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也不喝,點心也不吃,未免失禮。(小說~網看小說)
於是綠兒在茶水與點心之間猶豫了一下,便選擇了吃一塊點心。
潔白的瓷碟上,六塊酥皮棗泥糕擺成梅花狀。綠兒眼看着大妃先拿起了最上層的那一塊糕餅,她才小心翼翼從剩下的五塊點心中,拿了一塊,輕輕地咬了一口。
酥脆的麪皮裡,是糯軟綿甜的棗泥餡,咬一口,全部的味蕾都激動了起來,忍不住地就想再咬第二口。
別看綠兒以前常居蒼靈宮,這樣精緻的宮廷點心,她卻從來不曾享用過。神仙們淡口腹之慾,東華與畢方在飲食上都沒有如此繁複的享受。
因此大妃賜下的那塊點心,綠兒三口兩口便吃光了。
大妃笑眯眯地看她吃完,說道:“怎麼樣?我玉凰宮的點心還能入口吧?要不要再吃一塊?”
“多謝大妃,我不用了。”綠兒有點兒不好意思,客氣地婉拒。
大妃狡黠地一抿嘴:“不必跟我客氣,天兒說了,他最近會比較忙,要我一定照顧好你。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他中意什麼,我一定要幫他搞到手。”
綠兒撇了撇嘴,心中暗想:這玉凰宮的糕點挺好吃,可是這玉凰宮的人說話卻不怎麼受聽,什麼叫搞到手呀?說得她像一件東西似的。
大妃瞄了她一眼,見她臉色沉了一下,便哈哈一笑:“你瞧瞧你,這麼漂亮的小姑娘,從我見你就這一身衣衫,也不多做幾套漂亮衣服,你跟我來,我這裡新進了一批天蠶絲織錦,美得讓人移不開眼,你挑兩匹中意的,讓宮裁局給你做兩身衣裙穿。”
“不用不用!”綠兒趕緊推辭。她這一身衣裙,還是在幻化出人形的那一天,隨着她這具軀體一起幻化出來的。可能因爲畢方那神血珠的緣故,這一身衣裙如彩霞般絢麗,綠兒雖然不喜歡畢方,卻很喜歡這身衣裙。
她是水妖,這一身衣裙又是仙物,因此永遠是纖塵不染。她自己雖也有愛美的心思,不過離開章峨山後,她就一直在不停地逃亡,完全沒有心思考慮衣着打扮的事。
大妃與她這麼奇怪的關係,突然這麼熱心地要給她做衣服,讓她心裡很彆扭。不管大妃出於什麼目的,綠兒總覺得她是在刻意凸顯自己的寒酸。
她拒絕,大妃卻熱情得很。站起身來,扯着綠兒的手,拖着她就往裡間走去。
綠兒掙了幾下,大妃卻緊了緊掌心,回頭瞪她道:“怎麼?瞧不起我魔族的東西?天蠶絲織錦可是世上難尋的寶貝,蒼靈宮也未見得會有。”
綠兒嘆氣,心想:這女人的脾氣真是要命,說翻臉就翻臉。
“既然是寶貝,大妃自己裁衣穿吧,綠兒更不敢奪愛了。”
她擺明了不願意要這份禮物,可是大妃卻不鬆手,硬是將她拉進了裡間:“你這小妖怎麼不懂規矩?我給的東西叫賞賜,你只有謝賞的道理,沒有拒絕的權力。”
綠兒被她抓着手,只覺得她的掌心熱乎乎的,弄得她手上汗津津的,極不舒適。
可是偏偏大妃突然像是很喜歡她,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放。綠兒被她強拖着,穿梭在展開的天蠶絲織錦之間,如同穿行在彩雲之間。
最後大妃問她:“可瞧上哪匹沒有?”
那織錦雖美,可是綠兒卻無心取用。礙於大妃的壞脾氣,她並不願在此時惹惱這位魔妃,於是隨手一指道:“我看那一匹挺好看。”
“好眼光!”大妃一拉綠兒,又將她拖回了彩雲之間,“這一匹淡綠得如初春的第一片嫩芽,正適合你這豆蔻年華的小姑娘穿,來呀,把這一匹織錦送到宮裁局,讓他們找綠兒姑娘量了尺寸,裁一身衣裙送給綠兒姑娘。”
一位宮侍答應着,抱起織錦離開了。
大妃又拖着綠兒回到正殿,才放開綠兒的手,重新落了座。
綠兒舒展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又悄悄在裙子上擦了擦汗,心想自己若是繼續在這玉凰宮呆下去,這魔妃還不一定要她做什麼呢。
於是她客氣地告辭道:“綠兒吃也吃了,拿也拿了,就不在這裡多打擾大妃了,請容綠兒告辭。”
大妃也不強留她,點頭道:“快回去吧,這幾日就不要在外面多做逗留了,乖乖地守在蜃虹宮,免得天兒分心,知道了嗎?”
分心纔好呢!
綠兒在心裡暗哼一句,也沒有應大妃的話,垂頭轉身,出去了。
等她出了玉凰宮,她突然感覺到了奇怪。剛纔玉凰宮的宮侍去傳她,不是說大妃有事相商嗎?剛纔她在大妃跟前兒逗留了能有半個時辰,也沒聽她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說呀,就是招待她吃一塊點心,又賜了她一匹天蠶絲織錦,這算什麼重要的事呀?
她一邊琢磨着這件事,一邊往蜃虹宮的方向走,突然感覺頭頂上有一大片陰影遮日,她擡頭一看,是憨憨追了她而來。
“綠兒,觚光夫人回來了!”憨憨撲扇着翅膀落在綠兒身邊,也不等她問,急着告訴了她這個消息。
“哦?你有沒有瞧清楚,她與奶孃是怎麼換身的?”綠兒一陣激動。
憨憨卻搖頭:“我只看到那奶孃拎着木桶在井邊站了一會兒,然後提着桶又回屋裡去了。沒一會兒,當奶孃再與雲嬌同時出現時,神情就大爲不同了。而且就在剛纔,那奶孃也不知是怎麼了,氣沖沖地奔着蚩尤的宮裡去了……”
綠兒沒言語,不過她卻在猜測,是不是觚光夫人一回來,雲嬌就將她昨兒挑撥的那些話告訴了觚光夫人?觚光夫人怕也是心高氣傲,給魔王做秘密情人,已經夠委屈的了,聽說大妃那樣排遣她,一時衝動跑去找魔王質問,也是有可能的。
她與憨憨約好,晚上再探寐思宮的那口井,便回了蜃虹宮。
整個白天,綠兒都沒有走出蜃虹宮一步。她只坐在正殿的臺階上,看着蜃虹宮的七彩宮牆,看着牆頭上那些鮮豔綻放的花兒,想着那神魔交界一觸即發的戰爭,想着領兵來伐的畢方,想着沒有消息的東華,不覺太陽偏西。
綠兒站起身來,覺得身上微有涼意,正準備回後殿歇一會兒,突然覺得胸口一熱。
她渾身一顫,趕緊低頭看自己的心宮處。只見那裡亮起一團紅朦朦的光,像是那西墜的日頭在她的胸口映刻上的影子。
但她知道那不是夕陽晚照,那是九蓮的元神。她只覺得渾身一涼,腦子“嗡”的一聲,差點兒失去了知覺。
她死命地咬着嘴脣,提醒自己一定要鎮靜。一步也不敢挪了,她當即坐回臺階上,盤膝閉目,在心裡默唸着東濱教給她的妖法,調動全身的妖元氣,向心宮壓了過去。
“綠兒綠兒,我是綠兒!”心口處越來越熱,她不必睜眼,便知道那一團紅光一定是越來越亮,她不停地出聲提醒自己,怕自己鬆勁兒,就永遠失去了自我。
直到她累得要虛脫,以爲自己這一次要支撐不住了,胸口的那一團紅光才漸漸地黯淡了下去,而她也才慢慢地覺得心宮裡沒有那麼火熱了。
她不敢泄氣,拼盡最後一絲妖元氣,輸運到心宮中,實在是力不能支了,她才猛地向後倒去,躺在那裡喘着氣,半天沒起來。
一直躺到天色完全暗了下去,她才覺得自己能動了。她爬起身來,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問自己:“我是誰?”
“我是一綠兒!”
一句自問自答之後,她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她一天也不曾綴功,爲何九蓮的元神在今天突然作怪呢?難道真的是因爲九蓮聖女的元神過於強大,而她的妖氣又太弱,她已經沒有辦法鎮服九蓮了嗎?
還是說發生了什麼事?致使九蓮的元神得了養持,正在復活?
她仔細地回想到魔宮後發生的事,唯獨就今日在玉凰宮吃了一塊棗泥糕,難道那塊棗泥糕有問題?
她想起大妃說過,要在她身上用九轉還魂靈丹,是不是那靈丹她已經得了,放在點心裡誘她吃下?
綠兒抱膝坐在那裡想了許久,她決定還是不要去向大妃對質爲好,免得打草驚蛇。從今天開始,她不會再將任何食物入口了,也不會再允許任何人觸碰她的身體。
除了在章峨山上,她服下第一顆神血珠那一日,九蓮的元神曾經起過萌動之外,這還是綠兒第一次直面九蓮元神的威脅。
她突然就有了很緊迫的危機感,如果她再不逃出魔宮,她早晚逃不出刑天與大妃的算計,服下什麼九轉還魂丹是早晚的事,九蓮甦醒、綠兒消失也是早晚的事。
雖然她的心宮裡已經恢復了平靜,可是她卻止不住身體的顫抖。今天她是幸運的,可是這種幸運不會永遠陪伴着她。
說不定哪一次,當她的心宮再次亮起紅光,當她的胸口再次火熱起來,九蓮那強大的元神就會佔據了她的身體,將她小小的水妖元神吞併。
越想越是後怕,等不及憨憨來會她,她跳起身來,飛身出了蜃虹宮,朝着寐思宮的方向悄悄潛過去。
還等她潛到寐宮思的後門口,突然半空裡一聲驚雷,漫天黑雲滾滾而來,遮星蔽月,讓整個魔宮陷入一片深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之中。
這是雷雨要來了嗎?
綠兒剛剛動用過真氣,此時已經無法再調動真氣集中目力了。她陷在無邊的黑暗中,連方向都辨不清,心中茫然。
正這時,一道閃電自天上直劈下來,如一條金色的怪蛇,扭着身體,直撲向獵物。
獵物正是魔宮,綠兒只聽“咔吧”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那道閃電便擊中了魔宮的正殿。不消片刻,一團火光從正殿的方向燃起,越來越亮,不一會兒就燒紅了那邊的天空,將整個魔宮都照亮了。
這火也燒得太快了?難道是天火?
綠兒藉着火光,躍到半空裡,朝着正殿的方向觀望。
卻聽一陣滾雷由遠及近,終於在魔宮的上空炸開,又是一道驚天動地的閃電劈亮夜空,這一次,綠兒卻在閃電中看到了一個龐然大物。
若不是因爲那閃電太亮,綠兒會以爲自己看到的是一團烏雲。但是在一閃而逝的強光照耀下,綠兒分明看到了一顆碩大的頭顱,有一雙與巨頭完全不搭的小小眼睛,卻像星星一樣閃着白亮的光。
那怪物頭大,身軀更加龐大,當魔宮的沖天火光終於照到那怪物的身上時,綠兒發現,那怪物的身軀竟比銀觮還要大上幾倍。
要是這傢伙從天上直接滾落下來,估計整個寐思宮都得被他砸扁了。難道這麼樣一個龐然巨*,居然還能騰雲駕霧,在魔宮的上空閃着他星星一樣的小眼睛,俯視着正殿的那一團火光。
雖然火光很是明亮,雖然那天上的怪物很龐大,可是因爲他那圓不隆冬的腦袋上沒有明確的五官,綠兒根本辨不清他是喜是怒。
不過照眼下的情形,倒也不必費心思去猜測了。雖然綠兒不知道來者的身份,但一記閃電劈着了魔宮的正殿,這傢伙一定是蚩尤的仇敵,而且本事強大。
火光是,那龐然怪物突然在黑雲之上一跺腳,又是一陣滾雷轟天響起,這次整個魔宮都搖晃了起來。綠兒使勁地抱住一棵粗大的樹枝,纔沒從樹上掉下來。
“蚩尤!速速滾出來見我,否則我毀了你的魔宮!”同那滾雷一樣轟轟的聲音,卻是那怪物在說話。
“天哪,是鴻蚣!是玉觚山鴻蚣!”
綠兒聽到了驚呼聲,心裡略一思忖,便知道來者是誰了。
八成這位便是觚光夫人的丈夫,那位遠古大混沌魔。原來他叫鴻蚣!原來他是這副模樣!這也太驚悚了!
既然是情敵殺來了,想必不與蚩尤鬥個你死我活,是不會罷休。瞧這位遠古大魔頭剛纔一跺腳的威力,估計這座魔這宮是保不住了。
綠兒想都沒想,直接從樹上跳進了寐思宮,伏在了牆根兒下面,準備伺機行事:無論這遠古大魔頭如何發瘋,雲嬌終歸是他的女兒,他不會傷害雲嬌的吧?
蚩尤白日裡與臣屬將領議事,準備應對神界的討伐。本來已經商議妥當,準備明日一早點兵出發。沒想到這大半夜的,竟遭了這樣的偷襲。
白日裡觚光夫人找他大鬧了一場,他爲了哄觚光夫人高興,晚上便來到寐思宮的偏殿。此時他正與觚光夫人云山巫雨,聽到鴻蚣的聲音,匆忙跳下牀來,悄悄地推開偏殿的門,潛了出來。
火光沖天,蚩尤怕被人發現他是從寐思宮出來的,便沿着牆根潛到後院,準備從後院跳出去。
觚光夫人隨後跟了出來,衣衫不整,釵發零亂,一直跟到後院,抓住蚩尤驚惶說道:“大王,可不能讓他發現了我在這裡,否則我這條性命不保了!”
“你先從通道潛回去,我去應付他!”此時此刻,威風的魔王也有一點兒慌亂。
“從這裡直接潛回玉觚山嗎?他怕是早就吩咐好那邊了,我一回去,還不得被拿住?”觚光夫人已經嚇得臉色煞白,也顧不得**半敞,抓着蚩尤求救。
蚩尤眼看着自己的魔宮在鴻蚣的腳下顫抖,衝上去阻攔鴻蚣的魔將都被鴻蚣打得七零八落。他一急,掰開觚光夫人的手,快速地說道:“我再告訴你一個心訣,是從井下通道通往我一處別宮的,你先去那裡躲一躲。”
他飛速地將口訣念給了觚光夫人中,可惜觚光夫人此時嚇得六神無主,腦筋也不太好用,一遍竟沒有記住。
蚩尤已經離她幾丈遠了,她一急,大聲叫道:“什麼?我沒記住!”
蚩尤也顧不得許多了,在飛出寐思宮前,將那心訣又大聲地誦讀了一遍,然後他就消失在寐思宮外,迂迴了一個方向,從另一處宮殿中飛上半空,迎戰鴻蚣去了。
觚光夫人躲在一棵大樹後面,呆呆地望着半空裡怒氣沖天的丈夫,也不知道蚩尤臨走前告訴她的心訣記住了沒有。
反正一直躲在牆根兒下面的綠兒是記住了!
雖然魔宮火光沖天,殺聲一片,但是綠兒的心裡卻無比地喜悅。
天命果然是眷顧她的,她正在犯愁如何才能破解了那井底玉板上的符文,沒想到那通道的施建者就在她的眼前將口訣唸了出來。
綠兒聰明,第一遍就記住了!
她現在可不管魔宮裡發生什麼事,她知道了通向生的希望的秘訣,現在她只需要將憨憨召喚來,帶着憨憨一起離開這座魔宮。
現在唯一的阻礙就是站在她不遠處的觚光夫人,有她在,綠兒不敢吹響玉哨,怕她一時惱羞成怒,要了自己的性命。
她在心裡暗暗地催着:笨女人!你丈夫就要殺下來了!還不快跑!還在那裡看什麼?你不會是沒記住口訣嗎?不會來問我呀!
她正咬着牙跟觚光夫人暗中瞪眼,只見觚光夫人在那邊嘆了一口氣,緩緩地轉過身來,來到井臺上,閃身一跳,就進了井裡。
綠兒只見井裡一道藍光微微一閃,她趨前探身,往井裡一看,觚光夫人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