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天空陰沉沉的，風雨即來的模樣。
曹越醒的很早，站在窗口等着黑青的天空慢慢變成青灰, 他徐徐下了樓。剛邁下樓梯, 家裡的幫傭阿姨就迎了上來, 說他爺爺在書房等他。曹越朝二樓爺爺的書房處望了望, 擡步又上了二樓, 敲響了書房門。
“進來吧，門沒鎖。”
他推門進去，見曹繼德正站在書桌旁, 手拿毛筆，揮毫潑墨地寫着。
“阿越, 你過來, 看爺爺的字可有進步？”曹繼德說罷收筆, 面露滿意之色，催促着自己孫子過來鑑賞一番。
曹越走近書桌, 但見宣紙上一個半米見方的“慎”字蒼勁有力，氣韻流暢，果然比他辦公室牆上掛着那個更有進益。他只心中一訕：“爺爺有話還是直說。”
曹繼德看着曹越，語重心長：“你心中可有這個字？”。
曹越沉默，良久之後回道：“心還未想, 身已前行。”
曹繼德仰頭看着天花板嘆了一聲, 才移步至案桌邊的沙發處坐下：“你也坐吧。”他指了指對面的, “可還記得你是誰？”
“曹越。”
“還有呢？”見曹越不語, 曹繼德厲聲追加, “曹少！你是朝華的曹少！昨天你傾情上演‘拜倒石榴裙下’劇目時，你可曾想過你是誰？你的一舉一動代表着誰？有多少人在關注？多少人會拿來做文章？當真一點形象都不要了？”
曹繼德越想越爲上火, 他的孫子高門妻子還未到手，風流韻事卻是一段接一段地外暴，三十多的人了，幹十七、八歲的衝動事，還理直氣壯！“當真就這麼喜歡那個小收銀？”
“我想娶她。”曹越堅定地說道，“父親允許我娶我愛的。”
“我是你父親的父親！”
“那就是允許的允許？”
看着曹越挑釁的臉，曹繼德氣急：“滾！……回來！”差點又中了這小子的套，讓他成功開溜，曹繼德指着孫子的手指抖了起來，“信不信，我拖上十年，能把她拖成第二個陶詠芳。”
“不會。”曹越道。
“哦？”曹繼德冷笑，“十年前的你也決計不會相信你和陶詠芳最終是曲終人散。”
“爺爺你想錯了。”曹越自嘲，“不等你拖她個一年半載，她已找別的男人嫁了。”
曹繼德驚愕。曹越過去拍拍他的肩：“我的意思很明白，你孫子還沒搞定她。”昨天那女人沒給他電話，他依舊待在她的黑名單中，就是最好的說明。趁着爺爺還在愣神，曹越已快步折出了書房。
陰霾的冬日，冷風凜冽。曹越攏了攏身上的黑呢大衣，落寞地踏入庭院，行走在蕭條中。他是朝華的總裁，事業如日中天，他在商場上可以呼風喚雨，無往不利，他是衆人眼裡有能力，有作爲的大好青年，但他的情路卻走得異常艱辛，滿世界只有他一人在堅持……
黎明前的黑暗總是最爲黯黑。“咔”，一根枯枝斷在了曹越的堅定腳步下。他擡頭看向自己的大奔。大奔旁，有個頎長的身影依門而立，見着他直起了身。很好，他的福利待遇再次升級了，曹越心裡想着。手一擡，他將手中的車鑰匙丟給了楊志軒：“去公司。”
這天是有史以來曹越到公司的最早一天，進了辦公室他就臨窗而立。楊志翔給他送來早飯時他臨窗而立着，楊志翔出去時他還立着，俯瞰着街道。看着街道上的車輛從稀稀疏疏飛馳到排起長龍挪步，再後來長龍流動，S市繁華喧囂的一天開始，一如往日。
生活在S市的人們，有人的心境一如往日，有人卻天差地別，譬如曹越。他的爺爺慣常喜歡帶着上位者的優勢去俯瞰視人，但有人確是不屑去討好、附和俯視者的，就像他的小鴕。
他的小鴕將頭伸回沙地的速度真是一絕。明明在他強拉她出沙時，她也和他有過不錯的互動交流，可一旦她縮回去後，她回饋給他的是更加冷硬排斥的態度。他走不進她的心，更怕她心已不在。當然他可以做更多的事情去搞清楚她的心意，也讓她明白他的心意，但有一個人的存在讓他變生肘腋。
昨日爺爺問他心裡是否有“慎”字，其實他也後悔自己的莽撞，他完全可以通過別人來做這件事，即能達到同樣的效果，又不遭了那瘟神的眼。話說那瘟神可能就要到了。
“操——”身後傳來的男聲低低啞啞，帶着說不出的魅惑。曹越微皺了下眉，全世界只有一個人會故意將他的姓念成如此難聽。他轉身輕回了句：“商賈伊.森先生，有何貴幹？”
“叫我森就好。”商賈伊.森說好看的碧眼睨着曹越，口中含笑。
曹越的聲音不起波瀾：“咱倆沒好成這樣。”
“呵呵，最喜歡聽你說‘咱倆’了。”男人那碧眼光華流轉，邪魅如斯，對上曹越沉靜如海的眼，見挑不起他情緒，便無所謂地轉了話題：“聽聞你又覓得真愛，我是特來恭喜。”
“恭喜完了，可以走人。”
商賈伊.森卻順勢窩進了沙發：“別這麼生冷，我的心意你還不清楚？只是終我一生怕是嘗不到你曹越的味道了，不過若能嚐到你曹越女人的味道，也不失爲一種補償。就是你的新歡、舊愛我往哪個下手？哪個對你比較重要？……或者說，操——我給你來一個雙管齊下！”商賈伊.森說着只覺眼前一晃，一隻大手已扣上了他的左肩，他被猛力一推，整個後背被迫撞上了沙發靠背。曹越威嚴的聲音破脣而出：“別動她！”
“哪個她？”商賈伊.森絲毫無畏，好整以暇道。
電光火石間曹越已平復了心緒，做出了抉擇：“我一直都在強調！所以別讓我再次聲明！”
商賈伊.森卻笑了：“操——你不覺得你此刻的表現就像霸道總裁使‘沙發咚’嗎？”
什麼亂七八糟的，曹越略一皺眉。商賈伊.森已強勢起身，曹越連連避過，商賈伊.森妖豔的薄脣還是擦着他的而過。曹越只覺噁心狂嘔之感襲擊而來，一拳狠揍上商賈伊.森的肚子。
看着曹越嫌惡地拿手背擦着嘴，商賈伊.森捂着肚子抽氣狂笑：“操——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的。要不我們打個商量，再來一拳，換你一個吻？”
眼前的薄脣肆意笑着，曹越越看越覺得反胃，恨步進了休息室漱口。商賈伊.森於是笑得更肆無忌憚了。曹越一連漱了幾次口，才勉強壓下心頭的噁心，聽着笑聲刺耳，他覺得他有必要補充些什麼，於是說道：“商賈伊.森，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若敢動我的詠芳！我絕不善罷甘休！”
“別老用‘動’字，多難聽。我是追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商賈伊.森耍着文藝腔，然後他看到了抱着紙箱站在門口的女人，先是一愣，旋即喜上眉梢：“紀敏敏。”
曹越聽到這三字卻是心中一凜，努力穩住心神，再開口時語氣已無懈可擊：“她——可惜了那張勾人的臉！我倒是費力挑逗了幾次，不能拿下她真是遺憾。你有本事你上，追到的那一天我給你慶功。”
曹越說完走出休息室，冷不然見着辦公室內憑空多出來的女人，他暗叫不好，星眸隨即向商賈伊.森掃去，商賈伊.森揚眉挑釁。曹越收回視線再次望向紀敏敏，只見女人面色慘白，杏眼紅溼，抱着紙箱的身影很單薄，卻站得筆直。曹越不由在心裡暗暗問候了商賈伊.森的十八代祖宗，面上卻只能冷漠地看着紀敏敏，道：“有事？”
“曹總，這是我的辭呈。人事部說你是我的直屬領導，我該向你辭職。”紀敏敏的語氣如她的面色般冷厲，她空出一隻手向曹越遞過去一個白色信封。曹越望着這信封久久不動：“你的工作能力我還是認可的。同樣的工作性質，朝華的薪酬應該領跑同行業。你可以再考慮下。”
紀敏敏杏眼盯視着曹越，面露輕嘲：“考慮留下來再讓你逗弄？”
“我的底下心思既然被你撞破，再使也沒有意義，你放心待着好了。”
“真不好意思，有你在的地方我只覺難受！”在曹越的啞然失語中，紀敏敏筆直地走向他的辦公桌，將辭呈拍到了他的桌上，她轉身直接出了辦公室，再不看室內二人。
商賈伊.森湊近曹越幸災樂禍地耳語：“操——送到你嘴邊的酒可以亂喝，話卻不能亂接。你看，該信的人不信，不該信的人卻當真了。”
曹越閒閒地望了他一眼：“如你所願，我和她是徹底撕破臉了。這不是更有利於你追她嗎？”
“哈哈……這麼個活色生香的純天然尤物，操——我還真不介意做次接盤俠！”商賈伊.森說着神色卻一反常態的嚴肅起來：“曹越，咱們不算朋友吧？”
“你說呢？”曹越漫不經心地走回辦公桌，狀似查看起文件，心裡卻因他的反常豎起了戒備。
“所以——就不存在‘朋友妻不可戲’！”
曹越眯起了眼：“別動詠芳！”
“哈哈……”商賈伊.森大笑：“動詠芳？你以爲我怎會這麼快就知道有個她？”他朝門口努努嘴，見曹越目光直勾勾地鎖着自己，他笑得更爲暢快，“操——我不如你虛僞，你要維持你的形象，你在意那些條條框框，而我……你們有句俗話，‘人不要臉，天下無敵’，所以，你鬥不過我！”
商賈伊.森揚着大笑離開，曹越才緩緩鬆開手中的筆，那筆已折成了兩段。一種從未有過的寒盤亙在他的後背，蔓延至他的四肢，讓他身在空調間，卻猶如身置冰天雪地之中，情不自禁地想要顫抖。他在驚懼，他怕失去，他心肝上的寶貝！誠如商賈伊.森自己說的，那男人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商賈伊.森最後是在8樓的洗手間找到的紀敏敏，只見她立在盥洗臺前不停捧水敷着臉。這讓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心有些被觸動。當年，他的母親離去時他還年幼，每當想起母親，他便會在自家泳池內游上幾圈。後來……沒有後來了，後來的他不允許自己再流這種無用的液體。他嘆息了下，從牆上的紙盒處扯下幾張紙巾，向紀敏敏遞去。紀敏敏卻像是根本沒瞧見他似的，只抱着紙箱扭頭進了電梯。商賈伊.森於是也跟了上去。“叮——”電梯下到一樓，開了。商賈伊.森又一路尾隨着紀敏敏：“紀——”
“別理我！”紀敏敏狠道。商賈伊.森聽話地再未發聲，卻仍一直在她後頭，紀敏敏忍無可忍：“別跟着我！”
“紀，我和曹不一樣，我們是朋友！”
“憑什麼你說我們是朋友，我們就是朋友？憑什麼你們有錢人做事想幹嘛就幹嘛？不用尊重別人的意志，可以肆意踐踏他人人格？你們痛快了，別人不痛快！”紀敏敏吼得眼紅面熱，她強忍着淚水繼續往前。商賈伊.森摸摸鼻子，他是多久沒被人這麼嗆過了！眼見着女人走遠，他又忙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