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易, 工作難找。沒文憑,沒經驗,要找一個稱心的工作就更難。所以自工作以來, 不管是做兼職, 打零工, 還是現在作爲正式工, 紀敏敏都儘量要求自己不遲到, 不早退,用踏實肯幹的形象爲資歷低,欠歷練的自己加分。像這樣的早退, 她是第一次。
紀敏敏一路狂奔出了朝華,因爲朝華有他, 她怕再和他相處下去, 她會情難自禁。介入別人的感情是不對的, 哪怕以愛爲名。那個相伴他十年的女人,難道就不愛他?有的人她連覷覦都是不該, 有一種感情註定只能躲在角落獨自舔舐的心傷!
下午的街頭,車水馬龍,行人如織。踏步在繁華的街上,紀敏敏心中茫然。此刻的自己能去哪裡?回家必會引起母親的疑心,一堆問東問西必不可少, 而她只得以謊言迴應, 但她不想對最親愛的人撒謊。可除了回家, 哪裡還是她能去得的?
突然, 鼻前出現了一束鮮花, 香氣直撲她的面頰。倉促中,她來不及從拿出包裡紙巾, 噴嚏旋即而來。儘管她以手擋了,但是零星的飛沫還是飄在對方臉上。商賈伊.森的俊眉頓時擠成了毛毛蟲,帶着哀怨對她笑,樣子有些滑稽可笑。紀敏敏尷尬地說着對不起。
“感冒了?”他問。
“不,我對花粉有些過敏。”
“哦,哦。”商賈伊.森嘆了一聲,“女人不能接受鮮花,上帝對你太不公平了。”他隨即拉住了一位路過的女郎,輕易地將花送了出去,還引得女郎旁邊的姑娘對女郎起鬨地笑。紀敏敏暗想:衣着和外貌真是個好東西。而她也是這麼說的:“商賈伊.森先生想要送花真是容易。”
“也不容易。”商賈伊.森回答,“我從沒送過女人花,好不容易今天興起了送花之意,上帝還給了你如此理直氣壯的理由讓我慘遭滑鐵盧。”
紀敏敏卻一下子抓住了他話語中的重點:“你說你從沒送過花?”
“嗯嗯,送花得有對象。你們曹總有他的真愛,我孤家寡人送誰去?”他見女人低眉仿若凝思,也不立馬打斷,過了片刻才問道:“不知紀小姐下午是否有空,能帶着我在附近走走逛逛嗎?”
商賈伊.森一度以爲自己得費一番脣舌才能達成所願,哪知出乎他的意料,紀敏敏竟應得乾脆爽利。兩人上了他的拉風、騷包跑車,紀敏敏指了個就近的園林,跑車一路向前。
“商賈伊.森先生常來中國嗎?”紀敏敏問。
商賈伊.森雙手閒適地握着方向盤,抿嘴笑得溫和,對於她的話題能圍繞着他轉,他頗感滿意:“紀小姐,我們接下去將會有長長一下午的交談,你不覺得我的姓名再加先生,組合念起來一大長串,費力又費唾沫麼?不如就叫我森,我叫你紀?”
紀敏敏口中默唸了那一長串,笑了:“好吧。森先生。”
“好吧……去掉一半我也接受。”商賈伊.森亦笑,“下面你聽好了,你剛纔問題的答案來了……我雖然十分仰慕中國文化,但是中國我真的很少來。我們菲爾財團的版圖擴張至了歐美,但是沒有覆蓋到中國,想進軍中國是才做的打算。”
“那你這次是什麼時候到中國的?”紀敏敏再問。
“到後第二天就遇到了你。”
“前一次呢?”
她對他的行程鍥而不捨地發問,商賈伊.森着實詫異,但依舊坦誠相應:“兩年前,還是三年前?我有些記不太清了。”
紀敏敏低下了頭,心緒翻涌,自己要的答案已得,但她該信嗎?
兩人下車,進入公園,漫步在園林間。紀敏敏覺得自己和這男人本就不熟,無什麼話可聊的結果必定是面臨冷場,哪知商賈伊.森是真的對中國文化感興趣,他謙虛好問,虛懷若谷。對着小橋流水的橋面,他問道:“橋面怎麼雕琢的是荷花,不是桃花,菊花?”對着水波瀲灩的湖上涼亭,他問道:“這個亭子頂端的葫蘆怕是也有講究吧?”逛着,逛着,他對一座古建築的屋頂感了興趣:“紀,你看,這房子屋頂兩邊像魚不是魚,像龍不是龍的動物,是什麼?”
紀敏敏只能告訴他,這叫鴟吻,放在屋頂上是爲避火災。商賈伊.森於是更加不明白了:“房頂上裝飾這樣一個物件就能避火?還有,它身上爲什麼還插着一把劍?”紀敏敏只好告訴他,這類似吉祥物,說它避火,那是美好寓意,至於身上爲什麼插寶劍,她也說不上。商賈伊.森感嘆:“中國文化果然博大精深,小小一方園林都匠心獨具,無不融入了山水畫、書法、建築、雕塑、植物學、園藝學、傳統哲學思想的精髓,可嘆可敬呀!”相對於商賈伊.森的長吁短嘆,紀敏敏則只覺自己愧爲中國人,不過短短時間,她那少得可憐的文化底蘊就被這外國人掏得所剩無幾。
兩人步出園林已是傍晚。商賈伊.森騷包、拉風跑車旁聚攏着一波漂亮姑娘,嬉鬧着拍着照。商賈伊.森過去,按了解鎖。“嘀”的一聲,車燈閃了下,姑娘們笑着四散逃開。他走近車子,剛想拉開副駕讓紀敏敏上車,姑娘中的一位已大着膽子靠近了他:“Hello, can you speek chinese?”
“什麼事?你說。”商賈伊.森的笑容很隨和。令搭訕的女孩膽子也大了起來:“大哥,麻煩你再借我幾分鐘車子,她們都拍完了照,就剩下我。”她指了指那邊的一羣女孩,女孩們掩嘴葫蘆笑。商賈伊.森看了眼紀敏敏,說道;“好吧。”一羣女孩又飛似地跑回了車邊。
接着是相機的“咔嚓”聲。等女孩們再次散開,商賈伊.森再次欲拉副駕門的時候,剛纔那姑娘又叫住了他:“大哥,你人真好。方便給我留張名片嗎?”姑娘很年輕,二十剛出頭的樣子,嬌俏的如同初春綠茶剛抽出的芽,鮮嫩欲滴,她望着商賈伊.森的目光瑩亮似水,隱含期待。
“這個呀,”商賈伊轉頭看向紀敏敏,“得問她,問她許不許?”
紀敏敏覺得這是商賈伊.森紳士,不想直面拒絕美女,所以她就順理成章被推上了軟釘子的位置。她於是也不開口,只是對着那姑娘笑了笑。姑娘朝她點了點頭,猶是不死心地問向商賈伊.森:“她是你女朋友?愛人?”
“呵呵……”輕柔的笑意爬上了商賈伊.森的俊臉,暖暖的,令姑娘微微眩目,他頭側向姑娘,拿手虛擋着嘴,用小聲的,又恰好能讓紀敏敏聽得清楚的聲音說道:“這個也得問她,問她許不許?”
明知他是爲了推託,但紀敏敏的臉還是紅了。
是夜,紀敏敏當日行程便來到了曹越案頭。曹越喜憂參半。喜的是他可以斷定,紀敏敏兩次出現在他身邊應該與商賈伊.森干係不大;憂的是商賈伊.森如此頻繁接觸紀敏敏所圖爲何,他一清二楚。
他曾是那麼自信,打算用軟硬兼施,死纏爛打的方式,慢慢將紀敏敏擒拿,她會完完全全愛上他的,並且,指日可待!畢竟七年前的春風一度,怎及七年後活生生的,真實的他!中途紀敏敏誤會他對陶詠芳仍有情愫,儘管事情解釋起來會很棘手,但他堅信事實總勝於雄辯,可他收到了商賈伊.森來中國的消息,他想讓紀敏敏先這麼遠着他也好,省得入了這瘟神的眼,等瘟神回去了,他該幹嘛就幹嘛,待到瘟神再嗅到了些什麼殺回來時,他和紀敏敏已感情穩定,任憑瘟神再怎麼上躥下跳,也不過是小醜跳樑而已。但這一次,商賈伊.森居然耳聰目明至此,他這裡還只見草動,他已望風而來。
這還真將了他一軍。他不去和小笨鴕解釋,小笨鴕對他的誤會會不會越來越深?他靠近小笨鴕了,商賈伊.森會不會越發覺得小笨鴕奇貨可居,反對她勢在必得?小笨鴕雖然對曾經的他感情濃烈,但是面對商賈伊.森的猛烈攻勢,她是否會移情別戀?
曹越在房間內踱了一陣,意識到自己是在患得患失,他突然停步。患得患失嗎?他什麼時候有過這樣的情感體驗?看上東西,全力爭取就是;爭取不到,下一個會更好!但面對紀敏敏,他卻不淡定了。曹越一直知道自己是愛上她了,但淪陷得如此之深,他這才知道!
掏出手機,曹越撥了紀敏敏的電話。響了幾下那邊按掉了,再打過去那邊提示正在通話中。一直打到凌晨兩點,那邊還在通話中,曹越想他是被拉黑名單了。是中午他儘管剋制着,但自己的孟浪依舊嚇到了她,還是因爲商賈伊.森?曹越躺在牀上久久不能入眠。他不知道的是,這天之後他被打回了原形,他又只能在監控中看到她的身影。她的嬉笑、她的嬌嗔都不是對他,明明看着那麼真實美好,唾手可得,卻與他遠隔重山!
曹越再次次眷戀地撫上顯示屏中紀敏敏的黑髮,寵溺地搖頭嘆息:“‘曹’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然後他看到收銀辦進了位花店小哥,他的心不由咯噔一下。
和上次一樣,紀敏敏帶着莫名其妙接過了花束;和上次又不一樣,今天她對着花居然沒有過敏?紀敏敏還在怔楞間,收銀甲已一把抽走了花束上的卡片:“大家聽着,聽着:致我美麗的紀小姐——商賈伊.森。……小紀,外國人送的?”
“這一聲不響的,什麼時候開始的呀?”
“哇哦,我這是見證了跨國戀愛嗎?”
“小紀,你以後移民國外了,記得幫我們代購化妝品。”
“想做微商的有沒有?有沒有?”
……
熱絡的恭維聲中,一道冷冰冰地聲音插了進來,是收銀丙。“紀敏敏,我可是好心提醒,和外國人談戀愛不靠譜,人家是不是有夫之婦都無處可查,真結了婚,以後離起來還不知道怎麼個麻煩呢。”
她這一桶冷水潑下來,收銀辦的小姑娘皆訥訥不能出口,紛紛回到了原位。紀敏敏反而鬆了口氣,處在焦點,她會不適應。將花放在自己的桌上,她有些好奇地打量起它,明明是真花,爲什麼她不會過敏呢?而曹越看到畫面是紀敏敏收到鮮花後萬分垂愛,還恣意愛憐地不斷用手撫觸,他於是抑鬱了。
在紀敏敏還在鑑定鮮花時,她的手機響了起來。
“紀,收到花了嗎?怎麼樣?過敏不?”
“商賈伊.森先生?你有我號碼?”
那邊商賈伊.森高深莫測:“找一個人對我來說,只是想不想,不是難不難。”
“哦。”紀敏敏應道,覺得他是話中有話,但她一時想不到,更不想去細究。
那邊商賈伊.森已急切追問:“還沒回答我呢,過敏不?”
“正想問你呢,我居然沒有對着它打噴嚏。”
“呵呵……”商賈伊.森志得意滿地笑,“沒發現吧?它們的莖、葉、萼都是真的,就花是絲絹、綢,灑上香水、雨露,足能以假亂真!上帝讓你不能享受鮮花是他的疏忽,還好人類的智慧無窮。”
“謝謝吶。”紀敏敏道。他有心了。
第二天紀敏敏又收到了鮮花。她思索了下,翻開手機查看聊天記錄,找到商賈伊.森的號撥了過去:“森先生……是的……昨天的花還很好……謝謝……對,兩束花已佔據了我整張桌子,再多就沒地方放了……可,可……”
紀敏敏無奈地掛了電話。她和他不熟,她不能明擺着和他說請你明天別再送了,搞不好明天人家真的打算不送了,她這話過去反而讓人家覺得她這是在追要,可她心裡總有個不好的預感,果然,第三天花束又如約而至。
紀敏敏只得再次找到了那個她一直沒有存進號碼簿的號碼,撥了出去:“森先生。我收到你的鮮花了,謝謝,花很漂亮,但請你真的不要送了。……花很好,我非常喜歡,但是,但是……謝謝。但再收下去,我這真要鬧花災了。”
午後,商賈伊.森的聲音更顯低沉、輕柔:“假花失了香味就意味着枯萎,丟了它們爲新花挪位。”
這麼好的花拿去丟,她不是拉仇恨麼?還嫌自己不夠苦大仇深?“森先生,真的,真的,別再送我花了。……我們主任剛口頭通知,以後辦公室內不許收花,會影響他人情緒,會影響工作……”
“要我找曹越通融下嗎?”
“別,別。”紀敏敏忙打斷,好吧,她承認她是撒了謊。
商賈伊.森笑了:“不送花也不是不可以,今天我們一起晚飯。”
“啊?”送花和吃飯有什麼關係。
“你自己選擇。”
好吧,她選擇吃飯,紀敏敏再次無奈地掛斷電話。
但在曹越看來,這是女人每次收到花後電話致謝送花人,而且時間越聊越長,於是他更抑鬱了。
晚飯時,曹越剛提起筷子便收到小笨鴕和商賈伊.森共進晚餐的消息。他一臉淡定地將手機重放回了口袋,然後再次端飯,提筷,慢條斯理地吃着,斯文儒雅一如往日。青瓷碗眼見着亮了底,曹越拿過桌上方巾擦拭完手口,將方巾完璧歸趙:“爺爺,我吃好了,你慢用。”說罷起身。
曹老爺子望着孫子遠去的背影瞪大了眼,收回目光後又無比哀怨地望着桌上那盤所剩無幾的西芹百合炒腰果。這是他最愛的蔬菜小炒,但也是孫子最不愛的。那小子不喜歡百合的味道,所以一向不碰。曹家廚子只有在收到曹老爺子指示時纔會做此菜,而每回做此菜曹老爺子必將它放於曹越面前,名爲治一治他挑食的毛病,實是爲難、捉弄。但今天……
曹老爺子欲哭無淚:小子,你不挑食了也好歹給爺爺多留點,怎能只吃一盤,吃獨食!
曹老爺子幽怨了半個晚上,終於在後半個晚上靈光一閃:獨樂了不如衆樂樂,爺孫倆一起吃西芹百合炒腰果纔是最大的快樂。次日,曹家廚子做了兩大盤的西芹百合炒腰果,爺孫倆一人面前擱一盤。可這次曹越一口未動,於是兩大盤西芹百合炒腰果都入了曹老爺子的胃。
是夜,老爺子積食、胃脹了整晚,也罵了整晚的孫子。小子奸胚一定是爲了報復他,報復他次次勉強他嘗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