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寶五年春,吳越國靜海節度使治下永嘉縣。縣城外即是茫茫羣山,永嘉江如一條玉帶環城而過終入海。一條小船自下游正費勁地逆流而上,船上一十八九歲的青衣少年站在船頭,眼望西北羣山,心裡不知在想些什麼,那少年便是紫陽觀李問道,他如今已是十九歲了。這次去處州,其實啥事也沒有,他就是覺得在觀中煩悶,特地出來散心的.之所以選擇處州,是因爲它地處吳越腹地,地廣人稀,雖有縣治,實際上依然是個蠻荒之地,山高林密的,沒準還能碰到些平常難得的藥材.
李問道曾經有一個夢,年少時將它深埋心中,從沒想起過,以至於這麼多年來,他都以爲自己已經將它遺忘.這些年來,他只醉心於武道和醫道,曲與棋只算是日常的調劑.他的三清劍已小成,飛刀已是三十步內例無需發,裂陽刀更是出神入化,至於醫道,去年他就出師了,李郎中的名號也被人叫出去了.生活原本很平靜,這麼多年來一直如此,無喜無憂,恬淡輕吟,正是道家追求的狀態.可是不知什麼時候起,也許是去年,也許稍早一點,長大了的李問道開始莫名煩躁起來.,,那些少年時的記憶尤如開閘的洪水突然有一天就氾濫起來.那曾經被他選擇性強行遺忘的夢想象春天的原野上的野草,異常頑強的開始復甦.這個時候,他才明白,原來越是想忘記的,越是難以忘記;越是不願回憶的,也越是你無法面對的。
李問道已經長大了,是個男子漢了,他有作爲一個男人的傲氣與理想。六年前那個夏日之夢和那夢中的女孩,應該也已經長大了吧。那曾經年少輕狂的承諾就是他的夢想,也是他這兩年來煩躁和飽受折磨的原因。
“你長大了要做什麼,將軍還是先生,郎中?”在她心中是不是很看重這三個行當?將軍?如今的吳越國一片歌舞昇平,象他這樣沒有世家背景的孤兒縱是投軍,也根本就沒有多大升遷的可能,他決不會以一個小兵的身份去面對她。可以去北邊,那裡倒是有他的裂陽刀揮舞的空間,大師兄也應該會照拂一二。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他可以有這十年,可她呢?凡是都有個度的問題,就像是兩種中藥,按一九配,三七配還是五五配,配方比率不同,治療的疾病大相徑庭。他無權讓別人爲了他空耗青春,何況人家也未必把當初的話當真。至於先生和郎中,哪一個不需要時間的積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哥,連仰望王府的資格都沒有。
有時候,他真後悔那天晚上沒有跟莫問峰一起去後山找人下棋,要是當時他也去了,肯定會下到半夜,然後厚着臉皮隨便找一位師兄湊合一夜,這樣,第二天玄清師姑也就找不到自己了,就不會有接下來那個美麗的夢了,那現在自己又那來的煩惱?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永嘉江在離處州縣治三十里處拐了個彎,那裡人跡罕至,李問道就在那彎處下了船。然後直奔最近的一座山峰而去。山中無路,到處都是路。對於從小在山區長大的李問道而言,翻山越嶺如履平地。不知不覺,天色已晚,也不知道翻過了幾座山,跨過了幾條山澗溪流,李問道找到一棵大樹,決定今晚就在這樹上睡覺了,晚飯已在不遠處的一條小溪邊吃過,一隻烤野雞,吃的他滿嘴流油。
在這人跡罕至的茫茫羣山之中,夜是那麼的安靜,月也是那麼的明亮。坐在樹杈上的李問道靜靜地仰望着西天的那玄月牙。
“月瞳,你還好嗎?你是不是象我一樣也長大了?是不是象我一樣還記得當初的話?你說過要在王府等我帶你去東海梅岑山的,你還記得嗎?還是早已忘記?”
迷迷糊糊中,李問道就要睡去。睡吧,睡着了去做一個夢,然後永遠不要醒來,因爲現實太殘酷,抑或,我們太貪婪,太不切實際。
“踏踏踏,,,,,,”一陣腳步聲傳來,很輕。李問道屏住呼吸,身軀緊貼樹幹,向着前方聲音處望去。月下,一箇中年男子在散步,對,是在散步,而且離李問道不遠,看服飾,不象山中焦夫,羽扇關巾的,厄,手裡什麼也沒拿。此人不簡單,李問道的感官很敏銳,普通人他早就能發現。散步的中年書生向李問道藏身處似有似無地望了一眼,逐漸遠去,李問道的神識早已啓動,感覺那人並無惡意,就接着睡去。出門在外,師父早有交待,不要有不相關的好奇心。生活不是玄換小說,住個店,夜裡感覺有東西飛過屋頂都要出門跟上去看看,尼瑪有病啊!還睡不睡覺了?
清晨,陽光透過枝葉照射到身上,暖暖的,露水很快也被蒸發掉,李問道醒了。找到條小溪,簡單洗漱下,野果裹腹算作早餐。李問道繼續往深山裡走,反正沒有目的,也不需要目的。
遠處炊煙裊裊,山裡有人家,在這荒郊野嶺之處?李問道感到相當詫異,不知不覺中,慢慢地接近那炊煙升起處.不知何時,琴聲漸起.李問道來到一處平緩的谷地,炊煙早已散去,喘喘水流聲伴着古琴悠揚,繞樑而來,恰是一曲<<高山流水>>.繼續前行幾步,再往下轉過一個山坡,眼前豁然開朗,斷崖,飛瀑,半山亭.亭中怡然而琴者,不正是昨夜那位中年書生嗎?
李問道不敢打擾中年書生,端坐於亭外石凳上,垂首凝神,靜聽着世外天籟之音.
良久,琴聲止.看中年書生轉身望向自己,李問道趕忙起身一輯:”小子打擾先生了!”
“呵呵,山野閒人粗鄙之音,到讓小郎君見效了.”
“先生之此曲如天籟,似心聲,小子心中欽佩的很.”
“哦,小郎君也懂音律?”那中年書生眼神一亮.
“慚愧!就是家中有長輩喜愛此道,不過是自小耳薰目儒罷了.”
“小郎君倒是謙虛.嗯,年輕人不驕不躁,甚好!對了,這算是你我第二次見面了吧?看來在下與小郎君倒是有些緣分了.”中年書生爽朗一笑.
“先生真高人也!“
兩人正說話間,破空聲忽就從四面八方而來,轉瞬間十幾道黑衣蒙面的身影將二人圍住。李問道心中一緊,卻聽那中年書生語氣淡然地說道:“居然能找到這裡來,諸位好手段。只是這位小郎君與在下素不相識,不過剛巧偶遇,諸位可否讓這小郎君離去?”那中年書生彷彿對黑衣人的到來並未多少驚奇。只是,黑衣人並不回話,突地四道身影衝向李問道,剩下的七八個人奔着那中年書生而去。
李問道猛地一提氣,裂陽出鞘.一刀在手,凝神靜氣,待那四個黑衣人尚未近身之前,一刀斜着劈出,快如閃電,衝在前方的兩個黑衣人已然身首異處,後面緊跟着的另兩人心中赫然,身形不由自主地一頓.李問道不等他倆散開,第二刀瞬間再出,這兩人便成了四塊屍身.只兩刀,轉瞬間解決了四個人後,他並未停下,飛身撲向中年書生那裡.
他與中年書生昨夜,今晨兩次見面,對那人印象不錯,加上剛纔中年書生爲自己開口求黑衣人放自己一條生路,心中更是對那中年書生存了一份好感.那中年書生與七八個黑衣人酣鬥正歡,許是受到李問道這邊的影響,已有兩人被中年書生劍斬.李問道也不說話,欺身向前,第三刀劈出,斜側裡的兩名黑衣人隨即中刀倒下,那中年書生乘着餘下三人心神打亂之際,再次斬殺一人.餘下兩人也沒了鬥志,發足向兩邊山坡逃去.李問道左手隨即甩出兩把飛刀,兩聲慘叫聲由山坡傳來.
那中年書生一臉驚訝地看着李問道:"真是好手段,小郎君可是來自紫陽觀?”
“正是,紫陽真人便是家師.”李問道回道.
“嘔,那這麼說你便是那李問道小郎君了?”
李問道一陣詫異,我有這麼出名嗎?
那中年書生看他如此神情,不禁哈哈一笑,“紫陽真人的高徒,在下自然是知道的。呵呵,在下錢塘馬祁,早年曾與真人有過一面之緣。”
李問道看他如此說,趕忙躬身一禮:“小侄見過馬叔叔!”
“呵呵,你自當喊我一聲叔叔的,不錯,不錯,倒是一表人才。”說完滿是欣賞地看着李問道。
兩人並肩沿山間小路而下,閒談間,李問道告訴馬祁自己是來採藥的,畢竟很多珍惜藥材是需要到這種人跡罕至的地方尋覓的。至於馬祁緣何會來此地,馬祁隻字未提,長輩事,李問道也不便相問。
馬祁領着李問道來到一處茅屋,想來這裡便是早間炊煙裊裊處了。眼看已是晌午時分,李問道主動去外面打了兩隻野兔,清洗乾淨,回來發現馬祁已將爐竈燃起。一人一隻野兔烤着,馬祁又從茅屋內拿出一曇清酒,兩個可以乘酒的竹筒,叔侄二人燒烤,美酒,不知不覺話便多了起來。
“賢侄以後做何打算?”
“暫時尚無。”
“賢侄,好男兒自當發奮圖強,學那白起,張良一般.你既是紫陽真人高徒,何愁天下沒有立足之地?”
馬祁看他眼神躲閃,似有心事一般,不由得心思一動。少年人的心事,如何瞞得過馬祁這老薑頭?不由得哈哈一笑,“賢侄心中莫不是有啥牽掛?告訴馬叔叔是哪家姑娘,馬叔叔幫你斟酌一二。”
猶如近鄉情卻,李問道的心思,煩悶,從沒告訴過身邊親近之人,平常就是想說,也無從下口,如今酒入半酣,再被馬祁這般一問,心中也沒了平時的顧忌,於是就將林月瞳的事簡單說了下,當然,併爲提及姓名,只說是小時候喜歡一個一面之緣的女孩,並與那女孩約定長大之後去尋她,且那女孩家世甚高。馬祁聽後,依然將李問道的心思猜了個大概。
“賢侄莫不是怕那姑娘當初只是隨口一說,並未當真,或是縱使記得約定,只是姑娘家家世過高,自己般配不上?”
李問道點頭稱是。
“這有何難?你去尋那姑娘,那姑娘若是早已不記得當初的約定,那你又何必再作牽掛?若是人家始終在等你,你可與她從長計議,也是讓人家姑娘知道你的心思。想來那姑娘自該知道你的身份,她若仍記得你,必然不會在意那些世俗之事。至於她家門欖,你是紫陽真人門下,還怕將來沒有大出息?”
真所謂一語驚醒夢中人,李問道起身衝着馬祁深深一稽,“小子多謝馬叔叔指點迷津。”
“哈哈哈哈,賢侄不必多禮,馬某也是你這麼大過來的。對了,既然那姑娘家也在錢唐,那你去尋她之前,可先來找我一敘,看看馬叔叔到時可否能幫你一二。”馬祁一副瞭然於胸,信心滿滿的樣子。
接下來,叔侄二人又乘着酒興敘到當今天下大事,李問道發現馬祁與師父一樣,對北邊的宋國以及宋皇皆頗爲讚賞。師父是方外之人,看事情自是有一份超脫,馬祁乃吳越國官方之人,竟然也是如此,倒是令李問道心中讚歎不已。末了,馬祁還建議李問道尋過那姑娘後,不妨前去宋國爭一份軍功,等在宋國有了一份立錐之地,再把姑娘接去團聚。李問道心中苦澀不已,他實在不敢肯定林月瞳是否還記得他。
酒足飯飽,二人也到了分手之時。馬祁要即可趕回錢唐,李問道也要回雁蕩處理一些事情,之後便會去錢唐找林月瞳,不管她是否還記得自己,下一步,李問道都打算去北邊的宋國,畢竟那裡還有一直期盼自己的大師兄何而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