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墨目送着日趨沉穩的柳入江朝馬車那邊過去,目送他躍上車轅,目送他架着那輛古樸的馬車緩緩而去。
“世人皆謂上道好,看看幾人逼瘋了?”
汪墨清了清嗓子,緩步來到牆根處,伸出手,兩指搭在了楚江開的手腕上。
片刻後,他的臉色轉爲溫和。
“楚江開,我們要去中天,現在就收你入中天門,等到了山門,便可安排門內諸宗對你進行挑選,你願意拜入中天門嗎?”
楚江開聞言大喜,掙扎着起身,伏跪於外面面前,“弟子願意!”
但楚江開的心裡很清楚,他不願意能怎麼樣?只怕就只剩下橫屍街頭的份兒了。
汪墨的手指搭到他手腕上的時候,他就明白,那並不是汪墨擔心他受的傷,那只是汪墨藉機探看'中天正氣'的手段而已。
汪墨的靈氣進入楚江開身體的同時,楚江開的小腹中,淡金色的丹田和周圍的淡藍色氣息,就變換了形制,成了一塊灰白色的無根基的事物,傻愣愣的漂浮在那裡,看起來像個不韻世事的孩童。
汪墨施出的靈氣,圍着那灰白的事物繞了又繞,似乎總是存着疑慮,折騰了良久,才依依不捨的退了回去。
“可是汪仙尊您不是說不找到'中天正氣'不能回中天嗎?”
汪墨瞬間變色,“我這個仙尊的決定,何時輪到做弟子的評判和質疑了?”
楚江開連忙低下頭,“弟子知錯了。”
但他的心裡,質疑卻沒有絲毫減弱。難道說汪墨已經在丹田內感覺到了什麼?那枚銀針上附着的難道真的就是'中天正氣'?
“到了中天門更要如此,該問的少問,不該問的連想都不要多想。”
“弟子謹記。”
清晨,天色放亮。
雪依舊沒有停。
汪墨指揮着手下的弟子清理了此間的繁亂,藏在'雅園小築'地窖中戰戰兢兢了一晚上的老闆夥計也被請了出來。
有中天門的弟子買來了一輛馬拉的板車,大傢伙一陣手忙腳亂,將那幾具和王翰同來的弟子的屍體擡上去,蓋上了草蓆。
汪墨朝那草蓆上扔了一張泛黃的道符,一陣昏暗的光焰過後,絲絲的寒氣從草蓆下面滲了出來,感覺就像跑西塞的販夫弄來的一板車凍山貨。
長街上已經陸陸續續有商家開門迎客,人多眼雜,這些散碎活計也不好施展手段代勞,等全忙活完,衆弟子也是氣喘吁吁,'雅園小築'的門口更是被踩成了一灘爛泥。
楚江開揉了揉熬的發紅的雙眼,撲落掉身上的積雪,怔怔的看着那根從二樓拆下來的柱子,柱子上,那個小孔清晰可見。
王翰氣若游絲,已經被放置到老闆趕出來的一輛他來時乘坐的專用馬車上,這輛馬車寬大方正,拉車的是兩匹西塞馬。
汪墨拍了拍馬車的車廂,“仙尊都沒有的待遇啊!叫你小子玩成了這般模樣。”
感慨了一番後,汪墨轉身和'雅園小築'的老闆交代了幾句,便鑽入了那輛寬大的馬車。弟子中有人躍上車轅趕車,其餘人等列隊在拉屍體的板車兩旁,上路了。
一行人逶迤而行,穿過雲崖鎮這條積着一層厚雪的長街,一路向東而去。
出了雲崖鎮,官道上行人無幾,楚江開和身前的一位中天門弟子打了招呼,只不過楚江開並沒有說太多,只是簡單的報了姓名。
沒想到這位叫陳山的弟子警示個熱腸之人,打開了話匣子,說說停停,進了很多關於中天門的規矩和軼事。
楚江開聽的津津有味,時不時提出一個個問題,陳山也是不厭其煩的解釋。走了不到半晌,二人已經熟絡了很多。
懂了很多規矩,也知道了門裡的諸多忌諱,楚江開逐漸將話題往修行上引了過去。
陳山本來就是那種聒噪之人,遇到楚江開這樣的初始上道的小白,自然是充分展示了一番大道得成的優越感,費了一大堆唾沫,給楚江開講透一個又一個的道理。
所以當楚江開問起他自己最爲敏感的丹田的時候,陳山也沒有藏着掖着,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小子境界太低,其實還算不上境界,只有越過開蒙,踏入天基,也就是大陸別的地方所說的築基,你纔算是有了境界。”
“在雲崖鎮的時候,你和那'仙種'鬥法,師兄我還只怕你吃虧,沒想到那個小姑娘居然這麼好對付,算是便宜你小子了。”
“但說起丹田,爲兄倒要問問你,你的丹田自視時是什麼顏色的?”
“灰白一片。”楚江開道。
陳山嘆息,搖搖頭道,”那就麻煩了,你這樣的丹田屬於勉強能修行的級別,大多數這樣的其實根本就上不了道,估計你小子是因爲那柄'歸於硯'的緣故覓得了一絲機緣,才勉強上道的。”
“只是今後,這條路上,只怕要比別人吃更多的苦嘍!”
“小弟不怕吃苦。”
“那也難說,有時候也不在於吃不吃苦,吃盡了苦頭終究一事無成的也比比皆是,反正你要有個準備纔好。”、
“陳師兄,那什麼樣的丹田纔是好丹田呢?”
“要說這好丹田嗎?當然非'金玉其中'莫屬,那是最具天賦的人才能有的玩意兒,不過已經好多年不曾聽說誰有了。其次就是'紫氣東來',對了,王翰這小子據說丹田就是'紫氣東來',不過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也看到了,他如今也落得這步田地了。”
“陳師兄,你說的'金玉其中''紫氣東來'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丹田啊?”楚江開月也有些急躁,他太想知道自己究竟資質如何了。
“這'紫氣東來'嗎,據說丹田和體內的真氣,都帶着一絲淡淡的紫色,這樣的丹田,煉化靈氣的時候舉重若輕,而且煉化出的真氣更是能肉白骨活死人。當然了,這也只是傳說,爲兄也只是道聽途說罷了!”
楚江開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又問道,“那'金玉其中'呢?”
“這個,'金玉其中'就不說了吧?那更是傳說,可能就是人們想象出來的吧!爲兄實在不知曉,只記得說是那種丹田會成爲淡淡的金色,周圍還會有靈氣護佑,再多,爲兄真不知道了。”
楚江開臉色一陣泛青,當他聽到陳山所說的'金玉其中'的大概樣子後,他的心咚咚咚的急跳了起來,一口氣差點沒有上來。
這豈非說的就是我自己?楚江開不可置信。
陳山拍了楚江開肩膀一下,“兄弟,你怎麼了?臉色怎麼突然這麼難看?”
楚江開平復了一下自己,哭喪着臉說道,“我怎麼就沒有這樣的丹田呢?”
陳山輕笑了兩聲,“兄弟,想瞎了心了吧?'金玉其中'豈是你我這樣的人敢想的?千百年都出不來一個。現實點,其實叫我說,能上道就已經是天大的福分了,只要安分一點,就算一輩子到不了天基,那也已經平白多出來了兩百年壽數,知足吧!“
“我輩命苦啊!”楚江開長嘆一聲。
陳山又笑了笑,“別不知足,你靠着'歸於硯'白身一日入開蒙,開蒙即入劍道,你還想怎麼樣?”
“可是我這丹田······”楚江開沒有再往下說,嘆息了起來。
陳山也跟着嘆息了一聲,不再言語了。
帶着這些屍體,一隊人馬走的不快。
按照陳山的意思,起碼汪墨仙尊應該早早御劍飛回去,但他這樣親自走陸路,雖然是坐在馬車上,但大家還是能感覺到,可能有事情牽扯着,汪墨仙尊不敢擅自先行離開。
楚江開隱隱覺得,這個事情,恐怕就是自己。
汪墨畢竟是金丹修士,就算自己的丹田僞裝的很好,混跡修行界百年的汪墨,很可能已經嗅到了別的味道,只不過現在按兵不動罷了。
在'一柄劍'九年,楚江開清楚所有的世態炎涼,修行界也根本不會像人們想象的那麼美好,甚至會比世俗更不堪。
楚江開初上道入劍道拜山門都只是這一天中的事,但他也已經把前前後後都想清楚了,他去中天門絕不會像'仙種'白夜月那樣被仙界山捧上天。
相反,有了汪墨對'中天正氣'歸屬的懷疑,他在中天門只怕面對的還有更多的苦難。
楚江開知道,自己的路不會順暢。
唯一欣慰的是,丹田。如果按陳山所說來判斷,自己的丹田,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金玉其中',或許將是今後最大的助力了。
午後,隊伍在尖山鎮打尖。
雖說都是修行之人,但就這樣不動用術法的徒步行走一上午,也是累人之極,況且這些平日裡養尊處優慣了的修士,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動用體力了。
打尖的地方是鎮子裡一處連廊,其中有幾家攤點,買點茶水小吃。
衆人都服下一顆丹藥後閉目養神,唯獨楚江開手中沒有丹藥,也沒人給他丹藥。
肚子中一陣響動,楚江開抽抽鼻子,起身來到一處茶攤,要了碗茶水,還要了一點簡單的吃食,獨自享用了起來。
看楚江開如此,那些服下丹藥的同門們也眼饞了起來。
畢竟茶水小吃比起丹藥來,總是能滿足一下口腹之慾的。
楚江開見狀,朝着衆人招招手,“小弟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