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隱隱能夠看到鄰居家中昏暗的燈火。
身體的疼痛已然散去,喬依站起身來,用腳弄些泥土遮掩住地上的幾滴血跡,摸了摸結了血疤的鬢角,還好有些髮絲遮掩,不太明顯。
估摸着爹爹差不多要回來了,喬依起身點燃油燈,隨手拿起爹爹讓他背的醫書,裝模作樣地看了起來。不知爲何,往日間晦澀難懂的文字,彷如印在腦海之中一樣,格外的清晰。
“不會是餓糊塗了吧!”喬依喃喃自語道。
夜色一點點的沉鬱,喬依摸着餓的咕咕叫的肚子,隨手將醫術塞在懷裡,剛想起身找點吃的,就聽到外面一陣呼喊:“喬依,喬依,快出來,你爹出事了……”
啪,啪,啪……
急促的敲門聲傳來,緊接着“嘭”地一聲大響,從外面鎖住的門被人砸開了。
夏小胖的爹夏柱子從外面闖了進來,拉着喬依道:“喬依,快跟我走,你爹出事了,快點跟我走……”
言罷,不由分說,拉着喬依匆匆向外趕去。
過了小橋,走不多時,便看到幾個鄉親拎着燭火,用一塊門板擡着一個人趕了過來。喬依奔過去一看,正是爹爹喬子明。
他心中一急,邊喊邊搖道:“爹,爹,你怎麼了?爹,你怎麼了……”
門板上的喬子明,衣衫撕裂,腦袋被破布包着,左邊的胳膊和腿被厚厚的紗布纏繞,其上滲透出片片殷紅的血跡。
“哇……”喬依頓時嚇得大哭起來。
夏柱子將喬依摟在懷中,嘆息一聲,招呼着衆人將喬子明擡進喬家。幾個鄉親幫着收拾完,順便安慰了喬依幾句,也就都回去了。喬依臉上淚漬未乾,愣愣地站在木板旁。
“喬依啊,你去睡會吧,你爹我來看着!”夏柱子摸了摸喬依的腦袋。
喬依搖了搖頭,低聲道:“柱子叔,謝謝你了,我沒事,你忙活一天了,你回家吧,我來照顧爹!”
“你一個小孩子,怎麼行?”夏柱子道。
“沒事的,我以前跟着爹爹去行醫,會照顧人的!”喬依低低地應了一聲。
夏柱子猶豫了一番,點了點頭,折騰到大半夜,他也是疲倦異常。既是喬依如此乖巧懂事,他也不再勉強,想來一夜應該沒有什麼大事,他明日趕早再來吧!
牀上的喬子明,身上大大小小的青紫傷痕無數,除了斷折的手腳被包紮了以外,其餘的似乎只是草草的清洗了一番。
喬依強忍着淚水,轉身走入藥房。他從小跟着爹爹辨識藥草,又時常看爹爹給人看病,略通醫術,便打算尋些草藥嚼碎,敷在爹爹的傷口上。
夜風吹來,帶着一股溼意,喬依小小的身軀抖了抖。啪啪的雨滴聲砸落在房檐上,清脆淒涼。
噠噠,噠噠,噠噠……
驀地,一陣朦朧的馬蹄聲夾雜在雨聲中從屋外傳來,喬依只聽得“哐當”一聲,院門就被踹開了。
兩個黑衣大漢手持明晃晃的鋼刀,夾風裹雨地衝了進來。喬依剛跑過去,其中一個高個黑衣人,一腳將他踹到了牆角。
噗!
這一腳,踢得小小的喬依口噴鮮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高個似乎還不解恨,惡狠狠地道:“小雜種,找死啊!”
隨即,他轉過身闖進裡屋,看了看牀上的喬子明,對着另一矮個黑衣人,道:“大哥,這個姓喬的果然沒死!不過,模樣倒是挺悽慘的,哈哈,不知死活,居然敢和少爺搶女人。”
那大哥斥道:“你知道什麼,咱們少爺最寵靈兒夫人,要是少爺聽到你對夫人不敬,小心你的腦袋。”
高個一哆嗦,道:“大哥,我這不是在您面前嗎?”
“少廢話,動手吧!”
高個黑衣人不敢再囉嗦,隨手一掌拍在喬子明胸口。
“大哥,斬草除根,這小雜種也殺了吧?”高個看着牆角奄奄一息的喬依,隨口道。
那大哥應了一聲,走過去,隨手一掌拍在喬依胸口,轉頭道:“走吧!”
言罷,二人匆匆出了院子,策馬離開了。
屋中暗淡的油燈,靜靜地燃着,恍惚間,那窩在牆角的小小身軀,微微動了動。
胸口一陣沉悶,隱隱有些喘不過氣來,小喬依一點一點挪動着身體,似乎一個輕微的動作,都帶給了他巨大的痛苦。終於,他坐了起來,慢慢地從胸口掏出一本已經被震得粉碎的醫書。
誰都沒想到,正是這本醫書,救了小喬依一命。
許久,回過神來的喬依,掙扎着爬到牀邊。他輕輕地探出小手,半空中似乎又退縮了一下。終於,他鼓起勇氣,試了一下喬子明的鼻息。
噗!
喬依小小的身軀,無力地跌坐在地,疼痛而哀傷,心中僅存的希望,也隨之破滅了。
“爹,爹沒了……”低低哭泣聲中,他再度昏了過去。
七日後,在鄉親們的幫助下,喬依將喬子明葬在了村後。
這是一塊規模不大的殉葬之地,幾座孤零零的墳堆散落在那裡。旁邊的枯樹上,幾隻烏鴉在撲騰着翅膀,衝着空氣呱呱地叫個不停。
一身孝服的喬依,跪坐在喬子明墳前,那雙在這個年齡本應靈動的眸子,竟然流露出一絲死寂。
記憶中的喬子明,從來不是個話多之人,孤言寡語,外冷內熱。雖然很嚴厲,但是在生活上,卻並不苛刻喬依。
在小喬依短暫的生命中,沒有孃親的痕跡。怯弱的他,有一次鼓起勇氣問喬子明,孃親在哪裡?結果,他當堂捱了一頓打,事後的喬子明半個多月沒說一句話,整晚整晚的喝酒,嚇得喬依再也不敢提及孃親。
天空慢慢被灰色籠罩,那幾只烏鴉似乎叫累了,趴在樹幹上一動不動,遠處不時傳出一些野獸的淒厲叫聲。
又過了許久,喬依呆立的身影,如若復甦的屍體,僵硬地動了動。
這一刻,他知道,自己是真的一個人了。
……
日出日落,時光並不因誰的留戀不捨,而有半步停滯。人總要生活下去的,孤苦伶仃的小喬依,開始了他一個人的生活。打柴,做飯,偶爾幫着鄉里鄉親看個小病,在鄉親們的接濟下,他艱苦地活着。
空閒的時間裡,喬依第一次開始認真地讀爹爹留給他的那些書。憤懣、仇恨,讓他無比地渴望力量,彷彿性格中的那一絲怯弱,也隨着喬子明的去世悄然隱藏。
然而,太小的他,真的不知道怎樣才能強大。一時間,爹爹自小的教導成了他唯一的選擇,讀書。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的記憶力突然好了許多,喬子明留下的那一堆書籍,他只花了幾個月的時間,盡數看了一遍後,便倒背如流。
……
“喬依,喬依,村裡來了個走村的老頭,你快跟我去看看吧”,夏小胖氣喘吁吁地衝了進來,也不管喬依樂不樂意,拖着他就跑了出去。
走不多遠,就看到一個五十來歲的老頭,站在一個小推車旁邊。小推車周圍,站着一羣孩子,謝天昊正在其中。
這羣孩子,手裡拿着從爹孃那裡討來的小錢,爭先恐後地遞給那老頭,換回一塊甜絲絲的糖果。夏小胖也換了兩塊,十分仗義地送了一塊給喬依。
過不多會,生意做得差不多的王老頭,推起小車,準備離開。一羣孩子一擁而上,圍着他不讓走。
領頭的謝天昊道:“王爺爺,你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跟我們說說故事唄!我們給您去拿飯去。”言罷,他吆喝着其中一個同伴回家找吃的去了。
王老頭笑了笑,也不客氣,在一旁的石磙上坐了下來。他掏出菸袋鍋子,點上火,先美美地抽了一大口,才道:“你們這幫子小娃子啊,算是找對人了,今天就讓你們漲漲見識。我跟你們說說修仙的事。”
夏小胖叫道:“王爺爺,真的有神仙啊,那有鬼嗎?還有,還有,神仙都在哪裡啊?”
王老頭捋了捋鬍子,道:“神仙有沒有我不知道,不過修仙的人肯定有。他們也會仙法的,點石成金,騰雲駕霧那都是小道。至於哪裡有,你們住得這羣山上就有啊!不過,他們在很深很高的山峰上。至於鬼啊,也有……”
這是喬依第一次聽說修仙煉道的事,或許王老頭描繪的並不準確,許多地方不免有些誇大臆想,但這並不妨礙喬依嚮往。
喬依有點怯弱,有點懶,有點漫不經心,但是爹爹的死,讓他想了很多。生性善良的他,想知道爹爹爲什麼死?是誰害得?母親在哪裡?是否還活着?甚至他要找到害死他爹的人,然後報仇!
雖然這一切看起來比登天還難,甚至,對於喬依來說,有些遙不可及。可是,這些是他記在書頁中,刻在骨子裡,需要去做的。
王老頭歇夠了,伸個懶腰,晃晃悠悠地離開了。留下了幾塊糖果,幾段故事。
他不知道的是,正是他的故事,將修真煉道的念頭帶到了這個山村,帶給了這幾個懵懂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