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多鐘,路瑤告辭回家,要和家人一起守歲。她這個監督人一離開,王候、錢午、孔融三人立刻閃人。
此時金楊在客房照顧祝國平。祝國平臉色赤紅,呼吸急促,金楊給他餵了碗醒酒湯,但他不僅未見清醒,反而愈見厲害。金楊判斷是酒精中毒,他不覺皺緊眉頭: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他起身望向窗外,雪越下越大,他停泊在外的哈佛車身隱隱被白雪籠罩。
他看到王候與孔融各自上了斯巴魯森林人和一輛大衆邁騰,倒是沒見錢午的身影。正在這時,錢午推門而入,壓低聲音道:“金兄弟你不走?”
金楊喜道:“你還沒走,正好,幫我把他送去醫院。”
錢午看了看牀上昏睡不醒地祝國平,笑道:“沒問題。不過他這個直姓子和酒量,還怎麼在官場上混?這樣子喝酒,遲早死在酒桌上。”
“酒桌上勾心鬥角錯綜複雜的紛爭一如人生啊!”金楊感嘆着,兩人從牀上扶起祝國平,路過客廳時,沈敏不疼不癢問了幾句,最後交代金楊一定要把祝國平照顧好云云,然後靜靜回到她的臥室。
兩人攙扶着祝國平上了錢午的大切洛基,等車發動,金楊禁不住問道:“錢兄,沈敏這麼個冷血的女人,你們當寶貝追?犯的着自討苦吃嗎?”
錢午一邊開車一邊道:“今天我算是看清楚了,以前只是覺得她比較文靜,像個大家閨秀,今天……算了,老子放棄了。”
說到這裡,他微微回頭瞥了祝國平一眼,曬道:“可這哥們未必懂得回頭!”
金楊不禁咧嘴笑道:“這話雖有點偏激,倒也一針見血!”
“善弈者謀勢,不善弈者謀子。金兄弟,今天我算是看出來,你比王候他們幾人強了不止幾許啊!”錢午用欣賞地語句吹捧着。
“錢兄擡舉。”金楊暗暗驚訝不已,以錢午的身份地位還用的着去捧他?他本想問問誰是廟哥?和他有什麼關係時,大切洛基已緩緩剎在一家醫院急診室門前。
在錢午地幫助下把體重近一百七十斤的祝國平送到急診室掛水,錢午要了他的電話號碼後急着回家陪家人。
整個急診室幾乎全是醉酒掛水的病人,溫暖的空調房間滿是燻人酒氣。
祝國平靜靜地掛着水,金楊慢慢來到室外,望燦爛煙花,聽歡聲笑語,想家的念頭,從未如此強烈。他迫不及待給白小芹掛了個電話,白小芹告訴他說,她和萱萱嚴潔菊剛包了三百個餃子,現在正下鍋。還說萱萱買了好多炮竹煙花,一會她們就拖着大伯一起去河堤邊放。
金楊還來不及說話,電話裡忽然出現萱萱的聲音,“叔,你快回來,我們等你一起放煙花呢!”金楊低聲解釋他爲什麼不能回來。萱萱失望地哦了一聲,然後笑道:“叔你是個好人!好人會有好報,叔!新年好!”
“新年好!萱萱!”金楊這一年經歷很多人事,因爲意外才更加的欣喜。一種希望不斷萌生地感覺,如萱萱的成長一般,她終有一天會長成美麗的大姑娘,希望的幼苗也是。
又和白小芹說了幾句話,結束時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白小芹忽然笑嘻嘻地問,要不要和嚴潔菊說幾句話。金楊臉上一熱,正要拒絕,忽又想起,過新年彼此問候很正常,自己若躲躲閃閃,豈不是此地無銀?何必要把簡單的事情搞複雜了。他當即道了聲:“好!”
嚴潔菊的聲音又驚又喜,“新年好!”
金楊風趣地道:“我不僅祝你新年好,往後的一年又一年都要好!”
“謝謝!”嚴潔菊的聲音帶顫。
“告訴她們,我明天清晨趕回來。”
“嗯!在下雪,路上小心開車。”嚴潔菊的聲音微帶拘謹。
金楊應了聲便掛斷了電話,接下來他提前給於尚先以及李剛撥打了祝福電話。臨近十一點時,祝國平的第一個吊瓶才掛完,當班醫生說病人酒精中毒很嚴重,說還有兩個吊瓶要掛,掛完還必須在急診病房觀察兩小時才能離開。
金楊挑了挑眉,考慮到應該通知他的家人。於是便在祝國平身上找他的電話,結果沒找到,他琢磨着是不是在祝國平的大衣裡,遺留在沈君儒家中了。
沒有指望,金楊也徹底定下心神,躺在祝國平隔壁牀上休息,一心一意地開始電話聯繫,從黃百均到滿山屯,甚至高官保都沒有遺漏,雙國的幾位老友兼高層都一一問候,然後是顏婕和楊慧紅。楊慧紅接到他的電話很驚喜,說正要讓冷凝霜給他打電話祝福,剛說到冷月潭昨天也回來了時,電話被冷凝霜搶了過去,嘰嘰喳喳說了一大通話。大意是姐姐回了,變更漂亮了,媽媽最近很開心,還說她要去給他拜年,問他什麼時間在家等等一大籮筐話,金楊聽得耳朵發麻之際,隱約聽到冷月譚的呵斥聲,冷凝霜纔不情不願地掛了電話。
冷月潭回來了?怎麼沒給他打個電話。她的生活因滿山屯發生了多大變化?金楊搖了搖頭,這個有着一顆佛心的清涼女子,會不會被奢華的世俗紅塵吞沒呢!
臨近12點時,一條短訊映入他的眼簾。
“我還是忘不了你!祝新年快樂!事業順利!”
金楊臉上流露出苦笑,心卻隱隱地顫抖起來。詹麗啊詹麗,你讓我怎麼回覆呢!他在鍵盤上打一行字後刪除,再打一行字又刪除,似乎怎麼回答都是錯誤。
這時,醫院的電視裡響起主持人的倒計時聲音,急症室裡亦一片祝福問候聲。
……凌晨一點多鐘,祝國平清醒了過來,看了一眼金楊後,又閉上眼睛入睡。金楊今天也很疲憊,堅持到祝國平掛完第三瓶水之後,在病牀上蜷縮睡着。
等他醒來時,祝國平正站在牀前看着他笑。
“你恢復過來了。”金楊端詳着他的濃眉大眼,笑了笑:“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祝國平的眼身裡流露出感激之情,內疚道:“大年三十害你在醫院呆了一晚上,真是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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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楊的眼光裡有着許多與年齡外表不相稱的成熟和機智。他詼諧的回答道:“有句話怎麼說來着,這是命運的安排!”說完翻身爬起,看着窗外一片霧白的天,又看了看牆壁上的掛鐘,訝道:“六點了,我得離開了。”
祝國平道:“我的車還停在省委大院。”
“我的也在。”金楊笑道:“一起賞雪走過去,不太遠。”
“好!”
於是兩個人在清晨悠然漫步在雪地裡。
一路都是關於雪的話題,回到省委大院C7樓前,金楊向着祝國平微微點頭,“再見!”。
祝國平笑着伸過了一隻手,“再見!”金楊笑着上了他的哈弗車,而祝國平卻徑直上了C7。金楊想他大概是去拿他的衣服和手包去了,他發動了汽車,緩行在雪地裡,開出十幾米遠,他看到人工湖上結上了一層冰,被皚皚白雪包圍,如一個明亮平滑地鏡子。
金楊不由停下車,緩緩走向湖邊小徑,昨夜酒喝得大了點,又在醫院悶了一晚上,他想在湖邊換換新鮮空氣。
雖然冬季湖邊周圍的草坪已經枯黃,但一株株雪松毅然挺立,精神飽滿。金楊沿着小徑漫步,偶爾做幾個伸展動作。沿途沒什麼人,倒是遇到幾個環衛工作在掃雪,他一一打着招呼,道一聲“新年好!”
來到湖心小亭時,一路的積雪已被清掃乾淨,亭子裡還豎着一把竹掃帚和一個手拖車,一個身穿運動服的五十餘歲男人大概是清掃積雪累了,站在涼亭裡打着太極。
被周圍的美景所惑,金楊的精神大好,笑着招呼了一聲:“大叔!新年好!”
“新年好!“大叔笑回了一句,依舊做着太極運動。
金楊點燃一支菸,沉醉地吸了幾口。忽然耳邊傳來“大叔“的聲音,“這麼好的空氣和景色,吸菸不僅煞了風景還傷身啊年輕人。”
金楊愣了楞,笑着扔煙,用腳擰熄,拿起掃帚掃進撮箕裡,道:“大叔您打的是老架勢陳氏一路太極吧。”
大叔笑道:“什麼套路都算不上,純粹鬧着玩,年輕人你住院子裡?”
金楊搖頭,“朋友住這裡。”
大叔笑而不語。
金楊知道他誤會自己是趕早來大院送禮拜年的。他輕聲道:“大叔初一還在打掃清潔衛生,大概經常看見前來送禮的人和車吧。”
大叔稍稍一楞,看了看亭子裡的掃帚,頓時笑着搖頭,“沒有。”
“沒有?”輪到金楊稍愣,他愕然醒悟道:“也是,現在給上級部門和領導送禮是個很大的學問;送輕了,人家會覺得你沒有誠意;送重了,又容易給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出奇出新就成了一個很大的挑戰。現在直接把禮物和錢拿到領導家,領導不一定敢收,這裡的變通之法,就是通過組織打麻將來送現金。”
大叔聞言頓時停止了太極,漫不經心道:“年輕人你很有一套嘛,有前途,什麼單位的?”
金楊傲然道:“我從不搞這種名堂。只是很瞭解他們的手法罷了。”
“你是搞政法工作的?”大叔緩緩走近金楊。
金楊沒有作答,而且望着冰面嘆息道:“官場上的行賄、受賄,就象傳染病,很難治。”
大叔笑道:“一個人只有在離開領導崗位以後,纔會真正明白,凡是給自己送錢的人,都不是真正的朋友。他討好你,巴結你、關心你、順從你,爲的都是你手中的權力。一旦你不能滿足他的要求的時候,一旦你不能再對他提供保護的時候,他馬上就會罵你、恨你、咬你。”
金楊咦地回頭看了看環衛大叔,“精闢!大叔到底是在省委大院裡搞衛生的,這種見識一般的官員都不知道……”
“他們不是不知道,是被利益矇蔽了眼睛。”環衛大叔似乎被金楊勾起了興致,“站在你的角度,應該怎麼去整治?”
“我啊……”金楊想了想,道:“也無非兩條:一是杜絕權力的贖買,二是將權力社會改造爲非權力社會。也就是說,不能讓可贖買的權力滲透到社會的各個領域,不能讓原本通過正常渠道就可以解決的問題也要進行權力的贖買,不能讓一些原本正常的人際交往也具有權力贖買的姓質,不能讓權力的贖買成爲人們的習慣。最重要的,就是淡化權力關係和權力意識。”
“有些道理……”大叔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可惜金楊從沒有認真看他一眼,否則肯定能發現一些不尋常的東西,大叔隨和地態度中,卻隱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勢。
金楊忽然搖頭道:“理論和實踐永遠有萬丈距離啊!官場是個權力場,每個人都身懷利器,極具殺傷力,如無遊戲規則,就會屍橫遍野。所以官場和江湖一樣,都是最講規矩的地方。這其實也是許多人,包括一些主張廉政的皇帝和清官也不得不對[***]型[***]網開一面的原因之一。有了紅包這個‘潤滑劑‘,官場上就會減少許多摩擦。更何況這些‘潤滑劑’還頗有人情味,更能化解不少矛盾。”
“有點意識。”大叔若有所思地盯着金楊,好奇道:“這都是你自己總結出來的經驗?”
金楊笑而不語,忽然喃喃自語道:“我知道自己錯在什麼地方了……”
大叔的耳朵尖,問道:“錯在什麼地方?”
金楊難得在這樣一個早晨放開自己,在一個清潔工面前。
“爲什麼幼兒園的老師能把哭哭滴滴地孩子哄得高高興興?那是因爲她們能放棄自己的個姓去迎合小孩子的興趣和愛好,進而也就能掌握他們。”
環衛大叔很認真的道:“這是幼師的責任所在,如果她們不是出於熱誠和責任,僅僅是敷衍,孩子們還是會哭鬧,她這個幼師也當不長。”
金楊默默點頭,擡頭看向天際,一縷陽光微微綻露。他忽然想起了金半山非常看重的六字箴言,東方,初一早起。他沒有刻意去做,但事實上他卻暗合六個箴言,武江在清遠之東,今天是初一,他也起得很早。
連陽光都快出來了……金楊不由得哈哈大笑,見鬼的一遇陽光便化龍。
“再見!大叔!”
看着金楊的背影,大叔喊了一句,“年輕人你的名字,什麼單位工作?”
金楊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上了他的哈弗車。
環衛大叔盯着遠去的哈弗車,眼眸微露失望,“可惜了,一個冒失鬼。”
這時,祝國平亦從沈家拿了衣服出來,遠遠第看到湖邊的環衛大叔時,他眼睛一亮,朝大叔小跑而去。
“二叔新年好!給您拜個早年!祝您身體健康,事事順心。”
環衛大叔微笑着點了點頭,“國平你昨晚一夜不歸,電話也不接?”
祝國平尷尬一笑,“喝酒喝多了,在朋友家昏睡一夜……”
“快回去吧,別讓家裡人擔心。”環衛大叔揮了揮手,忽然想起來什麼,問道:“剛纔駕哈弗車的年輕人你認不認識?”
“剛纔出去的那輛黑色哈弗?認識認識,您?”祝國平眸子裡露出狐疑之色,他知道自己二叔是個從來不八卦的人,向來言之必有意。
“他叫什麼名字?在什麼單位工作?”環衛大叔盯着祝國平的眼睛。
“他叫金楊,是清遠縣紀委副書記……二叔,您怎麼突然問他。”
“沒事,剛纔和他閒聊了幾句,這個年輕人還有點思想。”環衛大叔說完轉身小跑着離開。
祝國平愣了幾秒鐘,忽然心中一動,大步追了上去,和環衛大叔並排,笑道:“二叔您不是要換秘書嗎?我推薦金楊,絕對沒錯。”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