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在這地底不知多麼深的地方,怎麼會有‘人’?
這座被師祖拘來的天外之界,又怎麼會有‘人’?
不知道爲什麼,在這樣的情形中,出現彷彿同爲‘人’的身影,竟比任何神魔鬼怪都更叫人驚怖,一時幾人心中多少都有所悚然。
許恆眉頭一皺,身旁的火焰忽似添油了般,劇烈燃燒起來的同時,更有光芒大放,彷彿有一個明亮的圈從焰光之中擴大開來,將整個地下空間的黑暗全部逐退。
明光之中,那道道人影終於現出了真身。
那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屍,又或者說——僵!
這些僵,各個青面獠牙,肌體強健而皮無光澤,隱隱煞氣纏身,兇厲無匹。
更詭異的是,這些僵的身上,竟還披着甲冑,有的甚至還執着兵器。
衆人瞧清模樣,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更覺得蹊蹺起來。
僵乃屍所化,這世上有自然化做僵的屍,但沒有自然誕生出來的僵,至少以在場之人的閱歷之中,沒有這種存在。
所以有僵定先有屍,可是屍又從何處來?
繞到最後,這座小天之中,終究還是有人,總不可能這些殭屍,會是同門的師兄弟帶來或者煉成的?
且不談殭屍不是一兩日能煉成的,衆人也不相信,會有膽大包天的狂徒,敢在門中師長的眼皮底下做出養屍煉僵之事。
在這地穴之中,竟然撞見殭屍,背後究竟代表什麼,實在難以捉摸。
不過衆人已經無暇多想,因爲黑暗被逐退的同時,戰鬥也已同時被引燃了。
許恆修行以來,歷經幾次鬥法,竟然次次都是生死廝殺,不知不覺便養成了不動則已,動則定以雷霆萬鈞之勢的習慣。
在火光照出這些殭屍模樣的同時,在它們的皮膚上、甲冑上、僵毛上,已有火星躍動,火焰蓬然升起,須臾便往渾身上下燎去,要將它們淹沒在火海之中。
不過如此多的目標,難免分薄火力,而且許恆也是首次嘗試,如此一心多用的施法,對於法力的分配也有不均之處。
有殭屍瞬間淹沒在了火海之中,發出痛苦的咆哮,飛快化成了灰燼,也有的殭屍抗着火焰發出怒吼,從洞穴之中衝了出來,想要發起反擊。
宗晉一聲沉喝,頂上驟然大放玄光,袖中再次有煙氣滾滾而出,化作虎、豹、蛇、鳥四種模樣,朝着殭屍殺去。
他法力化出的這四獸,似乎各有特點,虎豹迅猛而具殺傷威力,蛇鳥靈敏而有纏擊滋擾之能,互相配合之下,輕易便將衝擊上來的殭屍羣殺了個對穿。
而他一動起手,張顯幾人終於如夢初醒,紛紛施法應對。
衆人畢竟都是大派弟子,對付區區殭屍,還是能夠手到擒來,一時便將殭屍打的潰不成軍。
可即使如此,衆人心中仍是難免沉重,因爲那些洞穴之中,竟然還有殭屍不斷涌了出來,王堯法力最弱,殺退數波衝擊,已是有些氣喘,不禁喊道:“這地底下究竟有多少殭屍?”
沒有人應答,因爲衆人都在專心退敵,只有許恆一直留有餘力,但他這麼做不是因爲想要置身事外,而是因爲他能感覺得到,還有更大的威脅隱藏着。
許恆維持着法術,所有從洞穴闖入此間的殭屍都會燃起,那些火焰之中,蘊含着太陽之力,即使不能焚盡,也給這些殭屍帶來巨大的傷害。
但他本人,卻望着一個幽邃的洞穴,這個洞穴涌出的殭屍尤其的少,但他總覺其中似有一道目光,正和自己對視。
“退吧。”許恆說道:“如此僵持下去,不是明智之舉,現在退回地面纔是上策。”
張顯喘了口氣,說道:“區區殭屍而已,我不信殺不完……”
“張師兄!”這個時候,華飛花雙眉倒豎,竟然搶在許恆之前,喝道:“你利益薰心了不成!這些殭屍根本殺之不盡,若等力竭之時,想退也已晚了!”
張顯面色一陣變幻,不由看向宗晉,卻見他也面沉似水,目光掃射着幾個洞穴,終於還是說道:“走,王師弟先退。”
王堯鬆了口氣,他修爲太淺,已經支撐不住,但又不敢獨自逃走,聽聞此言頓時如蒙大赦,連忙騰起了身,飛往原路。
“都走,動作快些,我來斷後……”宗晉催促着張顯和華飛花跟上,又看向許恆,他卻動也不動。
許恆淡淡道:“宗師兄,你在前吧。”
宗晉還要說什麼,但隨許恆話音落下,空氣中的火氣猛然騰盛起來。
整個地下空間似乎都被點燃了,道道焰風凝聚出來,席捲之處,所有殭屍都在化作灰燼。
宗晉目光一震,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師弟的法力法術,已都遠在自己之上。
他想到自己在合煞關頭蹉跎的這幾年,有種複雜的心緒,對那道地煞的渴望似乎又升起來了一瞬。
不過最終,他還是將雜念壓了下去,沉聲道:“師弟快跟上來,若是力有不逮,我也可以交替抵擋。”
許恆微微點了點頭,宗晉終於騰身而起,追在張顯身後退去。
許恆見狀,卻沒動作,他的目光至始至終,都在看着那個洞穴,他隱隱感覺到那裡面的‘東西’,其實也在忌憚他的法力。
那東西並沒有智慧,它不懂得判斷形勢,只覺得許恆法力洶涌,威脅無比之盛,所以不敢貿然現身。
但是許恆知道,就像自然界中猛獸的對峙一般,若他退去,在那東西看來就等於示弱,反而會立即殺了出來。
所以他在等,等宗晉他們離開了一段距離,這才沉氣運起法術,只見焰風匯聚而來,化作一道雄雄火牆擋住來路,與此同時他的足下也有焰光一閃,整個人拔地而起,朝着來路衝去。
他竟然在這狹窄曲折的地底縫隙之中,施展遁術穿行。
果然正如許恆所料,在他離開的瞬間,洞穴之中忽然傳出一聲咆哮,地底竟也微微一震,無數石礫娑娑掉落下來。
但是許恆已經無心去理,他正以以極快的速度穿行在地底縫隙之中,不得不全神貫注。
幸好,得益於凝鍊法力的進境,他的火遁已經到了入微境界,運轉起來更加隨心所欲,還得益於他關鍵時候,便無比清醒的狀態,能在如此快的速度之下敏捷的反應,甚至得益於他曾下苦功,研究將身形練的靈動的辦法。
許恆隱隱生出一種感覺,這就是初窺門徑身法篇中,描述的‘自由無拘’的境界。
許恆都沒意識到,自己面上竟然露出十分輕鬆的神色,在地底通道中電閃而過,不片刻便到了縫隙變窄的地方。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宗晉竟然在此等待。
他見許恆出現在視線盡頭,竟以如此快的速度直衝而來,目中憂慮轉爲驚訝的同時,也已反應過來,頓時一言不發,鑽入縫隙之中,朝着地面而去。
許恆望着宗晉進入之後,留下的狹小縫隙,心中忽然生出一絲衝動,他想嘗試化火直接衝了過去,甚至能夠感到,自己只要念頭一動,便真能夠化爲火焰。
但最終許恆沒有做出這個選擇,因爲他知道自己的法力,不足以支撐自己做到,若真一時衝動,可能遁出去的同時,就真的散成流火了。
許恆深吸一氣,遁速漸漸放緩,同時身形一側,自然而然轉化爲了法力裹着身體飛騰,以一個仍舊不慢的速度通過縫隙,幾乎就貼在宗晉之後出了地面。
華飛花幾人正在地面焦急等待,見兩人一前一後出了縫隙,終於鬆了口氣。
她正要說話,但是許恆甫一現身,卻是片刻也不舒緩,便又折過身去,深深吸了口氣。
這一口氣,彷彿捲起了狂風!衆人愕然看着他這一吸,空中的氣流肉眼而見匯聚而來,被他一口吞入腹中。
但更叫他們驚震的是,許恆動作的同時,天門之上驟然大放光芒!一道恢弘玄光沖天而起,洞穿漫天霧氣直貫雲霄,去到不知何處。
“如此法力……”宗晉不禁昂首望去,心中大震,他曾見過孟浮生外放玄光,同樣是上乘道基,孟浮生法力大成之時似乎也沒有如此聲勢啊!
不過許恆外放玄光,當然不是爲了震驚同門,而是正在全力搬運體內法力,伴隨着自己這一口氣——
許恆猛地一吹,爆風裹挾着焰浪狂卷而出,洶涌呼嘯着貫入地底縫隙,似乎將裡面徹底點燃了般,直到許恆停止施術,縫隙之中仍有火光透出,望而可見焰浪翻涌。
“吼——!”隱隱的,縫隙之中似有遙遠的怒吼傳來,谷地竟都微微震顫起來。
但是直到焰光熄滅,那至始至終都未曾謀面的東西,還是沒有衝了出來,也不知道是被焰風生生燒成了灰燼,還是退回了地底深處。
這時衆人才回過神來,華飛花連忙問道:“許師弟,你沒事吧?”
“我不妨事。”許恆緩緩送出一口氣,收起玄光不再外放,這才應道:“不過法力耗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