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噹',長街上,東頭,一聲清脆的鑼響,在靜逸的夜晚響徹了整條大街。
這聲鑼響中,似乎有着一種不可抗拒的魔力,讓整條街上躲藏在暗處的店家和夥計都輕輕的哆嗦了一下。
楚江開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回頭,木小婉眼中佈滿了疑慮,手上的速度卻是更快了,指尖如飛,輕輕的點過躺在地上的王翰身上的幾處穴位。
她彷彿沒有聽見那聲鑼響,但楚江開知道,她聽到了,而且她也哆嗦了,只不過不是身上,是心裡。
楚江開看到木小婉的手中,一縷淡紫色的氣息,隨着她的手進入了王翰的體內,緊接着,王翰的身上,隱隱透出了一絲絲淡紫色的光澤。
'噹',鑼聲又響了一記。
地上王翰的身體突然隨着鑼聲顛簸了一下。
點在王翰身上某處穴位上的那隻手,受到了驚嚇,迅速縮了回來。
木小婉擡頭,看着楚江開,輕輕的搖了搖頭。
還是沒有。
'中天正氣'竟然真的不在王翰身上。
“我再試試。”楚江開小聲說道。
木小婉起身,來到窗前,推開那扇軒窗,朝東邊的大街上看了看。
楚江開俯身,臉快要貼到王翰的臉上了,但還是沒有任何感覺。
'噹',第三記鑼聲響了,若不是楚江開拼命壓着,王翰差點就蹦了起來。
楚江開已經放棄了尋找'中天正氣'。
他看木小婉的眼神已經明白,這鑼聲就是爲王翰而來。
楚江開手指打在了王翰的脈門上,丹田中,那片淡藍色的霧氣,飛出來一縷,像抽打陀螺一樣,抽在了虛空中的某處,之後,那張紙張中屬於王翰的那一半被抽打了出來,沿着楚江開經絡中直通手臂的那一條,飄飄悠悠的飛了過來。
楚江開感覺到指尖有一絲涼氣透出,沒入了王翰的體內。
他已經來不及感知這縷氣息能不能復生王翰,只想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但他起身的瞬間,發覺王翰右手的食指,輕輕的動了動。
這個微小的動作讓楚江開覺得有些意外,畢竟鑼聲已經停歇,而那道氣息,不可能這麼快就能有所動作。
這就有點古怪了。此時木小婉已經走到了客房的門口,回頭示意楚江開快點,她也放棄了追尋'中天正氣'。
可楚江開突然發現,王翰的手指像是指向了某個位置,也許這本就是他死前最後的動作。
想到這裡,楚江開順着王翰手指的指向看了過去。
但是那個位置,除了客房中廳的一根頂樑柱,並沒有別的什麼。
已經有腳步聲從東邊傳來,顯然,來的人已經離這裡不遠了。
楚江開迅速掠到了那根柱子邊,自下而上,仔細的打量了起來。
果然,離地一尺的位置,柱子上,有一個很難被發現的小孔,若不是楚江開眼尖,這個小孔只怕不會被這麼快發現。
但這個小孔中,會有什麼呢?
楚江開爬下來看了看,小孔中有什麼,根本看不見,只能嗅到些微木材的清香。
這就不錯,至少證明這個小孔很新的。
楚江開不再多想,管它有什麼,至少要試一試。
他將手掌覆蓋在了這個小孔上,心中默默的想着,和丹田溝通。
之後,果然有一縷氣息從身體中游動了出來,衝入了那個小孔。
'噹',鑼聲再起,此時在楚江開聽來,這鑼聲幾乎就在窗外了。
手掌中間,隱隱傳來一絲刺痛,彷彿被一根細小的針紮了一下。楚江開急忙抽揮手,頭也不回的往屋外奔去。
木小婉的那間客房裡,木小婉依舊端坐在軒窗前,神情平靜如水。
而軒窗的外面,一隊穿長衫的人已經停了下來,爲首的那位提溜着一面黃燦燦的銅鑼的男子,朝着軒窗這邊,微微的點點頭,笑了笑。
楚江開眼神本不錯,但他愣是沒看清這個人的樣貌。
這人首先致意的是木小婉,但致意完,卻轉身朝着停在'南暢苑'門口的那輛馬車而去。
柳入江直挺挺的坐在車轅上,無聲無息的擺弄着手中的馬鞭,任由那人輕輕的在車廂外面,敲了敲。
楚江開豎起了耳朵,仔細的聽着,生怕漏過了什麼重要的信息。
但馬車外的人和馬車裡的人嘀咕了好幾句,楚江開還是一句都沒有聽清。
木小婉看到楚江開慎重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不用聽,我都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
楚江開看看木小婉,“我自然比不了姑姑,可我覺得他們說的也應該是王翰的事情。”
木小婉搖搖頭,“他們在說我。”
楚江開不解,“看樣子他們應該就是中天門的仙師了,他們不是找王翰的嗎?”
“他們是在找王翰,但王翰就在這裡,他們已經找到了,現在,他正和杜學究商量如何處置我呢。”
“處置?他們若是能救活了王翰, 還處置姑姑幹嘛?”
“救活了王翰,也還要找到'中天正氣'和'歸於硯',中天門向來這樣,丁點的虧都是不肯吃的,整個大陸數不清的修仙門派,但最蠻橫無理的非中天門莫屬。”
“可我看,敲鑼的這位,應該是認識姑姑的。”
“豈止認識,我和他,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啊?”楚江開再吃一驚。
他原來以爲,那個流傳已久的故事中,木小婉一直糾結在杜學究和馬將軍之間,沒想到,還有一位青梅竹馬的存在,而對方,竟然是地地道道的中天門的仙師。
不是王翰這樣弟子身份的仙師,是真正的師尊級別的仙師。
楚江開驚歎眼前這位傳奇的過往,他已經無妨想象,當時他們之間的故事,究竟會糾結到什麼程度了。
他不知道,他擡起手,看了看手掌中的那根細小的銀針。
'篤',馬車的車廂有一次被敲響。
車廂中,原本想安靜看戲的杜學究不得不再次登上舞臺。
“我說了,此間的事情,我們'一柄劍'已經是徹頭徹尾的賠了夫人又折兵,'中天正氣'我壓根就沒有想過,'歸於硯'倒是有人出了讓人無法拒絕的價錢,我也接了,活兒也幹了,但'歸於硯'卻並沒有到我的手上,汪墨,從小我就打不過你,現在更是不能相提並論,但你若非要讓我說出'歸於硯'的下落,我只能捨了這把老骨頭算了。”
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考慮,杜學究竟然替楚江開隱瞞了真相。
車廂外,沒有人搭話。
'篤',車廂又被敲了一下。
“汪墨,你要了杜某這條命算了。”
車廂外,終於傳來了一聲嘆息。
“杜休,讓我說什麼好呢?你這到頭來,究竟爲了什麼?”
車裡車外,陷入了同樣的沉默。
“他還不是就爲了像你一樣!”馬朝馬將軍的聲音在'雅園小築'門口響起。
還是沉默。
馬朝發現過去了這麼多年,自己說的話,在座的還是那樣無動於衷。
他掏出隨身的麻紙書,翻看了其中的一頁,笑了笑道,“我們四個,有些年頭沒有見面了,既然見了,爲什麼不能坐下來,心平氣和的談一談的。汪墨,你和我們不同,我們仨只怕已經沒多久日子了,以前一直就是我求你,包括爲他們求,現在我再求你一回,坐下來,畢竟是多年之前的······”
“本性難移!”軒窗上,木小婉淡淡的說了一句,打斷了馬朝的絮叨。
馬朝馬將軍早已習慣,默默的住嘴。
馬車車廂外的那個人,也許根本就沒有聽,也許聽到了,卻連頭都沒有回。
'篤',他優雅的擡手,在車廂外,又輕輕的敲了一下。
車廂裡,杜學究已經無力辯解,“要殺要剮隨你的便吧!”
車廂外的人終於停止的敲擊,藉着馬車的馬燈,怔怔的看着自己的那隻手,看了良久。
“有個少年,今天在這裡上道了,杜休,你知道是誰嗎?”
這句話,楚江開卻是清清楚楚的聽到了自己的耳朵裡。
“就是我,楚江開!”
木小婉沒想到這小子如此膽大,拉了拉卻沒有拉住,讓他喊出來這樣一句話。
這就是明目張膽的挑釁。
“你雖然上道了,可你的上道,偶然性太多,你看看,你自己連修煉的功法都沒有接觸過,上道對於來說,只是個開始,剛開始,怎麼就這麼張揚呢?”木小婉幽幽的嘆道。
“反正也跑不了,不如氣勢上先壓壓他,就算註定輸,至少也過了嘴癮了!”楚江開自嘲道。
“好,楚江開,'歸於硯'呢?”
馬車外的那個人,終於轉過了身,星目直射楚江開,彷彿一眼能看透他的靈魂。
楚江開也不示弱,“早就歸於我楚江開了,您若想要,恐怕楚江開只能回饋仙師一塊石頭了,不過,這玩意兒,磨點墨,倒也還是小意思。”
“牙尖嘴利!”木小婉在旁邊,小聲的評價了一句,不過是笑吟吟的。
馬車外的人並沒有接着說話,也許只是不屑。
他慢慢的踱步回到自己的那隊人之中,衝着兩人下了命令,“上樓把王翰擡下來吧!”
兩人來無影去無蹤,一息間,衆人都還沒發覺什麼,王翰的身體已經出現在那隊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