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第二天，這卻成了曹越的煩惱！曹越盯着衣服上那些他本以爲此刻應該躺在垃圾堆裡的鈕釦，無端地想到了一句話：路漫漫其修遠兮。紀敏敏微笑着望着他，誠摯地向他解釋着如此、這般，末了總結強調：“衣服實在太過貴重，旁人真的不好插手對它的破壞。”笑話！她聽說過幫人補衣服的，沒聽說過幫人殘害衣服的，還是半夜三更的口頭交代，更別說這衣服是千貴萬貴，萬一主人家一覺睡來翻口供，她不損失慘重？
曹越看着笑得無比禮貌的紀敏敏，搖頭低吟：“真是越禮貌就越疏遠呀，看來吾得上下而求索也！”
“你說什麼？”紀敏敏開口問道。曹越沒有回覆，只拿出剪刀，“咔，咔……”將衣服鈕釦剪落下來，然後學着紀敏敏的樣子笑得十分禮貌地將衣服推到她的手裡。紀敏敏微笑地脣角變得僵硬，看在曹越眼裡，他漆黑的眸子笑意真實而濃郁。“對了，還有這個。”他抱過一個紙箱，擱上辦公桌，“看看，還少了啥？”
是她的失物呀！紀敏敏抿嘴而笑，水杏明眸彎成了兩彎新月，她忙丟了衣服，往紙箱內一陣翻找，筆記本被壓在失物的最下面，她拿起來飛快地翻了一遍，沒破頁也沒少頁：“都在，都在。謝謝。”笑臉燦若春花。
於是曹越的心境也是春光萬里，大地明媚。“別光說不練假把式呀，嘴上謝得起勁，你唬我呢？上次說好請我吃飯，可是當真的吧？”
“當真，當真。”紀敏敏撫着筆記本脫口而出。
“去‘麗都’吧。那裡的格調還湊合。”曹越提的‘麗都’是S市首屈一指的高級商務會所，高級到連紀敏敏這種貧下中農都知道它的高端和昂貴，估計進去一次能讓她幾個月都白乾了，紀敏敏臉上的春花如遭高溫炙烤，焉了下來。曹越好像這才發現她的不自然：“不願意請？”
紀敏敏吞吞吐吐，躊躇道：“不是，……那個，曹總，麗都你是常去又常往的，就算它是一顆黃金樹，你也犯不着就吊死在它上面呀，這不是還有許多其它的樹，你也試着吊吊，或許別有一番滋味呢？”
這回輪到曹越嘴角抽搐了！“我吊你家去何如？你在家給我做一頓，總行了吧？”曹越一副我是替你着想的模樣。
“啊？”紀敏敏一臉出乎意料及爲難，想掩都掩不住。
“消費高的你請不起，我理解，怎麼連最實惠的你都不樂意？或者，你只是口頭應和一下……”
“不不，我的確是想請你，真心實意……”
曹越等的就是這一句。“既然你這麼誠摯熱情邀請我上你家，好吧，我答應了。”
“啊？這……我家飯菜口味差那麼一點，要不我請你去嚐嚐土菜館，農家菜，魚莊……日本料理，韓國料理……要不，法國的？意大利的……。”男人默不作聲看着她，紀敏敏頹然收口。好吧，當着頂級紈絝羅列好吃的，是她魯班門前弄大斧了。人情債要還就要還得別人稱心如意。她爽氣道：“你要是真不介意，那就我家吧。”
曹越則速戰速決定下日程：“好，就這星期六晚上。”
“哦。”紀敏敏抱着失物盒子的手臂多了幾分沉重，走着走着，腦袋也耷拉了下來，然後她看到了收銀丙口中的“鳥槍”，遲疑道：“曹總，我們商場女裝櫃檯最近會搞活動嗎？”曹越擡眸看她，等她繼續。
“我有個朋友要當伴娘……”
曹越輕輕一笑：“你結婚？”
“不不不，”紀敏敏把頭搖成撥浪鼓，“是她別的朋友要結婚，請她當伴娘。她看中了我們這邊的一款衣服，但價格太高她下手肉痛，問我是否有搞活動的小道消息……你近期有活動安排嗎？”
小樣，就這點道行也敢來詐他！曹越低垂下頭做看文件狀，低垂的角度恰好擋住了紀敏敏探索過來的視線：“搞活動的事你去問志翔吧。如果有促銷，企劃部會提前報備給他，等他批示。”
“哦。”女人的聲調果然輕快了起來。但過不多久，她又躊躊蹴蹴地問了起來：“曹總，我的本子你沒翻看吧？”
曹越擡起頭來，一副我看上去就很閒嗎的模樣：“我應該……翻看一下？”
紀敏敏輕笑着搖頭，身形輕快地抱着紙箱在位置上坐下。曹越復又低下頭去，然後隱隱笑了。面對商海起伏，一位傑出商界領導者必須具備很多種能力，做人、做事、說話、適應、敏銳、社交、溝通、心計哪一方面不得精通深諳？以退爲進，小小手段，他使用起來那是信手拈來、渾然自成，對手是紀敏敏，他不但不覺勝之不武，反而樂此不疲。他就喜歡逗她，欺負她，她的傻里傻氣，她的面紅耳赤，她的氣鼓鼓，她的故作聲勢……她的一切都能讓他心生愉悅，讓他覺得原來生活還有這麼多樂趣，或許在他的理智掙扎的時候，他的心早已棄甲投降接受了她。
曹越的注意力早已不在文件上，他只愣愣地看着紀敏敏，看着這女人拿着橡皮對她那廉價筆記本的封面擦，擦，擦，然後輕輕吹掉橡皮屑，再擡起來左看看，右看看，復又低下頭去擦，擦，擦，整一個爲它搓澡的節奏。曹越突然不是味起來，他“嗻”了一下。女人便小鹿似地慌忙將筆記本擱到一邊，然後一手紙，一手筆，小學生似的，做認真寫字狀。曹越看着就覺得酸，真酸，他於是冒出了一句：“紀敏敏，我頭痛。”
“啊？”紀敏敏錯愕地擡頭看他。
“有什麼法子可以減輕的？”
“上醫院。……我幫你叫斯秘書。”紀敏敏站起身來。
曹越嘴角抽搐，想找個什麼出氣，要不捏死紀敏敏，要不撕了筆記本，最終他只是退而求其次道：“小事別弄得勞師動衆，你幫我按摩下試試。”
“……要不我還是幫你找斯秘書。”
斯秘書是□□？有事沒事都找她！“她忙着，你不是秘書助理麼？”
“哦。”秘書助理還得做這個？
女人哼哧哼哧，磨磨唧唧地走向他，曹越感覺自己怎麼像是逼良爲娼呢。這女人對人和對本子的差別咋這麼大？總有一天，他要把那本子給撕、扯、踩、剁、燒……
曹越不再看她，閤眼靠上椅子等待着。紀敏敏磨嘰着，但哪怕走得再慢也有到他身後的時候。看着他閉眼假寐的安詳樣子，她深吸了口氣，伸手探進了他的黑髮。
女人手指柔嫩清冷，探進他的髮際時，曹越只覺一陣清涼舒爽，整個人便輕快、放鬆了下來，他愜意地感受着女人蔥樣手指手法輕柔的按摩着他的太陽穴，感受着她在那裡徘徊一陣後，張開了兩手手指，由他的前髮際向後髮際抹動去，十指梳頭般滑過他頭頂的幾個穴位，來回幾次後，那手停留在了他頸後的風池穴，緩緩地又是一陣推拿，手法有緊有鬆，力道有輕有重，整一個行家裡手。
“這個你也會？學過？”
“不是專業學的。做鐘點工的時候，遇上個老中醫，她有偏頭痛，指導我學了，好幫她按摩。”紀敏敏手法不停，循復剛纔步驟，輕柔着曹越的太陽穴。
“男的還是女的？”曹越驀然睜眼。
“女的。”紀敏敏沒好氣道，“女的難道和男人的頭部穴位不一樣，會影響按摩效果？”
曹越輕笑一聲，又閉上了眼。是他思想太複雜，還是她思想太單純？他只是想着如果那老中醫是個男的，他一定得查清楚那老頭是否真有偏頭痛，如果沒有，那他就讓他餘下的生命在頭痛中度過。
女人輕輕地幫他揉捏着頭上大穴，曹越身心無比舒適熨帖，竟生出幾分昏昏欲睡之感。他星眸輕合着，眼線長而上挑，長睫更是濃密而微翹，隔着挺立的懸膽鼻在他下眼瞼處投出了兩抹如扇暗弧。紀敏敏不經意地望了一眼，卻想到了七年前那個清晨她倉惶一瞥，在那個男人臉上看到的暗弧，心像似被什麼刺中了最酸澀的一角，淚水決堤而下的一刻，她暗叫不好，忙拿衣袖擦眼，強自壓抑。
曹越是讓落在臉上的溫熱淚滴給驚醒的，他一抹臉，驚異地看向紀敏敏微紅的眼，但最後只是裝裝模作樣嫌棄道：“女人，你鼻涕？”
鼻涕？多髒！“口水，口水。”紀敏敏說罷逃也似的奔向曹越辦公室內自帶的休息室，“我幫你拿牀毛毯，你不舒服就休息下。”關上休息室的門，紀敏敏恨不得打自己幾巴掌，女人對着男人流口水，這能看麼？還不如說是鼻涕呢。她糾結着是鼻涕還是口水，苦澀傷痛的情緒卻被沖淡得幾不可尋。
曹越對着良久未開的休息室門若有所思，最後志得意滿地笑了：“毛毯別拿了，我被你噴了一臉口水，了無睡意了。”
紀敏敏在休息室窩了很久，最後才慢騰騰地來到曹越面前：“曹總，秘書助理工作我不想做了。……這幾天做下來，我發現我能力有限，無法勝任。”
曹越挑眉看她，眸中波光流轉，紀敏敏只低垂着眼角，靜靜地堅持己見。曹越於是輕輕一笑：“你是不是覺得這幾天的秘書助理工作無所可學，無所技能？這幾天不過是考覈期罷了。沒有提前和你說你考覈通過了，是我不對。”對着紀敏敏驚愕的臉，他話鋒一轉：“下午有個會，你隨斯秘書列會參加，她手上部分工作會慢慢放手與你。”
“曹總，我沒接觸過這個工作，真的我做不來……”
曹越拍拍紀敏敏的肩膀：“哪個是一開始就會的？有斯秘書在，她會手把手教你。年輕人只要肯吃苦，肯學，沒有什麼是不能嘗試的。我給了你一把梯子，你要敢爬，就能上高樓！辛辛苦苦工作，過安安逸逸日子；安安逸逸工作，過辛辛苦苦日子。想改變現狀？想給家人更好的生活？你現在有這個機會，就看你把握不。”
紀敏敏咬着貝齒，曹越補上一句：“當然，你如果實在有接不了這個工作的理由，你可以說出來，我幫你參詳參詳，能幫着解決的就幫，確實解決不了的，我也不勉強你。”紀敏敏心裡一暗，她的理由不好說，不好對着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