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園小築靈力燈的光線被調的很柔和,遠不像'南暢苑'這邊奪目,但那樣的光線,卻給從那扇門中緩步走出來的這個年輕人,身周都鍍上了一層和煦的光芒。
讓他的形象更接近傳說中的樣子了。
年輕人顯然也看到了剛下馬車的楚江開,淡然一笑,微微的點頭示意。
這種姿態,於平常人來說,已經有些過於高傲。但在這個仙氣嫋嫋的年輕人身上,卻讓人覺察不出絲毫的唐突來。
因爲他是中天門十數年來天資最出色的弟子,相傳他出生的時候,曾有一抹龍形的血線隱沒在他的身體裡。
從小錦衣玉食和中天門不計代價的悉心**,早就將高傲刻在了他的身體裡。
他是王翰。
大陸年輕一輩中最賦天資的修行天才。
他有高傲的資本。
至少在楚江開看來,不滿十六歲能站到現在的位置上,即便再高傲一些也都是可以讓人接受的。
所以楚江開掀開了頭上的斗篷,露出面目以示敬意。
儘管楚江開知道,以對方的目力,就算遮蓋的再嚴實一點,也能輕易看清楚,掀開斗篷並沒有實際意義,但這種姿態他不得不做。
楚江開明白,在中天看似能呼風喚雨的四大世家,還入不了中天門這些修行者的眼,況且雲家在四大世家中排名也在最後。
但世家公子的矜持還是要有的,況且隔着這條寬闊的大街,也不能扯開嗓子喊上幾句,楚江開便微微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而且這個手勢做的很淺,僅僅是點到爲止。
對面的王翰顯然也察覺到了楚江開的矜持,嘴角翹了翹,擡頭看了看'南暢苑'高聳的招牌,有點無奈的輕輕點點頭,邁步走了過來。
他的身後,跟着七名中天門打扮的大漢,雖然都是普通弟子的衣着,但腳步卻都出奇的穩健,行走間除了將王翰衆星拱月般捧在居中的位置,步伐中似乎還暗合着某種不簡單的陣法。
楚江開微微皺眉。
身後的柳入江聲音低沉的提醒道,“是七星陣。”
·······
'七星陣'並不是過於高妙的陣型,但楚江開對於被拱衛的那個人卻過於專注了,以至於沒有第一時間看清楚。
身後的師兄提醒後,等楚江開視線掠過那幾名中天門弟子時,他們腳下的步伐已經發生了變化。
因爲東西向的長街上,一股突起的勁風攪起了路面上尚未被碾壓瓷實的積雪,這些積雪在風中扭曲盤旋,一瞬間已經匯聚成一支箭矢的形狀,射向了行至大路當中的那位仙子般的年輕人。
他身周的七位大漢,腳步交錯間也激起了路面的積雪,這些積雪紛紛揚揚,一息間已經將衆人包裹在其中,扯出一道明顯的界限,一邊是隨勁風而來的箭矢,一邊是被雪幕隔絕開的仙子。
楚江開見狀機敏的俯身在地,借勢雙肩輕輕聳動了一下,原本被掀開的斗篷上的帽子,又被翻了上來,遮住了他的腦袋。
身後的師兄柳入江並沒有楚江開這樣過猶不及的反應,他只是擡手扶住了身邊的馬車,右腳隨意的朝前探了一步,右腿擋在了楚江開的身前。
楚江開看到出現在自己視線中的那隻腳,心裡已經安定了很多。
這隻腳移動的距離並不算多,但也恰好封堵住了那陣勁風來勢方向可能出現的危險。
楚江開懷中的右手緩緩鬆開了胸口藏着的那柄劍的劍柄,他知道,師兄在前,他便不能輕易露出那柄劍的真容。
馬車被勁風掃過的餘勢裹挾的吱吱作響,拉車的那兩匹馬應該是有些站立不穩,發出了兩聲嘶鳴。
楚江開卻已經雙腳踩實了路面,雙手的手指也都摳了地面的積雪,反而身形穩定了下來,擡起頭看向了大路中間。
那支積雪形成的箭矢,有着比真正的箭矢更快的速度,楚江開擡頭的瞬間,箭矢已經射到了那片雪幕上。
並沒有巨響傳來,而是一聲沉悶的聲響,彷彿兒時玩耍時拿捏出的一顆雪球摔爆在了同伴的腦袋上,而後撲梭梭落了下來。
只不過這沉悶的聲響後,落下來的碎雪有點多。
而落雪過後,大路中間出現了一幅奇景。
一支冰晶的箭矢,箭尖射入了一面冰晶的牆面上。
箭矢的尾部還在微微震顫,冰牆後面,幾道靈動的身影還在有條不紊的變換着身形。
楚江開微微偏頭,看向箭矢射來的方向,沒有聲音也沒有人影,只不過目力能及的大路那頭,半高的天空中不知何時聚集起了一片烏雲。
“小道道!”
冰牆後面,一道人影長身而起,輕蔑的說出了這樣頗具孩童味道的三個字。
楚江開鬆開摳着地面的雙手,挺直了上身,但並沒有完全站立起來,並且一隻手不由自主的攀住了馬車的幫沿。
而他看向那面冰牆的眼神,充滿了真誠的豔羨。
冰牆後長身而起的當然就是王翰。
他身上那套鵝黃的衣衫,隨風飄起,非但沒有絲毫的累贅,反而給他修長的身姿平添了幾分咄咄逼人的英氣。
不過他手中並沒有那塊響徹大陸的'歸於硯'。
雖然楚江開從沒有目睹過那塊傳奇之硯的真容,但他相信王翰手中的那柄灰不溜秋的東西應該是柄劍,'歸於硯'也絕不會長成這個樣子。
師兄柳入江給他講過分析之法,按照他的理解,王翰這樣的天之驕子,之所以選擇一套鵝黃的衣衫,必定他手中的法寶至少從外觀上不會和鵝黃這種顏色產生太突兀的對比。
這是一個像王翰這種地位的人,尤其是年輕氣盛的時候,必須該考慮的問題。
而且楚江開可以斷言,王翰會比大陸的其他青年才俊更在意自己的形象。
但現在,王翰手中的這柄劍一樣的東西,其實已經和他努力展示在世人心中的形象有點背道而馳了。
'小道道',楚江開暗自嘆道,對你這樣的人來說,自然是小道道了。
當然,長身而起的王翰,絕不會只是爲了碎碎念這句'小道道',況且他此時在西周的這片土地上,代表的已經不單單是他自己了。
而他手中那柄似劍非劍的玩意兒,被揮起的同時,也茵出了一片淡淡的灰色光暈。
更讓楚江開稱奇的是,這灰色的光暈中,還摻雜着幾縷流動的淡金色。
楚江開睜圓了雙眼,努力捕捉着幾縷淡金色光華的軌跡,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這是雙華。
多少修士終其一生都無法觸摸的穹頂。
更是楚江開這樣的低階修士夢寐以求的境界。
王翰手中的那柄似劍非劍的玩意兒揮過他頭頂位置的時候突然停滯了一下,然後沿着反方向的軌跡果斷的朝着冰牆外的那支箭矢斬了下去。
同時,那幾縷流動在灰色光暈中的淡金色光華,暴漲開來。
楚江開的身體隨着王翰的節奏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體內丹田的位置,一縷熱線般的氣息產生,順着還很乾枯狹窄的經絡強行涌行,從他的右眼角破體而出,射向了那柄似劍非劍的玩意兒。
這縷氣息無色無形,至少在楚江開看來不會被任何人察覺,但讓他詫異的還是,他自己對此依然完全沒有控制的辦法。
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在他身上。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裡彷彿藏着一團火,隨時都會燃燒,但正因爲是隨時,他便永遠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
王翰這一劍輕鬆的斬過箭矢,冰晶的箭矢咔嚓嚓碎裂,掉落了一地。
灰色和淡金彼此纏繞的光華瞬間斂去,最後被王翰挽出一個頗爲漂亮的劍花。
劍花消失的時候,楚江開再看王翰的雙手,其間已經空無一物了。
好在那縷氣息折返了回來,悄無聲息的隱沒在了他的眼中,從經絡返回丹田的時候,楚江開能感覺到一絲異樣,甚至還能感覺出那絲異樣中包含着金屬的質感。
箭矢的殘渣落地後化作了一攤雪水,那面冰牆也隨之泄下,在幾人腳下和箭矢的融水混合,成了一片泥濘。
王翰輕盈的落地,衝着遠處那片已然就要散去的烏雲抱拳道,“前輩走好,改日定當去中庭討教。”
長街中的勁風瞬間停歇,被攪起的雪花紛紛揚揚的飄落,街盡頭的那片烏雲已經蕩然無存,只有一道平淡的聲音傳來。
“中庭你恐怕去不了了!”
王翰聞言皺起了雙眉,眼珠微微轉動,掃視了一下四周,旋即啞然失笑。
此時的楚江開已經悄然起身,雖然他知道方纔自己的躲閃的樣子斷然逃不過王翰的眼睛,但還是擺出了一副事出不及的樣子,頗爲歉意的看向了王翰。
“無妨!”
楚江開欲言又止的時候,王翰卻率先開口了。
這輕描淡寫的兩個字說完,王翰便掠過那片泥濘,來到了楚江開身前。
楚江開有點手足無措,王翰卻表現出了格外的熱情,拉起了楚江開的一隻手,“走吧,雲公子,我還真有點餓了。”
楚江開強忍着回頭看看師兄怎樣示下的慾望,尷尬的點點頭,“仙師請。”
“不要叫什麼仙師了,叫王翰就好了。”王翰笑了笑,“仙師這稱呼,每次聽到都覺得自己已經很老了,其實我只有十六歲,雲公子你呢?”
“這個,哎,虛長十七,自然是比不了仙師你的。”
說話間二人已經來到了'南暢苑'門口,這時候,楚江開也逐漸放鬆了下來。
楚江開搶先輕輕的推門,讓出身位,看着王翰施施然步入,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