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陽光灼熱地炙烤着大地。焦黃的大地上,幾個農人艱難地邁着步子,即使時事艱難,然而爲了家人,爲了生存,怎麼都要咬牙堅持下去。於是不管汗如雨下,不管口乾舌燥,一羣人仍然在田地裡辛勤地勞作。
田地的一頭,一個身穿粗麻衣服的老漢正停下捶了捶腰。老漢看上去有六十多歲,一大把年紀卻還要在田裡勞作。汗珠順着老者的臉上溝壑一般的皺紋曲折而下,濡.溼了老漢脣上的山羊鬍須。
老漢的身邊,一個年輕人正佝僂着身子割着田裡的麥子。雖然看起來力氣很足,可明顯地對割麥這項活計並不熟練。年輕人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一雙眼睛明朗睿智,一身粗布衣裳卻掩不住他身上的清貴氣質。
老漢看了一眼汗流滿面的年輕人,喘了口氣道:“小穆啊,別那麼拼命,累了就歇歇。再牽動傷口就不好了。”
那個被老漢喚作小穆的年輕人回頭笑笑,道:“吳老爹,沒事的。這點活兒,累不着我的。”
吳老爹憨厚地笑了笑,眯眼瞧瞧天上的日頭,道:“小月該送飯來了吧。”
年輕人低頭起勁地割着麥子,頭也不擡道:“估計快是時候了吧。”
“嘿嘿,小穆打算什麼時候和小月把事情辦了啊?到時候老爹我和你嬸子可得幫你們好好操持操持。”吳老爹一說起這兩個孩子的事,就經不住臉上笑得像朵秋日的花。
這兩個孩子自從半個月前到了他們家,給他們幫了多少的忙?那是數也數不過來啊。老漢他早看出這小穆跟他口裡的妹妹小月不是他口中說的兄妹關係了,稍微一問,小穆也就承認了,說他和小月本是逃難來着,路上怕有不便,就以兄妹相稱了。吳老爹和老伴兒自從知道了這倆人的真正關係以後,對他倆的事兒就極爲熱心,搞得這兩個孩子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這會兒也是一樣,小穆一聽吳老爹這麼問,也不意思直接說,只好擺擺手道:“這件事,還是爲時過早吧,老爹,小穆心裡有數。”
吳老爹很樂意看小穆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的樣子,總覺得這孩子低頭笑時嘴角的笑意總能讓自己回想起當年和老伴兒初識時的美好日子。
遠遠的土路上,忽然塵煙四起。一隊人馬縱馬馳來。手中的長槍長槍明晃閃亮,老實的農人們見了這樣的主兒,紛紛散開避讓。誰也不願惹上這些瘟神。這年頭,拿刀的就是勢,就是威,惹了這些人無異於虎口裡拔牙,自投死路。
然而有些事,你再怎麼避讓,總也是躲不過。儘管農人們遠遠避開,然而這幫人騎着馬提着刀,硬是將在田裡的農人們聚到了一處。農人們嘴裡咕咕噥噥,手上卻握緊了農具,大不了跟這幫人拼一拼。
一匹黑色駿馬馳到近前,馬上的黑衣騎士一緊繮繩。座下黑色駿馬前蹄懸空,長嘶一聲,在空曠的田野裡分外惹人注目。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只見那黑衣騎士一雙眼睛似鷹隼般銳利,掃視一眼面前的衆農人,那種目光,讓人從心底裡不舒服,彷彿他打量的不是一羣人,而是一批貨物。
黑衣人掃視一眼,手一揮:“老的不要,年青都帶走!”
農人一聽這命令,立刻大睜了雙眼:帶走!帶到哪裡去?!是要被抓去當兵嗎?家裡還有老母幼兒,如何能就這麼跟了你們去!
於是地裡的農人騷動起來,拿了手裡的鐮刀便和馬上的騎士們拼打起來。起初騎士們並不將這些農人放在眼裡,然而一羣人被逼到毫無退路時的力量是不可估量的。這幫農人幾乎是不管不顧,更沒有什麼章法,衝着襲來的軍士們就是一通亂揮亂砍。不消一刻鐘功夫,幾個騎在馬上的軍士就被農人們打翻在地。
剛開始發號施令那個黑衣騎士皺了下眉頭,覺得事情有些不受控制,於是呼哨一聲,高聲喝道:“都老實給我聽着,我們是王朝軍石泰守軍,奉命徵兵。你們最好老實點,不然,軍法伺候!”
喧囂的農人似乎安靜了一會兒,然而很快就有人高聲喊道:“王朝軍又怎麼樣?王朝軍就可以隨便抓了我們去?我們家裡有老婆孩子,還有一大家子人要我們去養。憑什麼扔下他們跟你們走!”
黑衣騎士高踞馬上,銳利的雙眼中是滿是鄙夷:“哼,小小農人,有什麼資格選擇?王朝就是立刻要你們去死,那你們也得感恩戴德,乖乖去死!”
農人更是騷動起來,將近旁的幾個軍士推翻在地。黑衣騎士冷哼一聲,彎弓搭箭,一箭射去,領頭吵鬧那個農人的頭顱便骨碌碌滾在地上,而那失了頭顱的身子仍然緊緊地握着暫時拿來當做武器的農具。
其他人一時忘了動作,軍士們一擁而上,乾脆利落地給那些強壯年青的農人套上了鐵鏈。
吳老爹嚇得有些哆嗦,小山就這麼死在了大家的面前。待他反應過來,小穆也已經被那些野蠻的軍士們鎖住。他身上的傷可剛剛纔痊癒,吳老爹想起小月攙着小穆剛到他們家時的場景。那時小穆整個人就剩了一口氣,若不是小月四處奔忙,小穆這條命哪裡撐得到現在。現在他剛剛康復,本來以爲他和小月經了這麼一番磨難,終於可以好好生活在一起了。哪知道飛來橫禍,居然就這麼被這幫強盜擄走了!
吳老爹憐惜小穆,顫巍巍地要上前去拉小穆,卻被那些軍士們一手推開。老人一下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小穆見了,目中怒色一閃,卻是生生忍住了。只大聲朝吳老爹喊道:“老爹,叫小月什麼都不要做,乖乖等着我。一定等着我!”
吳老爹眼中閃着渾濁的淚,顫顫拭了一把淚,臉上混着泥土的淚跡蜿蜿蜒蜒。使勁點了點頭,他現在能做到的,也就是給小穆傳個話了吧。這孩子,被這幫人抓走了,怎麼還能好活啊。這樣想着,吳老爹眼中的淚又抑制不住地流了下來,潤溼了腳下焦黃的土地。
一羣農人被鎖在一條鐵鏈上,垂了頭,拖着不情願的步子向前走。有些人還試圖要反抗,無情的鞭子立刻降臨到他們身上。小穆只是盯着領頭那個黑衣騎士,咬了嘴脣。
黑衣騎士似乎也覺察到了身後的目光,轉頭看去,只見所有農夫都低着頭,在軍士的呵斥下緩步走着,破爛衣裳隨風舞着,所有人都像是失了生氣的木偶,只是麻木地跟着前邊的人向前走。黑衣騎士緩緩轉頭,也許,是他多想了。
“什麼?被抓走了?!”來送午飯的祁焰月只看到扔得到處都是農具和神色慘淡的一羣老漢們。
祁焰月穿着一身灰布衣裳,頭上扎個小方巾。看上去就像一個小村婦。此刻她正抓着吳老爹,焦急道:“老爹,你說小穆給王朝軍抓走了?你確定?”
吳老爹睜着一雙無神的眼睛道:“是啊,他們說他們是石泰守軍。他們,他們還殺了小山。”說着顫巍巍地指了指撲倒在田地裡的一具屍體。雖然老漢們將頭顱和軀體湊到一處,然而看那傷口,祁焰月也想像得到出手那人箭法的凌厲。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祁焰月只覺得自己的腦子都不夠用了。爲什麼慕遠浦不阻止?爲什麼他不表明身份?他真的可以眼睜睜看着,放任事情發生?!
祁焰月越想越不知所以,於是問吳老爹道:“老爹,小穆有沒有交代什麼?”
“他叫你乖乖等他回來,還叫你一定要等他。哎,可憐的孩子啊,都怪老爹不好,他傷剛好,我怎麼也不該同意他到田裡還幫忙的。現在遇上這幫強盜。哎,小月,不是老爹說喪氣話,你還年輕,小穆他,恐怕是回不來了。”
吳老爹說完又重重嘆了口氣,要是他態度堅決一點,小穆也不可能跟他到田裡來幫忙,更不會遇到這麼一檔子事。現在這樣,總不能讓小月真的等着他,小穆他這一去,十有八九是回不來了。再殘忍也好,他得先跟小月這孩子說說,有些事,提前面對,總比永遠逃避要好。
祁焰月卻只是皺着眉,像思索着什麼。半天才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道:“老爹,放心,我知道了。”
吳老爹是想放心,可小月眼裡閃爍的那種東西,實在不太能讓他放下心來。他總覺得,小月絕不會這麼乖乖待着。於是和其他人斂了小山的屍首回去,吳老爹就一直小心注意着小月的情形,生怕她有什麼特別的舉動。
祁焰月當然不會乖乖等着。那日長平遭襲,她和慕遠浦跌落山崖,慕遠浦爲了救她,身上多處受傷,滿身是血,都不成樣子了。祁焰月一路揹着攙着他,一路喊着他的名字,幾經輾轉,還真讓她掏出了洪海通的包圍。幸虧有吳老爹一家收留他們。慕遠浦本來跟她說,等他傷好了,他們就一道尋晏遙他們去,哪知道會突然被人擄了去。擄了慕遠浦去的,居然還是王朝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