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形勢忽然一變,羅衍倏地飄退,橫劍而立,面色平靜如常,開口道:“前輩劍法神妙,在下甘敗下風,不知前輩意下如何?”
餘飛雄立不動,只是上身微微往往一晃,臉上現出奇怪神色,在場諸人,無不動容。誰想得到這年紀不過二十來歲的鄉下少年,竟能和這江南名家棋逢對手,不分勝負。惟獨只有高明如青衫老者那級數的人物,纔看出羅衍存心相讓。
“哈哈,我餘某縱橫江湖數十栽,今日終於得遇對手,再接我一劍!”餘飛長聲笑道,手中長劍一抖,身前現出漫空星點,宛如漫天繁星般地朝羅衍鋪天蓋地般地罩了過來。
羅衍見空中光點竟然不帶絲毫破空之聲,心頭也爲之一凜,視眼前點點劍鋒凝起的精光如無物,長劍緩緩向前點去。
漫天星光化爲一點青光,似若河漢中永恆不滅的星光,流星般往他雙目間的位置奔來,正好與他點出的劍尖迎了個正着。
一聲輕鳴,響徹長街。兩人各退一步,餘飛哈哈長笑道:“羅家扶搖九劍,果然天下無雙,餘某今日終於心服口服!給我牽兩匹馬來!讓羅兄弟上路。”
旁邊站立的大漢連忙挑出兩匹健馬,送至羅衍身前。
“羅兄弟有事在身,那我們就此別過,他日後會有期!”餘飛連兩人姓名都不問一句,就請兩人上路。羅衍也不推辭,帶着昭華,騎上馬背,就朝鎮外行去。
張浩鐵青着臉,對身邊的心腹說了兩句,兩名漢子翻身上馬,朝北方奔去。
羅衍這時才知自己江湖經驗不足,打尖吃飯都會平白惹上是非,幸好來人知難而退,看來以後得更加小心纔是。
建業城中,一座富麗堂皇的府第內,石固誠頭戴高冠,身穿金絲錦衣,腰纏玉帶,望着堂下幾個心腹,沉聲問道:“此言當真?”
下首一位臉白無須,體型陰柔的老太監湊上前去,壓低聲音道:“此乃卑職親眼所見,怎敢妄言,欺騙大人。”
石固誠沉吟半響,擡起頭來,滿面喜色,道:“那真是天助我也,少鴻,速取四箱黃金,送到補天閣去,把我的意思轉告盧仙長,就說事成之後,朝廷賞賜不僅全歸於他,而且我更再加上明珠一斗,白壁二十副。”
一個相貌與他有幾分相似的青年男子站了起來,正要領命前去,一個與他長像差不多的弱冠少年從堂外走了進來,道:“爹爹,孩兒尋來一人,有計獻上,定能生擒那羅家小狗。”
石固誠臉上露出一絲驚詫的神色,轉眼又恢復了平靜,淡淡道:“少堅,計將安出?”
少年正是他次子石少堅,聞言大喜,忙對身後跟着的一個與他年紀不分上下的少年打了個眼色。
那身穿錦布,尖嘴猴腮的少年男子連忙跪了下去,恭聲稟報道:“那羅家逆賊曾與小人同窗,生性最爲孝順,只要大人放出話來,要是他再不出來,就挖了他家的祖墳,燒了他家祠堂,羅小賊一聽,定然現身,到時大人不費……”
石固誠才聽了幾句,心頭哭笑不得,天下間竟然有如此蠢材,所出的主意如此低級不堪,偏偏自家孩兒還拿來當寶,愚蠢程度倒是半斤八兩,真是應了物以類聚之言。
哪裡還有心思再聽下去,一腳飛出,堂下那個正在滔滔不絕,大獻計策,做着飛黃騰達美夢的少年男子頓然飛出了兩丈開外,鮮血從口鼻間滲了出來,直接去陰司平步青雲去了。
“滾!”石固誠終於收起了高揚的手掌,臉色鐵青一片,對着眼前這個酒囊飯袋狂喝道,就不知道石家列祖列宗造了什麼孽,他才生出了這麼一個蠢材!
羅衍帶着昭華公主,一連向西走了幾日,也不見追兵趕來,心中難免有些七上八下,本想到人多的集市上探探消息,又怕暴露行蹤,他二人一路行來,都是走的無人之地,惟恐學前幾日樣遇到無妄之災,再生出多的事端來,所幸昭華公主看似柔弱,其實內家功底倒十分紮實,才支撐過野外的風餐露宿。唯一擔心的是她一直鬱鬱寡歡,三日來和自己交談的言語不過十句,而且最多一句也才寥寥幾字。心中打定主意,等再過幾日,就到外間集鎮上一問消息,順道休息一晚,讓公主好生歇息一下。
這日羅衍來到湘水邊上,以十兩銀子買下了一葉小舟,繼續朝昭華公主口中所說的隱龍谷趕去。他買舟代步,實在是不得以而爲之,連續七八天的長途奔襲,他與昭華都疲憊不堪,尚須好生休息一下,在船上休息,總比投宿客棧強了許多,一則不需擔心外人看出痕跡,二則在茫茫大河上,也不需擔心被人圍困,武功到了他這個級數,要想在空曠的江面上瞞過他的耳目,天下間恐怕無人做到。
半夜時分,宇文馨被一聲巨響驚醒過來,只聞一聲長笑,有人道:“餘某縱橫江湖三十載,少有敵人,今日得遇羅兄,真是生平之幸事,正想討教一下名震天下的羅家神劍!”
宇文馨連忙探頭朝艙外望去,只見前方停靠着兩艘大船,擋住了小舟的去路,船頭燈火通明,十餘名彪形大漢,手持火把站在兩側船頭,燈火映明瞭整個江面。有十餘人卻在水中,狼狽萬分地往大船上游去,想必定是被羅大哥出手所爲。而在自家船頭,立有兩人,一人身材瘦長如竹,面色冷俊,一雙手臂卻比常人長了許多,手掌更是又寬又大,正開口長笑道;另外一人卻是一毫不起眼的黃衣老僧,天下間每一處廟宇都能找到十個八個這樣的和尚。
羅衍見眼前這枯瘦漢子,認出他的來歷,應該是塞外雙煞之一的金沙掌餘長庚,而那黃衣老僧,卻是不識,不過光論他古井無波的樣子,就足以看出他的功力尚在金沙掌之上。
餘長庚繳盡腦汁,也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少年手頭之硬,生平僅見,輕描淡寫的封死自己全力三記金沙掌力,連衣角都不曾動一下,好似依然未出全力。光以掌力論,就在自己之上,若是印證武學,自己早輸得一乾二淨。但眼下卻是兩國相爭,不用講什麼江湖規矩,所以他還有其他法子扳回局勢。
餘長庚主意打定,道:“羅兄武功高強,餘某佩服萬分,剛纔三掌,勝負未分,餘某還欲討教三招,不知道羅兄意下如何?”
羅衍微笑道:“傳聞金沙掌最後三式方是貴門精義所在,不知餘當家練成幾式?”
餘長庚陡然放聲常笑道:“羅兄既然知道我門中之事,那小弟也不隱瞞,本門追魂三掌,小弟已經修成一式‘陽關三疊’,就用它來領教羅兄神功,小弟得罪了!”
雙掌一翻,橫胸擺開架勢,面色一改常態,變得凝重無比。羅衍只覺四周空氣立刻變得有少許炎熱,江風也如同立刻停止了一般,感覺不到絲毫涼意,微微一笑,右手輕擡,封在身前。
餘長庚此刻卻難受萬分,心頭涌起要嘔血的衝動,只覺他剛纔輕擡玉臂的動作,玄奧莫測,不但將自己的掌勢封住,而且將以下所有的變化完全封死,並且時間算得之巧妙,正在自己掌力將發未發之勢,如果自己原勢不變,掌力全發,只有送死二字。
如換他人,餘長庚纔不用理會這些精妙招勢,常言道:“一力降十會!”自己闖蕩江湖多年,遇到招數精妙者何止千百,但力道皆不夠,在自己掌力前全成了花花架子,一掌拍出,生死立斷。但眼前之人,光論掌力,尤在自己之上,而招數更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自己還要逞強,豈非大大的蠢人,找死不成?
餘長庚的“陽關三疊”,未出先敗。身邊黃衣僧人終於色變,低宣一聲佛號,道:“原來羅施主功力已達先天至境,怪不得能隨心所欲,舉手投足,皆能料敵先機。老衲此番前來中原,本想領教中原幾大絕學,如今見羅施主神功,已覺技癢,不討教一番,又怎麼能行?”
羅衍微微一笑,道:“雕蟲小技,何足掛齒,倒是大師功力精純,早已達不露皮相的境地,晚輩豈敢班門弄斧,自討無趣?敢問大師是否來自白山黑水間的蓮花禪院?”
“阿彌陀佛!”黃衣僧人再宣一聲佛號,低頭道:“原來羅施主早看出了老衲的來歷,中原絕學,果然厲害,老衲真是佩服萬分。”
老僧頓了一頓,道:“老衲法號青蓮,正是蓮花禪院中人,既然施主知道老衲來歷,那老衲就以一式“借花獻佛”領教施主的玄門神功,若是老衲勝了,就請二位施主隨老衲到本寺中住上半年,若是老衲敗了,那老衲從此不問世事,回寺靜修終老。”
青蓮老僧眼力見識皆是高人一等,先見羅衍年紀尚輕,故不曾料到他修至先天至境,只因從古至今,練武之人能修煉到先天境地的少之又少,而且多爲童身,更需花上數十年苦功方始有成,此子年紀輕輕,先天真氣縱成,但功力定不及自己一甲子修爲,所以倒可試上一試。
主意拿定,青蓮微微一笑,顯出一付佛門高人的派頭,道:“羅施主,老衲得罪了!”說罷雙手平捧至胸前,緩緩送出,十指虛張,微微顫動,猶如掌中託着一朵正在盛開的蓮花,緩緩往前送出。
羅衍見這老和尚招數精妙如斯,十指變幻萬千,不僅封死自己身前所有退路,只要略露破綻,指勁便連綿不絕襲來,而且氣機牽引之下,此消彼長,只有敗亡一途。倘若不動,掌心蓮花真勁一成,更是難當,此招擺明就是要自己以硬碰硬,硬拼一記,老和尚幾十年修爲,當然佔盡便宜。
羅衍看穿老和尚的用意,心中卻也不懼,雙手合十當胸,一身真勁盡吐,在身前佈下一道無形氣牆,笑道:“大師不必客氣!”
“蓬”!
一團宛如實質的如山勁道重重擊在羅衍身前氣牆上,木屑橫飛,水花四射,當中船板一斷爲二,往兩邊彈開十餘丈。
羅衍雙足一頓,定住小船,只見腳下江水涌了上來,知是不益再戰,揚聲道:“佛門絕學,果然厲害,今日就此作罷,二位後會有期。”說完催動真勁,以氣御舟,往江岸邊急射而去。
青蓮也不追趕,輕宣一聲佛號,道:“老衲昔年諾言已盡,即日將返回禪院,不在過問江湖之事。”說罷長袖一揮,拉着餘長庚,從船板碎片上騰身而起,望大船上躍去。
宇文馨在艙中看得明白,正要跑出艙去,只見小船斷裂處江水已經慢慢涌了上來,只因羅衍全力催動真氣,往前疾馳,才略微緩和一點,但也持續不了多時。自己想幫什麼忙也是無能爲力。突然之間,船身一震,整個飛了起來,宇文馨一下不由自主地竄了出去,羅衍一把將她拉起,口中忙喚道:“馨兒,小心!”
“啪”地一聲,小船重重落在了江岸上,跌了個四分五裂,羅衍拉着宇文馨在空中微微一個盤旋,如同一根羽毛般地輕輕落在船邊。
宇文馨回頭望去,江面上,火光沖天,兩艘大船正往這方駛來。羅衍將她抱在懷裡,全力展開身法,向遠方密林投去。
剛一進林中,羅衍將她放了下來,足尖一點,身形騰空而起,飛起七八餘丈高下,手腕輕輕在樹枝上一搭,借力而上,落在樹顛之上,往來路回望而去。只見有兩條黑影,疾弛而來,身法甚是快捷,而且起落之間,皆用山石樹木爲掩護,交替潛行,應該是尋蹤而來。
羅衍冷笑一聲,身形飛了出去,從側面反抄其後,幾個起落間,便跟在兩人身後,身形陡然加速,從兩人身側一掠而過,那兩人只覺身子一麻,身形一頓,跌倒在地,失去了知覺。
羅衍也不多看,回到青石邊上,對宇文馨道:“咱們快走!”
想不到斷金堂除了那姓餘的高手外,尚能請動這塞外高手,看來打自家兩人主意的人,更不知道有多少?亂世對老百姓來說,完全是苦不堪言,但對那些實力強大的幫派來說,正是重新劃分勢力的大好時機。
荊州位據長江中游,形勢險要,因而地廣兵強,乃是吳國實力最強大的地方勢力,信王王府,位於襄陽城西翠山腳下,佔地百餘畝,依山伴湖,雕欄朱榭,甚是金碧輝煌。正值傍晚時分,門前是車水馬龍,人聲喧譁,城中大小官員,名流逸士,多匯於此,端是熱鬧非凡。內外賓主往來,使女穿梭不絕,一片歌舞昇平的氣象。渾然沒有一絲戰爭襲來的氣息,與建業城內的連天戰火形成鮮明對比。
府中正堂之上,數十桌酒宴左右排開,一名身着華袍的中年男子,手持一柄青鋒長劍,隨歌而舞,倒也顯出幾分文才風流,堂下不時傳來陣陣叫好之聲。
這位華服男子就是吳帝宇文輝親弟信王宇文顯,被公認爲江南第一高手,總管荊襄九郡軍政事務,權傾朝野。
曲風一轉,信王隨曲而歌:
“鬧花深處層樓,畫簾半卷東風軟。春歸翠陌,平莎茸嫩,垂楊金淺。遲日催花,淡雲閣雨,輕寒輕暖,恨芳菲世界,遊人未賞,都付與,鶯和燕。
寂寞憑高念遠,向南樓,一聲歸雁。金釵都草,青絲勒馬,風流雲散。羅繯分香,翠綃封淚,幾多幽怨!正銷魂又是,疏煙淡月,子規聲斷。”
一歌方畢,滿堂齊喝!一人手拂長鬚道:“信王真是好雅志,一曲賞春小詞,從王爺口中唱出卻是讓人神傷魂斷,道盡其中三味!”
信王笑道:“程大人過獎,只是偶又所發,偶有所發而已!”說完讓侍女收起長劍,走回當中主座上,道:”如今小王業已獻醜,不知哪位大人願意來上一曲,也讓我等見識見識。”
程大人笑道:“有王爺珠玉在前,我等怎敢獻醜。既然今日王爺如此高興,不如再來上一曲如何?”
信王道:“小王早有自知之明,可一不可再。聞說程大人鐵板琵琶天下一絕,不如一試如何?”
程大人哈哈長笑道:“老夫可是不彈此調久矣,早生疏多年,怎敢獻醜於諸位高賢之前。”
身邊一朱衣文士笑道:“王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某家家有河東獅子吼,恨其琵琶聲澀,早就放一把火將某人的寶貝燒得乾淨,哪裡還準某人放聲狂吼?王爺豈不明一山不容二吼之理嗎?”
此言一出,衆人皆放聲長笑。程大人也不以爲瀆,笑道:“吾家獅子吼雖然厲害,但家中治理得井井有條,非比尋常啊,豈像王兄家中那羣娘子軍,可是比獅子吼厲害得多了。”
衆人又是一陣大笑,此二人家中之事,早是人人皆知,一人是出了名的怕老婆,而另外一人則是多老婆,鬧出無數笑談,故也不怕嘲笑。信王知在此廣庭之下,談論這類家事終究不好,待衆人聲歇,掉轉話題,道:“小王府內歌姬排成一舞,雖尚有紕漏,但也可一觀,不如請諸位大人盡情欣賞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