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數修士與大派弟子間的差距,有時或比天淵之別還大,何況大派真傳、高人親授,那更是另外一個概念。
在雪山一帶的散數修士之中,疤臉的火法算是不俗,但在許恆看來,空有龐大的火力,靈性、法性卻遠遠不足,只能算作溫度極高的‘凡火’。
許恆修成火遁,能在火中來去自如,自然不會被區區凡火所傷。
但從火中脫身而出,許恆也發覺自己的法力損耗頗重,不由擡目看了對方一眼,心中暗道:“凝煞修士麼?或許該說合煞纔對。”
凝煞煉罡,不是一蹴而就便能修成的,不過只要踏出了這一步,至少在法力上便會有質的飛躍。
許恆看得出來,此人已經開始合煞,只是或許根基薄弱,亦或進度不足,單論法力雖在自己之上,但也還有抗衡的機會。
只是許恆心中雖然躍躍欲試,但這緊要關頭,他卻不會做出非要試試合煞修士斤兩的舉動。
他將手攏在袖中,指間出現了一枚潔白的鱗片。
疤臉渾然不覺,心中正自驚疑,甚至將胸中狠厲都按下了些,沉聲問道:“敢問閣下,何方神聖?真要摻和我們之事?”
許恆心中一動,暫時按下動作,面不改色道:“我乃天池許恆,你又是什麼人?不僅突然襲擊,還來盤問於我?”
“我倒想問問你們,這白龍潭的寒螭,是我門中高人飼于山外的靈獸,你們哪裡來的膽子圖謀?”
“天池山?”疤臉心中一驚,但聽許恆二字,也不是那幾個口口相傳的名號,才覺安定一些。
不過聽到許恆下一句話,疤臉不禁脫口而出,喝道:“放屁,那寒螭明明是瓊華派……”
“瓊華?”許恆雙眼一眯,他也沒有想到信口胡謅,似乎套出一個不得了的消息,可惜疤臉話到一半,兀然反應過來,“好賊子,你誆老子……?”
他本性烈,當即怒不可遏,又覺許恆天池山的身份,不定也是胡謅出來,頓時已又動了殺心。
只是他不知道,與此同時,許恆知曉多言已再沒有益處,袖中五指猛然攏起,將那一枚潔白的鱗片握成了粉碎。
……風雪似乎停頓了短暫一瞬。
下一刻,一道彷彿龍吟的長鳴,兀然響徹山中。
“吼——!”
疤臉愕然回頭,只見本來便疾的風雪,更是大作起來,一時已經佔據視界中的所有空間。
以他目力之強,也只能夠望見風雪之中,有一遊影沖天而起,直入天雲!
他甚至已經感覺,風雪似乎化作了刀,伴隨寒氣洶涌而來,不想也知那頭寒螭,定是正以迅雷之勢朝此殺來。
但他回過頭來,面上卻無懼色,只是殺意森森,“原來打的這般主意——”
“以卵擊石,自尋死路!”
果不其然,那縈繞而來的寒意忽然一滯,緊接風雪之中又有長吟傳來,再下一刻!
天地間的雪花皆是一震,有轟然之聲彷彿風暴,瞬息席捲山中。
許恆眼皮微微一跳,透過超人的神念,清晰感到一道磅礴氣息出現在遠方,與寒螭碰撞在了一處。
強大的法力氣息,擾亂了他的感知,更有無匹的寒意,似要沿着神念侵入許恆腦中!
“背後果然還有煉罡修士……”
此事並不出乎預料,只是這道氣息強大至斯,爲何竟給許恆一種熟悉之感?
此念一轉而過,許恆無暇多想,已經突然有了動作。
寒螭被人截擊,無論能勝負如何,短時間內都再支援不到此處,獨自面對疤臉修士,已經成了唯一的選擇,許恆沒有絲毫猶豫,便已選擇出手佔據先機。
做出決定的一瞬間,許恆忽覺自己自然而然,便進入了那種清明的狀態,甚至感覺比起自己煉習法術之時,更有幾分把握。
他長吸一氣,隨後猛然吹出,熾烈的火氣凝成一線,洞穿虛空而去。
可聚可散,運轉如意,這是代表‘丙火焰風術’入微的外煉境界,許恆修煉之時都沒做到,卻在此時一舉施展出來,眨眼間便到了疤臉修士眼前。
他也沒有想到,許恆發難如此之快,情急之下,猛地雙掌一拍,周身火焰合攏在前,擋住了丙火焰風術來路。
這是火法之間的純粹較量,疤臉不信區區玄光修士,能夠勝過自己,可是想到許恆閒庭信步,蹈火而出的場景,心中還是多了一分戒備。
於是他在做完這些之後,還是祭出了一張盾牌在前,果然下一瞬間,竟有一道金線洞穿火焰,正中盾面,在其上留下了一個深深的焦赤痕跡。
疤臉面皮一抽,這面盾牌禁制不高,但材質可是罕見非常,飛劍劈砍也難傷其分毫,竟然險些就被灼穿,若叫這道火線落在身上,恐怕不死也要落個重傷。
他也沒有想到,正因多了這一分警戒,竟是可能救了一命,心中再也不敢有絲毫小覷,忙將火焰御起,準備施展法術,不過下一刻,心中竟然冒出恐怖之感。
這一瞬間,他背後的寒毛都豎了起來,猛地躲了出去,卻見風雪之中,竟有一道飛劍殺將出來,險險與他擦身而過。
飛劍透影!此劍乃是地底水晶鑄成,本便神華內斂,藉着風雪遮掩,更是神出鬼沒,竟是不知何時已經殺來。
疤臉靠着神念警示,躲過一劍,但是透影劍一擊不成,又再隱入風雪,他只覺得四面八方,似乎都有殺機暗藏,無論飛往何處,都是如芒在背。
偏偏這時,許恆的丙火焰風術已又化作火線襲來。
疤臉只能又以盾牌去擋,卻沒想到這次被那火線一觸,竟是灼開一個小孔,餘威穿過孔洞,化作焰風擦過他的肩膀,瞬間便將半個上身燒的焦黑。
他卻不知,丙火焰風術能夠洞穿他的火焰,是因許恆火法中的一縷‘太陽之力’,凌駕於他的凡火之上,但是絕大部分火力仍是被其磨滅了。
而現在,他單單以盾牌抵擋,等若硬抗丙火焰風術的全力一擊,卻是瞬間受了重傷,已然岌岌可危。
他如何也想不到,許恆竟是不動則已,動則殺機四溢,連綿不絕!
疤臉受了這一擊,卻不敢有絲毫停頓,只能將牙咬着,御火朝着許恆涌去,想要以攻爲守,可是同一瞬間,透影劍已又忽然現身,直愣愣朝他殺來。
“該死!”
疤臉騰挪躲閃,避開這一劍,可是法術運轉難免鬆懈一分,許恆仗着上乘火遁,速度飛快,已經輕易躲了過去,化作一道火焰在他周身遊走不定。
“該死!該死!該死!區區玄光修士……!”疤臉心中叫罵不斷,卻難掩蓋內心深處,已有一絲恐懼生出。
他不明白,自己修爲在對方之上,法力在對方之上,也不是沒有壓箱底的手段,爲什麼會被狂風驟雨般的攻勢,壓得沒有絲毫反抗之力?
大派弟子,真就處處要比人強,就連廝殺的經驗,也能壓他一頭?
“絕不可能!”疤臉咬着牙,他知道再這樣下去,自己只會徹底滑落深淵,再無半點勝算,必須創造出來一線機會,纔有逆轉頹勢的可能。
他目中厲色一閃,在透影劍和丙火焰風術的攻勢逼迫下,狀似不經意地朝着許恆所化的火焰逼近。
沒想到,此人不知是渾然不覺,還是已經勝券在握,竟然沒有半點反應,疤臉心中默算,距離已經靠的足夠接近,忽然之間。
他竟鬆懈了對透影劍和丙火焰風術的防禦,中門大開朝着許恆一彈指,皮肉之中,竟有一隻毫針飛射而出,於一瞬間穿過三四十丈的虛空,刺在飛遁的火焰之上。
此時,透影劍和丙火焰風術的攻勢已經加身,疤臉身上卻有一道金光忽然激發,化作一道燦燦雲氣繚繞在身,死死抵擋住了所有攻勢。
這是他僅有的保命手段,也是他賴以逆轉攻勢的依仗,就此用去他並沒有絲毫心疼,只是死死注視着毫針擊中許恆,胸中涌出狂喜:“中了!”
疤臉本來只是想要創造機會,使得攻守易形,卻沒想到,火毒針竟然真能命中。
此物內積火毒,乃是他合煞之時凝練出來,玄光修士中之必死,絕無生還的可能!
“哈哈……哈哈哈哈!”
什麼大派弟子,再上乘的法術、再繁多的手段又能如何,怎麼能於他這種屢次出生入死的散修相比?
狂喜不再止於胸中,疤臉禁止不住放聲大笑,但卻不知爲何,似乎聽見了一聲冷哼傳入耳中。
疤臉面上笑容微微一滯。
他的眼前似乎出現了衛遠的模樣,那種彷彿俯瞰井底之蛙一般,高高在上的態度,叫他恨欲發狂。
但下一瞬,又變化爲許恆的模樣,他的眼中並無絲毫輕視,可也沒有他的存在。
……
電光石火之間,被火毒針命中的火光忽然散去,原來至始至終只是一道火焰幻化,許恆卻已經從風雪中現出身形。
一道彷彿晝光逆照而上的玄光,沖霄而起,直達二三十丈之高,似乎要將方圓風雪都照亮一般。
疤臉彷彿被刺傷了眼,竟下意識閉上了雙目,緊急只聽短短一聲:“着!”
許恆手結法印,遙遙朝他一指,彷彿神明敕令,空中便有焰光交織,化作玄霄五焰大手朝下一拿!
疤臉修士沒來得及有絲毫抵抗,便被玄霄五焰大手拿在掌中,身周雲氣頓時光芒大放,但是玄霄五焰大手五指一攏,卻是瞬間將其包裹起來。
許恆神色淡淡,頂上玄光更盛,沒有分毫降下之勢,因爲他仍始終全力運轉法力,將玄霄五焰大手印的威能往中心之處匯聚,直到一個極限,甚至隱隱失去了拳印之狀,化作了一團巨大的火球。
半空之中,彷彿升起了一輪小上無數倍的太陽,源源不斷散發着熱氣,化開方圓風雪,竟是清出了一片數十丈寬的空白。
直到足足一刻鐘後,火球終於輕輕一顫,終於煉開了那雲氣,把疤臉修士燒成了飛灰。
“呼……”許恆輕出一氣,渾身竟然生出一絲鬆弛之感。
這一戰他雖至始至終佔據上風,但是對方的法力修爲實際是要更高一籌,一旦給了機會,便有可能攻守易形。
所以許恆一發難,便不敢鬆懈,非要以連綿不絕的攻勢將對方生生壓死不可——
如今看來,這個選擇也再正確不過。
他一舉煉死了疤臉修士,法力也已消耗了七七八八,若是此前多纏鬥幾十回合,就算抓到機會,還真未必能夠奠定勝局。
許恆仔細想來,他修煉至今也沒經歷過幾次鬥法,竟然次次都是生死廝殺,若非每到此時,心神便超乎尋常的清醒,還真未必能夠屢戰屢勝。
曾經,曾有人說許恆在鬥法上,或許有着不凡的才情,現在看來確實如此。
許恆緩緩運轉法力,將玄霄五焰大手印收回,忽然發現火焰之中竟還餘有一物,沒有化作飛灰。
許恆將那物招到手中,發現竟是一小塊好似金鐵的物什,只有尾指大小,性質十分純粹,似乎帶有些許星辰之力。
“莫非是某種隕鐵?”許恆想到疤臉那面盾牌,心中確定了幾分。
沒想到他竟然還有寶物,不過這麼一點點的隕鐵,煉成那麼大的盾牌,實在暴殄天物,難怪連許恆法術都抵擋不住。
許恆搖了搖頭,將隕鐵收入囊中,卻不禁回頭望向山中。
他和疤臉修士的鬥法,勉強可以稱說一句兇險,但是寒螭與那煉罡修士纔是真正的惡鬥,至此此時,還有巨大的波動源源傳來,可見戰況的激烈。
許恆微微皺起眉頭,其實他將疤臉修士斬殺,已經幫了寒螭許多,此時若能趁機離開,無疑是理智之舉,若是求援及時,那更再好不過。
可現實是,他已沒有多少法力,並沒多少把握闖過封山陣法。
先找個地方回覆法力?可是等到那時,寒螭與那煉罡修士恐怕也已分出勝負,若是寒螭勝出自是再好不過,可若對方勝出……
許恆憑虛而立,雙目微闔,靜靜思考了片刻,竟然將身一轉,闖入了風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