心看着那些新嫁郎落得無人與他們拜堂的場面嗎?何必非要泛舟水上,我們在屋裡聊天說話不是也挺好?”

史嵐低着頭不說話,可抓着莫黛衣袖的手卻不放,似極了死活也不願向家長妥協的倔強孩子。

“小六,扶你們家小姐回去……”莫黛招手讓小六過來扶史嵐回去,然,史嵐卻一把甩開小六的手,爬進樹下的小木舟內,並動手去解綁在樹上的繩子。

“我回去了。”莫黛有些惱火,她又不是史嵐的誰誰誰,她沒義務在這裡看她發瘋。

見莫黛轉身離開,史嵐忽然淚流滿面,即便如此,她仍然倔強地去解綁在樹上的繩子,終於,繩子被解開了,她站在小木舟上拿着竹篙衝着莫黛喊:“莫大溪,你走!你走!我再不求了!若是我今日死了,你一定會對我感到抱歉的!我就是要讓你對我懊悔愧疚一輩子……咳咳咳……”史嵐太過用力說話,風灌進肺內,她再次劇烈咳嗽起來,急得一旁的小六直掉眼淚。

“小姐,小六求你了,不要再說話了……啊,小姐,您怎麼了……”當見到史嵐捂着嘴巴的手攤開時竟有一團血在上面時,小六嚇壞了,直接癱軟在湖邊。

史嵐咳出一口血後,臉上的神情顯出幾分瘋狂,用盡所有的力氣撐起竹篙將小木舟劃入湖裡。莫黛猛地轉過身,在小木舟駛入湖面的一剎那跳上小木舟,使得船身猛地晃了晃,史嵐身體不穩,直接朝湖面倒去,莫黛一把拉住她的手將她拽到自己身邊,小心翼翼地控制船的重心,直到船身平穩後才放開史嵐,自己拿起竹篙,沉默地小木舟划向湖中心的涼亭。

史嵐在快要跌入湖面的一剎那也驚得提起了心臟,直到手被莫黛抓住時,心臟才又落回去重新跳動。

湖邊的小六早就嚇得臉色慘白,待最終確認小姐沒事後,他才鬆了一口氣。小姐也真是任性,若是剛纔真掉下湖去那該如何是好?罷了,好在有驚無險,真希望莫大溪不要忤逆小姐的意願,事事順着她,這樣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啊!

小六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着的泥土,再擡眼看向湖面上的那隻小木舟,一身淡青衣衫的莫大溪撐着小木舟,而一身大紅喜袍的史嵐則坐在舟頭,遠遠望去,畫面竟是極美。小六轉身回去時不經意瞥見大樹下散落了些木屑,他不甚在意,撒腿朝知己軒跑去,早間就沒吃東西,這會兒他餓得厲害,得趕緊回去吃點東西,不然等會兒小姐回來拜堂成親了,一準更忙。

這廂,史文軒和史文昂正陪着莫無雲和莫無風坐在知己軒的正廳內,喝茶聊天。

其實他們也聊不到一起,史文軒史文昂聊的是讀過什麼書,以及生意經,莫無雲和莫無風雖然識得幾個字,但卻沒看過什麼書,生意經就更不懂了;而當莫無雲和莫無風聊起刺繡剪裁做衣服時,史文軒和史文昂也不懂,他們家境富裕,缺什麼直接出錢買,無需他們親自做這些東西。

是以,沒聊幾句,這四人便冷場了。

茶水一盞接一盞地喝,尤其是莫無風,從始至終就沒說過一句話,只能藉着喝茶來遮掩尷尬,於是他忽然發覺自己想去茅房了,但在別人的地盤上,他總覺得開口要去茅房甚不禮貌,於是決定憋着。但這事兒哪能憋得住,不一會兒,莫無雲就察覺到莫無風的異樣。

“怎麼了,無風?”

“我,我沒事。”莫無風還想再憋一會兒,務必要堅持下去,決不能給妻主和大哥丟臉。

過了一會兒,史文軒也察覺到莫無風臉色不佳。

“無風公子,你真的不要緊嗎?”

“不,不要緊。”莫無風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額上已經滲出了冷汗,再堅持一會兒,妻主說她很快就會回來。

又過了一會兒,史文昂也看不下去了。

“無風公子,你是不是肚子痛想如廁?”

莫無風的臉唰地一下就紅了,莫無雲立時便明白了,心裡亦有些尷尬。

“請問兩位少爺,茅房在哪裡?”莫無雲直接便問了出來。

“剛好我和文昂也覺得肚子不舒服,我們一起吧!”史文軒擔心莫無雲和莫無風尷尬,便主動把弟弟也拉着一起去如廁。

史家的茅房自然分了主人和下人兩個等級,主人用的茅房高大寬敞,裡頭放着薰香,且是可以坐着方便的馬桶,隨時有人清理,甚是乾淨;而下人用的茅房就是兩個蹲坑,一日纔有人清理一次,髒得很。

莫無雲和莫無風自然是進了主人用的茅房,方便後,裡頭還有清水可供淨手。

待莫無雲和莫無風出來後,史文軒和史文昂便提議帶他們到後院的花園裡逛逛。史家今日辦喜事,前院忙得不可開交,後院倒是清靜許多。這時節,大部分花都開了,紅的粉的黃的白的,看着甚是喜人。四人一路走走停停,談論些花花草草什麼的,倒是比在知己軒裡要放得開。

這時,一名青衣小廝忽然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見到史文軒和史文昂忽然雙膝跪下磕頭,聲音裡透着不安:“少爺,有,有件事小的必須要告訴您!”

“何事?”史文軒蹙緊眉頭,直覺有不好的預感,而且是關於姐姐史嵐的。

“就,就是,小姐昨日讓小的將後園的小木舟的底部鑿了個窟窿,不過窟窿沒有鑿穿,若是不用力去搗,小木舟是不會漏水的,但以防萬一,我有些後怕,故前來告知少爺!”

史文軒一聽不淡定了,從小到大,姐姐惡作劇的次數數不勝數,今日可是她成親的日子,這回她又想做什麼?

“好了,你下去吧!”

“多謝少爺!”小廝說出來後鬆了口氣。

小廝走後,史文軒和史文昂便急急地回了知己軒,莫無雲和莫無風雖不知發生了何事,但總有種不好的預感,遂也快步跟在後頭。到了知己軒,正好見到史嵐的小廝小六正從小竈房內出來,手裡還拿着一個饅頭啃着。

“小六,你不是陪着小姐嗎?小姐呢?”史文軒急急問道。

小六趕緊將嘴巴里的饅頭嚥下去,回道:“小姐有莫姑娘陪着呢,小的餓了,便回來先吃點東西,吃完再去後園找小姐!”

“哦,那還好……”史文軒鬆了一口氣,忽而又想起了什麼,“小姐和莫姑娘沒去劃小木舟吧?”

小六一聽,心裡猛一咯噔,直覺問道:“少爺,小木舟有問題嗎?”

“嗯,剛纔有小廝告訴我說小姐昨日讓他在小木舟底部鑿了個洞,不過沒有鑿穿,不用力搗便不會漏水……”

小六在聽到小木舟底部被鑿了洞時,手裡的饅頭忽然就掉落在地,聲音抖顫地說道:“小,小姐和莫姑娘划着小木舟去了湖中心的涼亭……”

聞言,史文軒和史文昂愣住了,而莫無雲和莫無風也聽出了事情的重點——莫大溪現下正划着小木舟,而小木舟有可能會漏水……

這廂,莫黛不甚熟練地撐着竹篙朝湖中心的涼亭劃去。

誠實說在跳上小木舟的一剎那她就有些後悔,但今日若是不滿足史嵐這個千金大小姐的任性要求,她真有可能會拿命來威脅她。

若是她沒有帶莫無雲和莫無風來史家,若是她沒有隨小六來到史家後園見史嵐,那麼史嵐就是死了也不干她的事兒。這個任性妄爲的大小姐,她真是受夠了!

“莫大溪……”史嵐小心翼翼地覷了莫黛一眼,見她雖然一臉平靜,但眼神卻冷得嚇人,“你生氣了?”

莫黛不理,她拒絕與史嵐說話。

“莫大溪,你是不是在怪我不顧你的意願硬是要你陪我泛舟水上?”史嵐揪扯着自己的大紅色喜袍,一臉悲苦地說道。

“莫大溪,我不想成親……”

“爲何不早點與你娘說清楚?到了今日,你才說什麼不想成親,你是女子,成不成親一句話的事兒,即便今日你悔婚了,憑你史家的家業,他日也定能重新找到好人家的男兒娶了,可今日那些要嫁給你的男子怎麼辦?被你悔婚了,他們的名聲不就毀了嗎?”

“可他們是嫁進來給我沖喜的!”史嵐忽然大聲說道,緊接着又是一陣劇烈咳嗽,她趕緊用手捂住嘴巴,攤開來時又是一團血。

莫黛在聽到“沖喜”二字時便已怔愣住,這會兒又見史嵐掌心的那團血,眼睛忽然被刺得生疼,她不由地閉了眼。

“呵呵呵,莫大溪你看到了嗎?再這麼咳血下去,我活不過三個月,是以,我娘就找了他們來給我沖喜了。”史嵐擡眼笑看着莫黛,一身淡青長衫的她手執竹篙,載着她駛向湖中心的涼亭,眼前是碧綠湖水,耳畔是徐徐清風,這裡只有她和她,她多年的心願也終於得以實現。

“莫大溪,我知你怪我事到如今才反悔會害那五個即將要嫁給我的男子身敗名裂,可我也沒辦法,我孃的態度甚是強硬,她是想我在臨死之前再給史家留個後,而且我自己也有私心,”史嵐深深地望了莫黛一眼,“若我直接告訴你我活不久了,你可能會因爲同情我而來看我,也可能會像現下這般陪我泛舟水上,到我死的時候,你可能會爲我傷心,但之後你便會把我忘記,就好似我這個人從來便沒存在過一樣……我不要這樣!”

“你要存在感?若是你的存在感是將更多無辜的人推向絕望痛苦的深淵,我寧願你從來都沒存在過!”莫黛毫不留情地瞪向史嵐。

史嵐一愣,下一秒倒是笑了:“我就是要你這樣的眼神,你這樣瞪着我,我才能感覺到我的存在,我不要我短暫的生命就這麼平平淡淡地消失,我要你們所有人都得記住我!”

史嵐見涼亭就在眼前,忽而站起身用力一跺腳,小木舟跟着就晃了晃,莫黛一把拉住史嵐的手腕,低吼道:“你做什麼?”

史嵐忽然抱住莫黛的腰,像個天真爛漫的孩子一樣笑道:“今日,我們將一起被困在這涼亭裡面,想想就甚是刺激!”史嵐說話的同時,莫黛便感覺到小木舟的底部漏了個大窟窿,冰涼的湖水正汩汩地滲進舟底。

莫黛來不及責怪史嵐,一把攬着她攀上涼亭的木梯,再一轉身,小木舟已經沉到了湖底。

涼亭被命名爲知心亭,想來也是史嵐的“傑作”。順着木梯爬到亭內時,莫黛發現亭里居然放着一把古琴,桌上也擺了點心,另有筆墨紙硯一應俱全,這個史嵐,分明是早有預謀的。

史嵐坐到古琴旁,擡手撫上琴絃,十面埋伏的旋律自她指尖奔騰而出,而就在這時,湖對面的岸邊圍聚來一大羣人,莫黛手搭涼棚舉目望過去,見莫無雲和莫無風也在人羣裡,此時正焦急地朝涼亭看過來。

莫黛衝他們揮了揮手,告訴他們她現下還活得好好的,並未被任性妄爲的史家千金給害死。

“莫大溪,你也太寵你家相公了吧?”湖心的風吹來,史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莫黛皺了皺眉:“等你有了相公,你也會寵他們的。你說你活不過三個月,照你今日的蠻幹行爲,我估摸着你活不過三日就會死。”說着便脫下自己的長衫披在史嵐的身上。

史嵐擡頭衝着莫黛眨了眨眼:“你不生氣了?”

“我不在意你。”不在意,是以不生氣。

“我知道錯了還不行嗎?放心吧,我剛纔不過是說的氣話,我不會悔婚的,雖然我那未來的五個相公,大的二十歲,小的才十歲……”

聞言,莫黛默了。

“我纔不要你同情我……”

“誰會同情你?我只想狠狠揍你一頓!你把小木舟弄沉了,接下來我們要怎麼回去?”

“他們自會有辦法的……”

“聽聽,他們自會有辦法?他們是誰?你爹你娘還是你弟弟?亦或是你凌姨?遇到困難就推給別人,你身爲女子的擔當感在哪裡?就你這樣的還敢哭號着要存在感,要別人記住你,試問,你做過什麼事情是值得讓人將你牢記在心裡的?惡作劇嗎?任性妄爲嗎?得了吧,你便是明日死,也沒人會同情你!”

史嵐被罵得愣在當處,忽然張開嘴巴大聲哭起來,哭了一會兒又開始咳嗽,不一會兒又咳出一團血來,這才停止哭泣,然後擡起哭得通紅的雙眼看向莫黛,悲切地說道:“莫大溪,我沒騙你,我真的會死的,可我不想死,我還沒活夠……”

莫黛又默了,她不知道自己此時該說什麼來安慰史嵐,畢竟快要死的人不是她。雖然她有異能,她的血應該能夠救活她,可她覺得那畢竟是逆天的玩意兒,當初救好莫無風和莫小羽已經讓她對老天萬分感恩,如今她只想守着一家人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她不想因爲再次動用異能而給全家人帶來麻煩或災難,尤其是在丸牛失蹤以後。

所以,老天,請允許她忘了自己有異能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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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更~

親們,我因前日沒碼字,現在時間節奏被打亂了,只能慢慢調整,爭取儘快恢復早上更文的節奏,抱歉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