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沅陵抱着孩子緩緩走到承淵跟前,揚起臉:“是我不好,不該不相信你,我保證以後不會了,我們回去好不好?”
承淵一手撫上她的臉:“待我挑了仙界,玉虯靈瑣再無用處,你就不用再擔心。”
李沅陵顫聲:“你真要顛覆仙界?”
“他們咎由自取。”承淵冷笑,“道即因果,我今日便要問問他們,我今日之果是因了什麼?我封印四千年是因爲什麼?我遭邪靈侵體的因又是什麼!”
聲聲問天振聾發聵,無人能答。
詔音劍出鞘,帶出寒光令九天爲之一震:“你們這幫神仙自詡公平,對我又何曾不偏不倚?!”
雷音大帝上前一步:“是我們對你不住,但即便遭世人唾罵,我們依然不會放任你。”
“由不得你們。”狂傲的聲音像極了當日的邪靈之主:“今日,我們舊賬新賬一起算。”
李沅陵被拉到了一邊,六位九宸帝君動作毫不含糊,默契地分立一方,腳下六芒法陣已成,各色光芒交織在一處。
六個人的誅仙伏魔陣,比之四千年前又當如何?凌厲劍光當頭劈下,“天不與我道,我自——另、闢、混、沌!”
恍若人間十萬火炮齊發,碩大禮花炸開,目之所及天地一片煙霞烈火,光芒如流星四散開來,像是無數火種散播,一觸及便是烈焰焚身,剛剛啓動的誅仙伏魔陣被直直劈開,九百九十九級仙階眨眼間便成粉末四散,天門搖晃,轟然一聲坍塌。
像是一聲令下,墨色大軍一擁而上,廝殺聲霎時大作,整個仙界一時變作修羅場。
承淵懸身空中,黑色霧靄在身邊環繞,一身遇神弒神遇魔殺魔的煞氣讓人多看一眼都覺膽寒。
刀戟之聲充斥耳畔,將孩子託付給蒙棘的李沅陵騰身而起,與承淵遙遙相對:“你曾答應過我,不受邪靈蠱惑的。”
承淵淡漠道:“你也曾答應過不再理會這些糾葛。”
李沅陵低頭,眉間分外糾結:“停手吧。”
承淵挑釁地看着她:“怎麼,你要出手幫他們?”
李沅陵不語。
承淵冷哼:“想殺你兒子的不只我,那幫人,個個都想殺他取出一半玉虯靈瑣。”
“我不會讓孩子受傷。”李沅陵底氣不足,“天庭對你不公,但若你統治天庭,也不會做得更好。”
承淵擡眉:“拭目以待。”
李沅陵輕輕搖着頭:“你已經偏執了。”
“如今你也只剩一半仙靈。”承淵別過臉,“要攔我,儘可以試試。”
沒有多餘的話,李沅陵身形一晃擡手就是當胸一掌。
你還真的敢!怒氣勃然騰起,攜着黑色煞氣的濃霧滾滾而來,向着女子劈頭蓋臉撲去。
李沅陵閉目十指交錯,額間紋路若隱若現,發間沉香木簪光芒刺眼,一頭扎進霧氣中。
“清心訣?”清新之氣撲面而來,就如同春日一陣楊柳微風自江南丘陵的茶園上方拂過攜來滿袖清香,又像是臨安虎跑泉水汽氤氳遊人置身其中能感受到清涼之意絲絲滲入身體使每一份毛髮都盡情舒張,也像四千年的沉悶囚禁之後得見第一縷陽光驅盡滿目陰霾貫穿全身陰鬱如同瀕死一刻重回世間。李沅陵掌風沒入承淵心口,而他的摧煞之氣也全數打在她身上。
拼盡全力的清心訣護住了承淵心脈,衆人詫異地看到,至純的雪白和無瑕疵的墨色同時在承淵身上流動,就像太極陰陽,黑白分明卻又交錯糾纏共存於一處——四千年來,邪靈之主與承淵從來沒有真正融爲一體。
“屠盡仙界,自此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墨色真氣叫囂。
“伏羲予我仙身,賦我至強之能,要我守護天庭。”雪白真氣凜然。
“天道不公,不若由我重新劃定規則。”有聲音循循誘惑。
“我此番爲一己之私翻天覆地,對他人又何嘗公平……”另一個聲音隱隱道。
頭疼欲裂。
承淵一手撐住頭,另一手握着的詔音劍劍尖微顫,秋水劍刃映出發白指節,也映出李沅陵平靜雙眼,就如同,某個早晨的一場幻夢。
“邪靈之主也是非同小可,此番若是承淵輸,怕就要被反噬了,屆時仙界將再不復存在。”混亂中,身邊不知是誰在說。
李沅陵雙臂一展,猛地向後退出幾丈,周身玉色光芒明明暗暗,不是天神卻比天神更爲**讓人不敢直視。
被眼前奇異場景鎮住,正在和一個邪靈纏鬥的天機不由自主停下手,迷惑不解:“玉虯靈瑣不是分裂了麼,怎麼她仙靈倒像是沒受影響?”
李沅陵回頭,一眼望見蒙棘懷中的孩子,微微一笑。
這個孩子就如同當年的她,襁褓中尚不知世事,哪怕天崩地裂也不會打擾到他的美夢。當年的她在最脆弱無助的時候被爹孃拋棄,如今她所願不過是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讓他能夠像其他正常孩子一樣平安健康地長大,享受雙親的疼愛——卻正是因爲由此產生的矯枉過正態度,她親手把承淵逼上了不歸路。
原本他已經盡力剋制野心,假以時日或許也能尋到消除邪念保留感情知覺的辦法,是她一手造成如今結果,自然也該承擔應有的責任。
無人知道,就在剛纔,李沅陵將孩子交與蒙棘時,曾有道玉色仙靈一閃而過。
“我是他的孃親,母子連心,又是神器之主,這世上只有我能在不傷害孩子的情況下取出另一半神器。”那時的李沅陵只輕描淡寫地笑了笑,“你們都不知道。”
蒙棘神情複雜地看着她。
“只是……這孩子今後,就沒有爹孃了。”最後親了親孩子的臉頰,李沅陵目光愛憐。
“你放心,我必待他如己出。”蒙棘一字一句道。
“謝謝你。”李沅陵轉身,衣袂翩然,“沅陵能遇到師父,遇到你,遇到……承淵,此生無憾。”
“承淵!”李沅陵用盡自己最後一分私心,最後的感情也隨之從她眼角劃落在地——雖然她知道承淵並沒有聽到。
許久以來的矛盾煎熬終於要在此刻了解,一年多的時光就像是偷來的幸福,她患得患失她擔心害怕,當最不願意面對的事發生在眼前時,她終於明白一切本就由不得她視而不見。
早在那黑氣第一次蒙上承淵雙眼時,她就該知道最後的結果,她的私心拖延了太久時間,現在,一切該回到原本的位置。
再沒有猶豫,李沅陵閉上雙眼,口中喃喃念訣,一重一重的玉色光芒自身體透出,一點點蔓延、濃厚,一直到滿天滿地都充盈着那樣的奪目光華,一直到所有人再看不清其它,眼中只剩下那樣空前絕後的光幕。
沒有人能看到光幕中淺金色的鎖鏈與帶着淡淡紫氣的玉瑣。
也沒有人能看到,玉色光幕之下有白光大盛一下蓋過所有灰暗霧氣,承淵驀地睜眼:“李沅陵!”
再沒有回答,當所有光芒退去,曾經的白衣戰神與玉色衣衫的女子再不見蹤跡,被擊破的誅仙伏魔陣中心,只有龍鬚虯首的上古神器靜靜躺在那裡。
天空一派清明,有雪色花瓣緩緩飄落,輕柔若飛鳥之羽,純淨若寒潭之水。
文昌擡起頭,指着漫天花瓣引經據典:“此花名爲四季雪,傳說鴻蒙之時便存在,但十分罕有,不論春夏秋冬都會開花,花瓣若雪。”
蒙棘伸出手,花瓣似有靈性一般紛紛落入掌心,觸感輕盈,就像脣角曾觸及的一刻溫柔。
懷中的孩子不知什麼時候醒來,眨巴着清亮的雙眼,笑了。
笑容,有些像一個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