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招安
…
垂拱殿中。
趙佶的心腹官員,官拜殿前太尉的宿元景,對趙佶說:“臣聞水泊梁山上立一面大旗,上書‘替天行道’四字。此是曜民之術。民心既伏,不可加兵。賊首江衍又不似方臘、田虎、王慶起造宮殿,僞設文武官僚,內相外將,自封僞王。且目前方臘、田虎、王慶犯上作亂,各處軍馬遮掩不及。以臣愚意,此等山間亡命之徒,皆犯官刑,無路可避,遂乃嘯聚山林,恣爲不道。若降一封丹詔,差一員大臣,直到水泊梁山好言撫諭,再輔以重賞,招安來降,假此以敵其餘三寇,公私兩便。伏乞陛下聖鑑。”
宿元景長相俊俏,沒有鬍鬚。爲人寬厚,馭下有恩,是童貫、高俅等權奸的反對派。常在朝堂上向趙佶反映民間疾苦,舉薦忠臣良將。他一直反對對水泊梁山用兵,力主招安水泊梁山。
早前,趙佶並沒有招安水泊梁山的心思,也可以說,趙佶不屑於招安江鴻飛他們這夥強盜。
可這次水泊梁山大敗高俅,讓趙佶看到了趙宋王朝滅亡的危機,他被嚇到了,所以才動了招安水泊梁山的念頭。
這就是趙佶沒有處置主張招安的侯蒙的原因。
這也纔有了趙佶將宿元景叫來商量招安水泊梁山一事。
趙佶道:“卿言甚當,正合朕意。”
趙佶隨後又主動問起:“那派誰去招安爲好?”
宿元景說:“原本派侯蒙前去最合適。他常言江衍以區區草寇之身橫行齊魏,官軍數十萬無敢抗者,其才必過人,今清溪盜起,不若赦江衍,使討方臘以自贖。奈何,江衍如今勢太大,不派重臣前去招安,此事難成也。”
趙佶點點頭,覺得宿元景說得有道理,問道:“那愛卿覺得誰適合擔此重任?”
宿元景說:“臣這身份去行這招安一事,倒也合適,只是朝中有一人比臣更合適。”
趙佶問:“是何人?”
宿元景說:“拜開府儀同三司、鎮海軍節度使、少保蔡攸。”
趙佶不解:“蔡攸爲何比你適合?”
宿元景解釋道:“蔡少保有一妹,原配給北京大名府樑中書,江衍那年打下大名府後,擄走蔡氏,據爲己有,臣聽聞,那蔡氏到了江衍處,爲江衍生下一子,恁地算來,蔡攸便是江衍舅哥,兩人屬親屬關係,有這層關係在,對招安有百利而無一害。”
趙佶與蔡攸兩人不僅是君臣關係,二人私交也非常好,私下裡二人時常不拘君臣之禮。
連蔡攸的妻子宋氏也跟着沾光,據說她進出皇宮就像在自己家一樣,很隨便。
蔡攸、王黼、李邦彥都是趙佶的寵臣,趙佶時常在宮中開設曲宴招待他們。
所謂曲宴,就是皇帝舉行的私人宴會,是皇帝的一種休閒娛樂方式,這不是趙佶的創舉,應該算是趙宋皇宮裡的一種傳統,參加者一般是皇室成員和近臣密僚,他們常在酒席上賦詩、賞花、演戲、歌舞等等。
蔡攸頭腦聰明,很善於臨場應對。有一次,曲宴剛開始,趙佶出了一副上聯,讓蔡攸對下聯。上聯是:相公公相子。蔡攸眼睛眨巴了幾下,對曰:人主主人翁。對聯非常巧妙,趙佶龍顏大悅,滿座也都稱讚不已。
現在,宿元景提議讓蔡攸招安江鴻飛,趙佶覺得很合適。
只是,趙佶沒想到,江鴻飛和蔡攸還有蔡夫人這層關係。
這讓趙佶不免有些猶豫!
想了想,趙佶還是對張迪說:“去將蔡攸請來。”
很快,接到趙佶命令的蔡攸,便來到了垂拱殿。
趙佶問蔡攸:“愛卿如何看待江衍此人?”
蔡攸連猶豫都沒猶豫,就說:“反國逆賊,何足爲道!只恨臣力微,不然直把他水泊填平,梁山踏碎,生擒活捉江衍這夥反賊,解京碎屍萬段,吾之願也!”
蔡攸的反應,讓趙佶心下一鬆。
趙佶相信,別看江鴻飛跟蔡攸有那麼點關係,但如果讓蔡攸在他和江鴻飛之間做選擇,蔡攸絕對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他。
趙佶這可不是盲目的自信,而是趙佶已經讓蔡攸在他和蔡攸的父親蔡京之間做過選擇了,結果,蔡攸很痛快地就選擇了他,願意跟蔡京決裂。
所以,蔡攸是趙佶最信任的人,沒有之一。
加上蔡攸這又通過了趙佶的考驗。
趙佶便對蔡攸說:“江衍這夥,旗上大書‘替天行道’,此前不敢侵佔州府,不肯擾害良民,單殺貪官污吏,爲富不仁的豪強,讒佞之人。又不起造宮殿,不僞設文武官僚,不內相外將,不自封僞王。應是早望招安,願與國家出力。只是嫉賢妒能之臣壅蔽,不使下情上達,教朕並未重視他等招安之心。他才於近期開始攻城掠地,以期獲得朝廷重視。朕有意招安這夥賊寇,不知愛卿意下如何?”
蔡攸一聽趙佶爲江衍和水泊梁山開脫,還想招安江鴻飛和水泊梁山,立馬改口道:“臣亦然也。”
趙佶道:“既如此,愛卿便代表朝廷去招安江衍,如何?”
蔡攸大驚失色:“臣去招安?!!!”
趙佶看着蔡攸,笑着問:“愛卿不願爲國分憂?”
蔡攸立馬應道:“臣願意!”
見蔡攸答應下來,趙佶笑着說:“寡人御筆親書丹詔與你!”
接着,趙佶便叫擡上御案,拂開詔紙,就御案上親書丹詔。左右近臣,捧過御寶,趙佶自行用訖。又命庫藏官,教取金牌一百面,銀牌三百面,紅錦一百匹,綠錦三百匹,黃封御酒五百瓶,盡付與蔡攸。又贈正從表裡二十匹,金字招安御旗一面,限日便行。
其實,趙佶也知道蔡攸並不是幹大事之才。
可現在四寇並起,趙宋王朝危如累卵,大廈隨時都有可能傾倒。
在這個生死存亡的時候,趙佶要得不是那種肯定會跟水泊梁山斤斤計較進而會跟水泊梁山談崩了的人才,他要得就是蔡攸這種會見風使舵的歪才。
這麼說吧,趙佶現在想要的是,不惜一切代價,招安到水泊梁山,然後用水泊梁山去平定另外三大寇。
這可以說是趙宋王朝目前爲數不多的出路之一。
爲了這個出路,趙佶有讓江鴻飛敲詐一大筆的覺悟。
也就是說,趙佶要得不是一時的得失,而是徹底消滅四大寇這四個他的心腹大患。
再說蔡攸。
領了招安水泊梁山的命令,蔡攸的臉頓時就跟苦瓜一般。樂和見了,忙上前關心道:“相公,恁去了趟皇宮,怎麼變成這般樣子?”
樂和如今可不只是蔡攸的親信幫閒,還是蔡攸的主要謀士,所以,聽見樂和詢問,蔡攸便將趙佶讓他去招安水泊梁山的事一五一十地跟樂和說了。
樂和聽完,不動聲色地問:“那不知相公所憂心地乃是何事,是憂心無法完成招安江衍這個任務,還是憂心自身安危?”
雖然蔡攸更憂心後者,但蔡攸卻大義凜然地說:“我蔡家世代深受皇恩浩蕩,到了我這裡,更是榮寵至極,縱然梁山草寇殺人如麻,我亦不懼也,我所憂心者,自然是無法完成官家重託,不能爲官家分憂!”
樂和一聽,就知道蔡攸沒說實話。
以樂和對蔡攸的瞭解,蔡攸根本就不怕辦砸了趙佶交給他的差使,反正,憑他跟趙佶的關係,就算他再不濟,也少不了榮華富貴。
因此,樂和斷定,蔡攸擔心的肯定是,他自身的安全。
所以樂和先給蔡攸寬心:“相公此行,必無恙也。”
蔡攸忙問:“此話怎講?”
樂和提醒蔡攸:“相公莫非忘記蔡夫人了?”
經過樂和這麼一提醒,蔡攸立馬就想起他的妹妹蔡夫人來,暗道:“對啊,小妹如今已是江衍妾室,我亦算江衍舅哥,他對誰不利,也不會對我不利啊!”
這時,樂和又說:“再者,相公此前派小人去打探蔡九相公的下落,小人已然打聽到了。”
蔡攸問:“哦?打聽到了,他人現今在哪裡?”
樂和答:“原來,當初打下江州的便是梁山賊寇,蔡九相公後來被梁山賊寇捉去水泊梁山,現今正在萊州擔任同知,只是改了姓名,故而我等打探了這麼長時間,才找到他。”
蔡攸愕然道:“萊州不是江衍那廝……”
說到這裡,蔡攸忙一捂嘴!
他們蔡家人竟然在水泊梁山出仕了,這事要是傳出去了,那麻煩可不小。
樂和明白蔡攸的擔心,他說:“梁山賊寇應該也不想暴露此事,才教蔡九相公改了姓名,不然沒必要多此一舉。”
頓了頓,樂和又說:“既然梁山賊寇未對蔡九相公不利,還教蔡九相公在他們那裡出仕,想必相公前去招安,亦會得到禮遇。”
蔡攸覺得有禮,心也立即就放了下來,但他嘴上仍舊滿不在乎地說:“便是他有害我之心,我亦不怕,爲了大宋,我拋頭顱灑熱血又當如何?!”
樂和陪着笑說:“相公自是不怕,然有此關係,於相公完成官家重託,亦有好處。”
蔡攸點點頭,算是認可了樂和的說法。
不想,樂和語氣一轉,又道:“只是,即便相公有這層關係,亦難以完成官家重託。”
蔡攸皺着眉頭問:“那又是爲何?”
樂和不答反問:“敢問相公,官家給了水泊梁山甚麼優厚的條件,來教相公說服江衍接受招安?”
“這……”
蔡攸這纔想起來,趙佶只說讓他去招安,卻沒說給江鴻飛和水泊梁山的人什麼招安的條件!
蔡攸生氣地想:“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不說甚麼條件,教我如何去招安?”
樂和說:“小人放一句狂言給相公,朝廷若是拿武功大夫、武德大夫、安撫使、承宣使、兵馬都總管之類的官職給江衍,定然招安不成他。”
聽樂和這麼說,蔡攸不禁犯了難!
要知道,趙宋王朝歷來的招安,也就是給這些官職,就這,朝中的那些大臣還都不會信任這些被招安的強人。
只有像十節度那樣,爲趙宋王朝立了一輩子功的強人,纔有機會做到節度使一職。
蔡攸想了想說:“那我爲江衍爭取一個節度使?”
樂和搖搖頭:“江衍,梟雄也,看中的必不是我朝虛無飄渺的官職,他想要者,必羈縻政策也。”
所謂羈縻,“羈”就是用軍事和政治的壓力加以控制,“縻”就是以經濟和物質利益給以撫慰,即在少數民族地區設立特殊的行政單位,保持或基本保持少數民族原有的社會組織形式和管理機構,承認其酋長、首領在本民族和本地區中的政治統治地位,任用少數民族地方首領爲地方官吏,除在政治上隸屬於中央王朝、經濟上有朝貢的義務外,其餘一切事務均由少數民族首領自己管理。
五代十國時期,封建割據激烈,少數民族地區各土著首領在羈縻州的基礎上,趁中原各國相互征戰之機,亦相互攻伐,以大並小,以強吞弱。一些強宗大姓擴張勢力,逐漸脫離中央王朝的控制,成爲地域性封閉的獨立小王國。
趙宋王朝統一內地之後,順應了五代時期形成的這種情勢,攝唐制並使羈縻政策更加完善,樹其酋長,使自鎮撫,並進一步籠絡少數民族首領,對其有力者更賜以疆土。
蔡攸雖然不學無術,但對於羈縻政策,他還是非常熟悉的。
別的不說,趙宋王朝赫赫有名的折家軍,包括衆所周知的楊家將,其實都是羈縻政策治理下的豪強世家。
可折家也好,楊家也罷,他們所世襲的也只不過是一州而已。
是。
隨着麟州楊氏、豐州王氏相繼落寞,麟、府、豐三州現在都已經在折家的世襲統治下了。
可即便是折家,這也不過才世襲統治三州而已。
而且,折家數百年間世居府州,內屏中國,外攘夷狄,五代諸國與趙宋爲減輕西顧之憂,才皆許其父子兄弟相傳,襲其世次。
就連奸佞如蔡攸都忍不住問一句:“江衍何德何能,配世襲統治山東、河北這我大宋的兩塊重要疆土嗎?”
反應了一會,蔡攸聽明白了,樂和所說的,哪裡是羈縻政策,分明就是給江衍割據山東、河北找個合適的說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