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來在天庭不過耽擱了一個時辰,人間已輾轉到了二月。二月春風似剪刀,除了如同剪刀修剪出新芽新葉,還像剪刀一樣刮在臉上有些微微的疼。星辰逐漸隱沒在太陽的耀眼光環之後,兩三鳥鳴由遠及近,早起的鳥兒已經開始覓食了。
承淵低頭看向懷中,熟睡的女孩就像個毫不設防的嬰兒,眉間放鬆,睫毛微顫,時而還會撅着嘴漏出幾個含糊不清的音節。有細小的草葉落在臉頰上,女孩似乎覺得不太舒服,往他懷中蹭了蹭。
已經睡了整整一天兩夜,卻還是怎麼都睡不夠似的。承淵忍不住輕笑出聲。
這樣的早晨有一點點似曾相識之感,尤其那高亢清亮的鳥鳴……承淵輕皺了下眉,又很快舒展開,好吧,其實聽着也不是特別吵。
女孩的呼吸聲均勻而平緩,不知道又過去了多久,只知道這太陽不知不覺又到了頭頂,暖意洋洋。承淵微微嘆了口氣:“還要睡到幾時?”
隱隱有幾分笑意埋在裡頭,李沅陵也再憋不住睜開了眼:“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你剛醒的時候。”承淵擡了擡眉,在我面前假裝,你修爲還不夠。
李沅陵挫敗,動彈了幾下想要站起身,卻被腿上針刺般的麻木感刺激得一個踉蹌,險些又要摔回那個賴了很久的懷抱裡去。
承淵扶住她:“當心。”
李沅陵發窘:“你怎麼一點事沒有?”保持一個姿勢這麼久,他動作依然行雲流水沒有半點遲滯。
“你是凡人之軀,我不是。”看着她沮喪懊惱的樣子,承淵心情很好。
也對啊……李沅陵撓撓頭,臉有些發紅,很是不好意思地問了句:“我沒說夢話吧……”
“有。”承淵偏了臉,樹葉陰影下看不清表情:“一直在叫蒙棘。”
“啊?”出乎意料,李沅陵有些懷疑,“怎麼可能……我……我夢到的明明是……明明是……”
承淵嘴角抽動。
李沅陵反應過來:“你誆我?”
承淵反問:“你夢到的誰?”
既然你反守爲攻……李沅陵厚起臉皮,反將一軍:“你吃醋?”
承淵一愣,目光沉澱下來:“不錯。”
沒料到他會承認,臉燒得快把自己烤熟,李沅陵張了張嘴,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一片樹葉悠悠然落在二人中間,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微妙。
相視良久,承淵指尖白光微閃,明明暗暗,點在女孩眉間:“怎麼傷這麼重?”可是黑袍傷的麼?
兩天一夜的休整,身體已經緩和了許多,可以接受些治癒法術了,李沅陵垂着眼一動不動:“我……我去了仙界……”
承淵目中寒光一閃:“他們打傷的你?”
李沅陵自然知道這個“他們”指的是誰:“沒有,我……我拆了司命星君的思量殿。”
指尖一頓,承淵頗爲意外:“你?”倒真不愧是他的天定宿敵,搞起破壞來也不可小覷。不過聽聞仙界宮殿都由天機佈置了機關法陣,也算得上固若金湯,豈會這麼容易被拆?除非是她調動了所有伏羲之力強攻,難怪會透支肉身……“笨丫頭。”
李沅陵撇撇嘴:“現在我可不是廢物了。”猶豫片刻,聲音小了下去:“我……我殺了黑袍……”
承淵漠然:“你沒事就好。”黑袍自作主張置她於險境,本來即便不是她,他也會動手。
“黑袍是邪靈,卻尊你爲主對你忠心耿耿;你之前也提及過曾派夢妖爲我造夢。”李沅陵微微揚起臉,直視他,“我猜了一下,不知道對不對。”
指尖光芒淡下去,承淵收回手:“你猜了什麼?”
彷彿是下了很大決心,李沅陵輕輕道:“你收服邪靈界,拉攏那些對仙界不滿的妖,是不是……想要攻打天庭?”
承淵並不否認:“你若再晚些,我們就要在天庭見了。”
一經說破,心裡也開始沉重:“他們說,你也是邪靈侵體,失了心智。”
承淵冷哼一聲:“你呢?也這麼認爲?”
“我相信你現在是清醒的。”李沅陵深深呼吸,“等我恢復了,我幫你把邪靈逼出來好不好?你不想回天庭,我們就去找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像凡人一樣過日子,好不好?”
“逼出邪靈?”承淵古怪地看她,笑意越來越詭異,“阿沅,你可知爲何我是不敗戰神?”
李沅陵茫然,他眼睛裡排山倒海而來的悲哀讓她一下子手足無措。
“因爲……”承淵握着她的手,“因爲以前的我,沒有感情,沒有知覺,我所有的意識只是戰鬥,除非我死,不會有片刻的停歇和後退。”
“沒有知覺?”莫名恐懼襲來,李沅陵本能地不想再聽。
“沒有悲喜,沒有愛恨,什麼都沒有。”笑意變成了嘲諷,“我本就是個空心神,所有人都可以逼出邪靈,唯有我,不可以。”
李沅陵呆呆看着他,沒有意識到有淚水一點點涌出眼眶在春風中一片冰涼。
承淵爲她拭去眼淚,聲音也放柔了些:“伏羲造就我,本意也不過是多把守衛神界的兵刃而已。”所以,我們是一樣的,都不過是爲人所用的工具。
李沅陵的眼神無端陌生:“那你究竟是誰?與我成親的到底是承淵……還是邪靈之主?”
承淵認真看她,一字一句就如承諾:“從來都只有承淵,邪靈之主也不過是開啓神識的工具,我絕不會讓它鳩佔鵲巢。”
該不該相信?李沅陵一陣恍惚,似在夢中喃喃出聲:“我相信你。”
承淵神情一鬆,將她緊緊擁在懷裡。
“我們去找個沒人的地方生活,不再和仙界有任何糾葛,也不和他們爲敵,好不好?”懷裡的聲音近乎哀求。
承淵沉吟許久:“好。”
只是,就如一個隨時會爆炸的**,一個不知什麼時候會噴發的火山,一把懸在頭頂不知何時會落下的利劍,有多少人會放心讓它們在那裡自生自滅?世間之事,有多少能如人意?世間之人,有多少能真正跳出紅塵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