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半個閃金平原始終還是爻國的地盤,別人插手都不好使。
“九幽大帝”和黑甲軍,是不是他們搞出來的新點子?爻王心底也沒數兒。
遊榮之想了想,還是道:“其實,也不排除黑甲軍來自未知勢力。閃金平原上,從來不乏後起之秀。”
“這些後起之秀,早不起晚不起,爲什麼偏在這幾個月纔出現,爲什麼偏要在我王壽典之前動手?說到底,不就是針對我們?”白坦冷笑,“若無重大利害關係,誰願意擔這麼大風險刺殺薛將軍?”
說到底,針對的都是爻王。
爻王額角青筋一跳,但很好地壓制住了火氣。
遊榮之看得心中暗歎。誰說白坦武莽?他只說爻王想聽的,分析並不周全。
想把青陽監國指爲兇手,那可以找出一千種、一萬種理由,並且每一種聽起來都很靠譜。
關鍵是,這真是事實麼?
君臣再商議片刻,爻王揮退了白坦,只留下遊榮之。
“事已至此,追緝兇手固然重要,薛愛卿之死引發的動盪,更需要重視。”爻王長長呼出一口氣,偏偏發生在自己壽典之前!不管兇手是誰,它真找到一個最好的時機!“無論兇手跟青陽監國有沒有關係,她都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你看,她會怎麼發難?”
“薛將軍比較……”橫行霸道、濫殺無辜、貪腐索賄,“……任性。他生前壓下去的問題和衝突,後頭可能都會爆發,青陽監國或許從中挑撥利用,以挑釁我王。”
遊榮之接着又道:“另外,薛將軍突然去世,他的職權就空出來了。”
誰來頂薛宗武的位置,誰會接過他的兵權呢?
爻王沉下臉,目光閃動。
這纔是重點!
這纔是擺在爻國面前、擺在爻王面前,最緊迫的問題。
……
爻國都城,幽湖小築。
幽湖波光粼粼,青陽國監已經養成了湖邊小憩的習慣。哪怕初夏悄然而至,這裡的樹蔭底下也是涼風徐徐,鳥語花香。
她坐在藤椅上,一頁一頁翻看資料。天水城縣令就立在邊上,身體微弓前傾,大氣也不敢喘。
他的頂頭上司都被青陽監斬,天水城縣令在青陽面前,從此就非常恭敬了。
青陽仔細看完才問他:“黃留守的補充資料,全在這裡了?”
“是是,都在這裡了。”
青陽也不問之前怎麼漏了,只道:“很好,如果還有新的資料……”
天水城縣令忙不迭道:“下官一定來獻。”
黃留守被青陽監國監舉定罪,對外都稱是五天後正法。然而天水城縣令知道一點內幕,這事情並不簡單。
人死了,就一了百了嘛。
但黃留守已經死了,青陽監國卻繼續搜尋黃留守的新資料,這目的就耐人尋味了。
青陽監國是不是不甘心?
他暗中揣度,目光就落在一株奇異的花木上。
他沒見過這種花,外瓣是灰白色,裡面卻是紫紅,而蕊柱如針,又是鮮豔的大紅色。
一陣風吹來,甜香撲鼻。
青陽頭也不擡,但知道他在看什麼:“那是我從靈虛城帶來的鳳榴,花香果甜還能釀酒。你們這兒,沒有那麼好吃的果酒。”
那株鳳榴是她親手種在青宮,已經生長了二十年。
青陽國師遠赴閃金之前,特意向妖帝要來這株鳳榴,並且說道“‘人非’無妨,‘物是’就好”。妖帝唏噓,隨手就送給她了。
天水城縣令只能附和。
他這職位本來就不好乾,天水城隨便扯個官兒出來,職權都比他大。尤其貝迦給爻國派了個青陽監國之後,他的工作難度又上升好幾倍。
王廷裡的明爭暗鬥,他拎得門兒清。當這天水城的縣令,他哪一邊也不敢得罪,註定要受夾板氣。
青陽晃了晃手上資料,正要說話,小路盡頭忽然出現赫洋身影。
他一路小跑過來,附在青陽耳邊低聲彙報。
青陽細眉顰蹙,面帶訝色,隨即將天水城縣令揮退。
後者如釋重負,飛一般離開。
離開幽湖小築,他整個人都鬆快了,才發現後背潮乎乎地,汗水打溼了衣衫。
面對青陽監國,比面對爻王的壓力還大哎。
而正在聽取情報的青陽臉色沉了下來,周圍的空氣都變得凝重。
“薛宗武遇刺身亡?什麼時候?”
“三天前。”赫洋隨後彙報細節。
青陽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最後乾脆站起來踱了幾步:
“薛宗武和齊雲嵊竟然死了,這可真是,呵,可真是……”
薛宗武可是當權大員,武力強悍、黨羽衆多、根系穩固,居然倒在這個微妙時刻。
她一下子就意識到,變數來了,機會也來了。
青陽微微冷笑:“爻王聽到這消息以後,多半會把這兩人的死算在我頭上。” 她竟然要替別人背鍋?“呵!蠢貨!”
“沒人知道這隊人馬的來歷。”
“正因沒人知道,才更像是我一手打造出來的。爻王所見,哪個對手比我更強?薛宗武之死,哪個比我得利更多?”青陽負手而立,望着盛開的鳳榴花,“這‘九幽大帝’有那麼大的本事?有趣。”
“芒洲正在調查,當晚城內到底有多少外來隊伍。”赫洋道,“因爲爻王壽典在即,這是一項浩大工程。”
薛宗武在小桃山莊被殺,那麼兇手當然很可能住在芒洲。
青陽又問:“你方纔說,拖住齊雲嵊的是兩頭模樣古怪的妖獸?”
“是的,一頭長着鉸尾的黃虎,一頭巨型豪豬,但能把自己縮成個圓球。”赫洋答道,“這兩頭妖獸都被齊雲嵊打殺,屍體被芒洲縣府收走檢驗。我們的人也設法去看了,說這兩頭怪物的身體比例有些不協調。”
“不協調?”
“像是強行拼湊的。鉸尾虎的尾骨還有人爲磨過的痕跡。”
“不協調的妖獸,強行拼湊的手法,嗯……”難道是?
這件事情,青陽怎麼想怎麼詭異。
一直打着替天行道、除暴安良旗號的黑甲軍,總不可能是她認識的那些人吧?
那些人可幹不出什麼好事。
但那些怪異的妖獸,聽起來又很像是他們的作品。
她對赫洋道:“你替我送封信去閃金中部。”
她得確認點事兒。
“是。”
赫洋等着下文,但青陽卻陷入了沉思。
兇手斬薛宗武,如果不爲仇殺,就是居心叵測,說不定把她也算計在內。
被人暗中窺探、暗中利用的滋味並不好受,她很不喜歡,但是——
但是薛宗武之死確實是個好機會。
天授不取,反受其咎,她怎麼能錯過?
“薛宗武的確在我的名單上,沒想到有人出手比我更快。”也更暴戾,直接取其性命,“他死後留下的空缺,一定得有人補上。”
爻王也不是吃素的,她得儘快行動了。
“除了黃留守,你給我把這幾個人的資料也找出來。”青陽念出一長串名字。
若有其他人在側,當聽得心驚肉跳,而她輕輕一笑:“這都是爻國的大小毒瘤,好不容易薛宗武這把保護傘倒了,我就行監國之職,替爻國清毒祛瘀、刮骨療傷。”
赫洋挨個兒記下。
他知道,宮主出手,必定雷霆萬鈞。
爻王的壽典,這回是真熱鬧了。
赫洋退下之後,她忽有所感,又親手關閉門窗,再次拿出小雕像擺在靠牆的長桌上,點香。
天神又找她了。
……
裴國瀾城郊野,紅廬。
一隻棕背伯勞落在窗櫺,守門童子遞上米粒大小的玄晶。伯勞吐出一卷字條,吞掉玄晶,就拍拍翅膀飛走了。
童子捧着字條,穿堂過廊,進入地下的密室,才走到主人身邊。
他一走動,四下裡就有些古怪聲響,像鬼哭,像獸吼。
紅廬主人不耐煩地敲敲桌子:“安靜!”
咚咚兩記悶響過後,整個密室靜了,落針可聞。
紅廬主人這才從童子手中接過字條,展開觀看。
這一看,眼睛就眯了起來,臉色越來越凝重。
“爻國大將薛宗武、青臬山齊雲嵊,被黑甲軍首領斬殺?”
“兇手還用出了我的鉸尾黃虎和鼠婦豪豬?”
他把字條扔去一邊,撫着下巴喃喃自語:“這是怎麼回事?”
薛宗武何許人也?爻國手握軍權的實力派人物、爻王的心腹愛將,齊雲嵊則是芒洲齊家的家主,齊家已經興旺了六七十年,是爻國的老牌豪門之一。
這一對權勢滔天的翁婿,卻同時死在芒洲,死在自己的地盤上。
這信中說道,雖然小桃山莊出現了蛟首圖騰,但爻國對於兇手是否九幽大帝仍然存疑。
這一點,紅廬主人倒是可以確認。
因爲,他的兩頭妖傀就是在綠意山莊被黑甲軍收走的!
怪哉,從綠意山莊到芒洲,路程遙遠、水陸兼程。如果兩頭妖傀不聽話,黑甲軍怎麼能把他們運去那麼遠,一路上還不惹人注意?
爲什麼放它們進攻齊雲嵊翁婿?
妖傀的馴養、操控與妖獸有本質不同,普通人根本難以想象。
何況紅廬主人原也覺得古怪,黑甲軍爲什麼要捕收鉸尾虎和鼠婦豪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