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來,已經仿若隔世。
好像真的就只有這麼一睜眼一閉眼的時間。可是這個時間,到底過了多久呢?天明無法知道。就像睡夢中的人無法察覺時光的匆匆,以爲只是一瞬,卻早已幾個時辰。
我不信這天!天羅,你有什麼資格想要操控我!只要我不死,終有一天,你會在我面前顫抖!你可真會選擇時機,在我正要風光的時候,將我打入最黑暗的深淵...可是,你無法想象曾經我面臨過怎樣的黑暗,現在又在怎樣的地獄中穿行,你以爲人生的起落沉浮,就可以打垮我麼?做夢!
“你做不到的!”天明朝着天空大吼。他的聲音轟轟遠去,似乎傳到了他想要讓其聽到的那個人耳裡。可是天空沒有給他回答。因爲這裡,沒有天空。
這裡是地獄呀!龍族怎能讓褻瀆其尊嚴的天明舒服的活着,他們要他生不如死,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們要折磨他,要折磨的他想要死去,卻又,不能死去。
“刑天明!我不會相信你的!”你說你是仙的前世,我是仙的後世,哈哈,真可笑。這就是仙麼?你是在侮辱仙你知不知道?你說我們是三世,又或者其實只是一世,這麼說來,本該成仙的人,是你對不對!可你卻活不下去了,你太過於後悔太過於無奈,你這個懦夫,便選擇了死去。這樣的你,叫我如何相信你說過的話!
你說你不曾存在,是因爲我認爲你還活着,就有了你,有你的出現。可是,你的心還在我體內跳動!這就是你存在過的見證!
我終於明白了。
天明大笑着,厲吼着。
“你們打不垮我的!我是註定要成仙的人!”
他的聲音在地獄裡迴盪。
此時的他,全身被鐵鏈鎖在一塊玄冰之上,這鐵鎖閃爍奇異符文,端的是玄妙非常,好似能禁錮一切讓所有被鐵鏈束縛的人都無法掙脫。而背後的玄冰,更是散發出凍裂肉體的寒意,令他背部的肌肉在寒意下凍結,開裂,連靈魂都在哆嗦。
可更爲奇異的是,玄冰竟然懸浮在一處熔漿火海之上。火海散發出驚天的燥熱之意,令的這方天地都在扭曲。撲面而來的熱浪讓他頭髮焦糊,臉部肌肉一寸寸扭曲變形,滴落黃色的油。
在極寒與極熱的交替下,他所承受的折磨難以想象,肉體包括靈魂都在這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糾纏下死活不得。
天明聞到了烤肉的香氣,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肉體在熱浪席捲中被烤熟了的味道,他的正面漸漸融化,如蠟像一般融化,連五官都無法在分清。他狠狠吸了一口氣,大笑,“哈哈,就只有這樣了麼!”
這樣的折磨,算什麼折磨?肉體上的痛苦,靈魂刀剮般的難受,無法影響到他平靜如水的心境。因爲他的心,已經死了啊!兔小妖曾經說過,他的心是腐朽而乾枯如死樹一般的樣子。
在痛又如何!身體融化了又如何?比得上小師妹死那一刻自己的撕心裂肺,比得上大師姐哭笑着投火自焚的絕望麼!誰能明白他的悽切與怒意!
玄冰的極寒之意,不斷如刀衝入他體內,與燥熱糾纏間毀壞他的身體,使得那種融化之勢極爲緩慢,背後卻又在凍裂。在冰與火的交替中,肉體承受的苦痛是對人最大的折磨。
可是,龍族就想憑這個來折磨他麼?太可笑了!肉體上的刺痛又怎能比得上心裡的悲哀,靈魂的悲號又怎能抵得過思想的冷漠。
若是換了別人,可能在這種情況下生死不能,但,天明卻能不爲所動。哪怕他的身軀在劇痛下不斷扭動與顫慄,他的思維始終清晰,沒有被疼痛麻木了靈智。
只是可惜,這具身體,是他所留在這個世界上對瓊華最後的緬懷。看樣子,就要被這麼毀了呢!
天明心中難過而悲愴。
沒有人能打倒他,他已經真正的成長,成熟。
在身軀的脛靡中,天明全身提不起一絲力氣,事實上他受了一箭之力,道基已經損毀,從此以後無法在修行。他體內的一切力量,真氣,元神,念力,金丹,甚至煉妖鼎,絕世棍,還有蟄伏下來的那妖魔化的力量,都好似已經被剝離他的身體。
他成了廢人,他無法在修行,也就,感應不到那些需要強大力量與神識去感應的東西。哪怕那東西本來就是他的,也不行!
若不是那顆界石,融入了他的身體內,他早就死去。
那是刑天明的心,其中蘊含着一絲不死的生機,掉住了他的性命,卻無法讓他恢復過來。
他靠着這絲生機沒有死去,也不會在短時間內死去。那絲生機沒有耗盡,他就不會死。
卻是活着比死了更難受。
成爲了廢人,淪落到龍族手裡,還有什麼比這更悲慘?
這次不是被人將道行打落,不是被神通將道行削去,不是被大神通者剝奪了道行。那些都是可以恢復的。
而這次,他是被那一箭之力將體內的一切都摧毀,包括道基與本源,全部在這一箭之下破碎,若不是界石的原因,他甚至已經死了!能活着已經是萬幸,他還能奢求什麼?就算成爲了廢人,真正的廢人,也比死了的強。
所以這一切都是不可恢復的。他是真正的在這一箭之下成爲了廢人。還是無法重新修行,無法從頭納氣的廢人。他的道根已經沒了。
天明真的很冷,那種冷不是來自背後的玄冰,而是心底的寒氣。人真正的絕望在於一開始就看不到任何希望。
他雙手被反縛在玄冰上,直面熔漿,貼着玄冰的肉體已經與玄冰凍結在了一起,面對熔漿的肉體彷彿要融合滴落到那些火液中去。
在這裡他感覺不到極熱,只有心中的冷向全身蔓延,甚至超過了玄冰的溫度。
他其實,是很悲哀的。
一切都是假的,連自己憤怒的情緒都是假的。所餘只是悲愴,卻又不能悲愴,讓龍族得意。
他的身體在哆嗦,他的每一寸血肉都在掙扎顫抖。他用力的向前,引起鐵鏈抖動時的嘩嘩聲。
“龍族,我已經醒了!你們還不來麼!”他大吼,氣勢沖霄夷然無懼。他怎麼可能在龍族面前屈服!他不會表現出一絲的弱勢!
就這樣靜寂了幾天,天明一直咆哮,不讓自己疲憊的睡去,不讓自己在龍族面前呈現弱態,可是始終無人迴應他。
這樣的折磨,是打不倒他的!哪怕每一瞬,他都要承受肉體凍裂與融化的刺骨之痛。但疼痛反而激發了他的不屈。
戰鬥時,經常打的身軀殘破,血肉四濺,有時候連元神都會虛脫。那這樣的刺痛折磨,又算什麼?難熬的只是每一個瞬間,都要享受針扎般的疼痛而無法解脫。
“龍族,出來啊!不是要折磨我麼!這算什麼!”天明大笑着怒吼。
他的身體在哆嗦中,被輕柔的抱住。天明微微一怔。
那具身體是如此的冰涼而柔軟,充滿了熟悉的氣息。
“阿...阿姚?”天明不敢置信的問了一句。
當日阿姚在那一箭之下散落成幾塊,二人齊齊被釘在地面之上,天明就此失去了意識,也不知是如何來的這裡。那阿姚,又是如何重組身軀,找到的這裡?
“我...我看不見你。”天明暗嘆一聲,有些失落。
現在的他,連阿姚都無法看見。因爲他成了廢人。一聲道行盡付流水,又怎能看見修行《太虛大空》之道的阿姚?他留在阿姚體內的元神烙印也被磨滅,剛剛都沒有感覺到她的來臨。
他看不見她,自然也就看不見她身體上的傷痕。一條條觸目驚心的裂痕,遍佈她整個身軀,傷口處沒有血液,她面無表情。也不知是怎樣她才能將碎裂成幾塊的身軀組合在一處。
或許,她是經過了上千年的努力,才艱難的將身軀拼湊到一處,然後在找到他。她此時就像一副拼圖,怎樣都無法遮住身體上殘缺的裂痕。
天明的指尖,傳來一抹柔軟的觸感。
阿姚將臉湊到他指尖輕輕摩擦。他無法看見,他卻能想象,於是他像孩子一般開心的笑了。
阿姚是不是閉着眼睛,輕柔的用臉在他手掌上磨蹭着呢?在我落魄至此之際,起碼還有你陪伴着我。我留在你體內的烙印早已崩潰,你可以走的,卻還是找到了我。
天明的心,像是融化了冰冷一般開懷。
阿姚突然離去,喪失了她的溫度,天明的手像是極爲留戀那種感覺一般自主的向前一伸,想要沿着她走的軌跡繼續觸摸到她,可是他碰到的只有那塊玄冰。玄冰上刺骨的寒意令他似被針刺了一下情不自禁的向後一縮。
“咦?”在剛剛觸碰玄冰的那一剎那,天明在其上觸摸到了極爲淺淡的刻痕,好似有什麼字在上面。由於雙手被反綁在玄冰之上,可活動空間極小,恰好能觸及玄冰上的那一塊區域。
或許當年,也有人被綁在此處,手也是這般反綁着,她想要留下什麼,於是在可活動的那一塊區域內,在能觸及的玄冰上,艱難的刻下了字跡。
“你已經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