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羅開始準備了,他們三人商量了很久,這一個月,除了是不停的在給程平解毒之外,他們其實是在尋找一種方法,像程平這樣,能毒入骨髓,又神智清醒,有強大堅忍之心的並不多。他們一邊試藥,一邊還會問程平的感覺,這對他們來說實在是一次很珍貴的經驗。連段鼎,雖然覺得救不了而痛苦,但是他卻也在爲這次珍貴的經驗而興奮不已。
所以一個月的時間,足夠他們積累經驗、數據,然後進行最後一搏了。毒入骨髓怎麼救?總不能把骨髓抽出,讓新的骨髓長出來吧?其實這個也可以考慮,他們試過,一天抽出一點點,但是結果是,新的跟舊的繼續產生新的毒素。他們最後的一擊是,平衡之道。
中醫其實處處講究的就是平衡之道,中醫認爲,只要身體裡各處都平衡了,人的身體纔會好。現在既然他們已經去除不了程平身上的毒了,那麼,他們就用其它的毒加入到程平骨髓之中,讓它們自己平衡去。
其實看着似乎覺得挺簡單的,但是這卻是最難不過的。首先,得確定是什麼毒來剋制。不是什麼毒都可以的,弄不好一劑下去,與先前的合成一氣,程平就一命嗚呼了;其次就是劑量了,找到合適的毒,還得有精準的劑量。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程平也得死,少了沒用,就得被吃掉。
所以這對柴波,段鼎,綺羅來說,都是不小的挑戰。綺羅倒是知道什麼毒能剋制,不然,這些日子,程平能活着被他們折騰?但是劑量就是問題了,抽出程平的血,打在兔子身上,待兔子不成了,開始試着打入新的毒素。結果並不樂觀,後院的石灰桶裡已經不知道化去了多不兔子的屍骨。
現在就算他們找到一定的劑量,其實,他們也不知道這個劑量對不對,用柴波的話說,死馬當活馬醫吧。
這邊他們準備着,那頭,程家的人都來了,不管成不成的,總得當最後一面見了再說。
當最小的程樂撲到桶前時,一下子被綺羅伸手攔住,當然,她也被習武的程樂撞到了木桶邊上,顧仁真是被程家人氣瘋了。
“懂不懂規矩?這是醫館,離遠一點。”
程樂還真沒被父母之外的人這麼吼過,一下子就嚇傻了,綺羅的背被撞了一下,有點疼,輕輕的放開了程樂,動動肩膀,慢慢的站直,“不要碰任何東西,也別靠太近。”
“樂兒,聽姐姐的話,這裡的東西都有毒。”程平柔和的看着妹妹。
“大哥,他們都不讓我來看你,你沒事了吧?”程樂還想靠近一點,他們幾個小的,其實都很依戀着大哥的,結果說大哥傷得很重,她就一直鬧着來看,結果看到大哥泡在漆黑如墨的藥水之中,臉也跟之前不同了,她就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
“大哥沒事,你都多大了,還哭。”程平還是一派雲淡風清。
“大哥,我要走了。”程安拉開妹妹,輕輕的對哥哥說道。
“去哪?”程平馬上瞪圓了眼睛。
“送公主出嫁,朝庭已經親封了寧親王之女爲安瀾公主,和親鞍然。我爲送嫁統領。”程安一臉死灰。
原本綺羅已經讓開了,去準備藥品,聽到這兒,不禁擡起了頭。顧仁就在她身邊,輕輕的拍拍她的手背,她看了顧仁一眼,輕輕的嘆息了一聲,低頭繼續準備藥。
寧親王家安瀾郡主原本在上一世嫁給了老三程喜,以表達皇家對程家忠烈滿門的褒獎,而這回,同樣的戰敗了,程家當然沒有資格去娶郡主了,但是,這位郡主加封公主,被弄去和親了。往深了想,朝庭得多討厭寧親王這個人,纔會這麼對他的女兒。由此,也可想到,上一世,朝庭把安瀾郡主放到程家,也沒安什麼好心吧。
不過她也和安瀾郡主做了多年的妯娌,說起來,安瀾郡主的脾氣是暴躁了一些,不過人真不是壞人,有事時,她也是真把自己當成程家的一份子,不會把皇家看得更重。就憑着這點,她其實還是認同她的,知道她要去和親,想到當初那位和親公主那蒼桑,漠然的臉,她的心不由的絞痛了一下。明明是男人的世界,爲什麼讓女人來承擔責任。
程平也低下了頭,好一會兒,“程家丟的面子,不能讓別人去撿,你好好去吧。路上小心!”
程安沒說話,但眼睛裡透出了濃濃的悲哀。
程喜不敢說話,老實的站在邊上,這一個月,他真的長大了,曾經有父兄爲他遮風擋雨,現在父親躺下了;大哥生死未卜;二哥要擔起程家的責任,而他,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真的什麼用都沒有了,他的心被打擊得無法形容。這些日子,他都過得渾渾噩噩的,現在看到大哥,他竟然腦子一面空白,最後一面嗎?
盧氏倒是平靜了,靜靜的就到了木桶邊上,綺羅本想攔的,可是手都伸出了,最終收回了,拿了一顆解毒丸她,便退到一邊。
程平其實知道妻子一直躲着偷看他,他知道,她怕在自己面前哭,會影響到自己,現在終於能見了,他倒是說不出什麼了。
“嫁我,你真的虧了。”程平好一會兒才輕輕的說道。
“知道就好,段姑娘的醫術挺好的,真的,我覺得她能救你,所以你要聽話,你虧欠我的,讓我再成寡婦,我恨你一輩子。”盧氏厲聲說着。
“好!”程平笑着對妻子說道,那乾瘦還包着黑黑藥泥的臉,一下子好像充滿了陽光一般。
綺羅這一刻突然明白,盧氏爲何不離開程家了,盧氏和自己一樣,對她來說,只要不離開程家,她就還是程平的妻,誰也不能把程平從她的身邊奪走,這個溫暖的男人,就永遠是她的。所以這也何嘗不是一種幸福。或者又是殘忍,當愛情太完美時,一切就變得太殘忍了。
太君沒上前,她還是靜靜的坐在迴廊的邊上,柱着拐。其實此時的太君身體還不錯,根本就不用拐的,剛剛老公爺回來時,她雖說被程安扶着進來,但是被扶着,也只是因爲她是老夫人,這是出來的氣勢,可過了一個月,身心俱疲的,不僅僅是綺羅他們,對家人來說,一個人重傷已經是太大的傷了,現在他們家倆個,其實更傷吧。
把人都趕走了,柴波,段鼎,綺羅三人開始分工合作,這是一上連續的工作,要連續三天,而且這是體力活,三個人,其實算起來柴波老,綺羅弱,強點的就是段鼎,不過他連續一個月的密集診治下,他其實也快不成了。一個療程完了,柴波和段鼎就直接回診室躺下了。綺羅因爲有老爹和柴波的護持,她剛剛用力最少,所以剩下的事都是她的事了。收拾完了,號了程平的脈,自己找人搬了個春凳放在浴桶邊上,晚上她要守夜,這三天,也是最關鍵的三天,不能有絲毫的閃失。
“我會死嗎?”程平突然又問道。
“誰都會死。”天很冷,入夜更冷,綺羅偎在被子中,邊上還點起了大大的火盆,不過即便是這樣,露天之中,她還是覺得自己骨頭在發抖。
顧仁睡了,這些日子,其實顧仁比她還累,得幫她找藥,得回長春堂管事,還得回來給她幫忙,晚上,也陪她睡在診室裡,她一動,顧仁就得跟着起來,昨天都有些風寒的症狀了,剛剛綺羅逼着他喝了一大碗藥,讓他就在邊上的診室裡好好睡一覺,不然此時,顧仁也一定會陪在她的身邊的。
“你明知道我問什麼。”程平輕輕嘆息了一聲。
“我不知道。”綺羅輕嘆了一聲,這已經是她無數次說這句話了,她不知道,她不願意給別人虛假的承諾,她也不想輕許承諾,真的答應了,她就會去做,雖然有點傻,不過,這就是她,沒有辦法。
“你真的對程安沒一點好感嗎?”程平望着冬夜的星空,之前,他好像從來就沒這麼長時間的看着天空,發過呆,以前好像一直忙忙碌碌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什麼,就好像一點空也沒有。這一個月,他知道自己快死了,好像一下子就放空了,仰頭望天,什麼也不想,突然很舒服了。是啊,很舒服,不用擔心任何人,包括自己,他第一次覺得很舒服。
然後看看邊上美麗的少婦,他突然想到曾經他陪程安長久的凝視過這位,看來程安是比自己有眼光,這女孩是值得讓他傾心愛的,不過,可惜的是,她不愛他。不過再想想,妻子曾經說過,這女孩應該不是真的對程安無一點的好感的,也許人快死了,就變得八卦了,或者說,他不想這麼安靜的等死,於是想找人說說話。
綺羅沉默了,這個問題好像不該他來問。再說,問了又如何?他們早就不是一條線上的人了。她的丈夫就在屋裡,而這個男人卻問她,她對另一個男人有沒好感。
“對不起。”程平果然是很溫柔的男人,他馬上道歉了。
綺羅還是不作聲,沉默有時,就是她的保護色,她喜歡這樣,沉默着,任着思緒亂飛。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