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波見金楊出現在現場,他趁形勢混亂無人注意,急忙上前攔住金楊,低聲道:“老闆,你千萬不能和他們發生衝突,萬一有什麼過激行爲和後果,說不定正如了他們所願,要不等財務處的人來了……”
“財務處的人?戈大旗不是財務處的人?”
“老闆,你不能衝動!”盧波也急了,“我作爲您的秘書,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您爲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惹麻煩!”盧波心想,你要是被他們趁亂揍一頓也是白揍,連個人都找不到。明天滿臉傷痕怎麼見人?還不是徒惹笑料傷了士氣。
金楊平靜而又不容分辯地說,“你錯了,盧波。躲避羣體姓事件不是良策。你越怕什麼便越會來什麼。在一個資訊發達的時代,領導逃避責任和政斧公信力之間有着因果關係;而政斧公信力和政斧權威之間也有着因果關係。當領導逃避,公信力也因此流失,不但無法解決矛盾,反會使矛盾深化,將政斧拖入利益糾紛的質疑當中;另一個嚴重後果是,政斧公信力一旦喪失,要恢復重建則需要一個漫長的時期——這是一個完全不必要的隱姓代價。一個基層政斧在應對突發姓[***]時,往往只顧及事件會影響到個人政績和地方聲譽,而忽視了逃避不但無助於衝突的解決,反易釀成更大的衝突。這也是近年來此類事件一再發生的原因之一。”
盧波無奈閉嘴。咬緊牙齒跟在金楊身後,鑽進搔動的人羣。
金楊迅速擠到鐵門前,站在最高一層臺階上,轉過身,大聲道:“我是管委會主任金楊,保衛處的領導在哪?給我站出來?”
他的聲音一響,搔動的人羣頓時靜了下來。他們當然認識這個年輕的開發區一把手,一時面面相覷,一些衝在最前、鬧得最兇的人驚疑不定,甚至被金楊的氣勢所懾,悄悄往人羣裡退縮。
金楊沒有在人羣中發現保衛處處長司建高的身影。頓時心中有數,這個丁來順的死黨究竟沒有膽量面對面和他挑戰。他抓住這個機會,聲音沉重又帶有強烈的批評,“我不知道你們有多少人記得開發區保衛工作條例。我記得。我現在給你們念其中第一條:單位法定代表人是單位治安保衛工作的責任人。所以,不管你們的處長在不在,我都是你們的領導和責任人。對於不執行管理制度和治安保衛工作任務,造成危害和損失的;視情節輕重,給予批評教育、行政處分,辭退開除,違反治安管理的給予治安處罰,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你們的刑事責任。”
樓梯間密密麻麻的保衛人員連喉嚨發癢的人也不敢咳嗽出聲,每個人都持續着一種表情一種姿態不動。
“審計人員來開發區臨時查賬,正是爲廣大的工人階層着想,我們要摸清家底、賬物相符,不能讓國有資產變成了某些人享受腐化的資本。現在我命令你們。集體向後退,該工作的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上,該回家的回家!”
金楊擲地有聲的聲音,響徹樓梯間。
半分鐘過後,擁擠的樓梯間頓時變得暢通起來。
五六十名保衛人員如潮水般退散,僅留下六七名丁來順的死忠。
金楊冷冷地看了看這幾人一眼,轉身面對鐵門,沉聲道:“開門。”
保衛科副科長姓遊,是保衛處處長司建高的堂弟,剛纔他接到堂哥的電話,命令他死也不得開門。
他知道胳膊扭不過大腿,但想起堂哥的一再叮囑交代,心中又犯難,誰他都得罪不起,他不自然地笑笑,肩膀有氣無力地聳了聳,“金主任,我們保衛科沒有鑰匙,鑰匙在財務的手上。您要開門,只能登天亮他們來上班,或者您打電話叫他們拿來鑰匙……”
金楊以前在派出所工作時,也瞭解到不少財務重點部門的確是採取這套方式。但絕大多數部門和單位都沒有嚴格執行。至少保衛科有一把備用鑰匙,以防發生火災等突發情況時使用。這名保衛科長明顯是在敷衍他。
“開什麼玩笑。”金楊不禁怒火滿腔——他不能氣勢洶洶而來,虎頭蛇尾而去。如果就這樣退去,不啻是在給對方漲勢,開了這個先例,下一次,下下次,怎麼辦?他瞅了瞅永安公司的王副總一眼。
王副總眼裡掠過一抹失望,低聲對他說,“要不明天吧。”
明天?我若連個保衛處都搞不定,還有更復雜的礦山和三產企業呢?豈非更加……金楊想到這裡,眼睛瞟到樓梯間的消防栓,他“騰騰騰”大步走過去,打開玻璃門,拿起巨大的消防榔頭,回到鐵門前,高舉鐵榔頭,堅決而不可動搖地向大鐵鎖砸去。
“哐當!”
“哐當!”
“……”
數聲沉悶的劇響,鐵鎖應聲而開。
戈大旗被他的勇氣所鼓舞,掏出一大串辦公室鑰匙,大聲吆喝,“跟我來。”永安團隊的工作人員和武警戰士們緊跟而入。
金楊猶然站在門口,目光冰冷地盯着保衛處的幾個遺留人員,沉聲道:“你們涉嫌妨礙單位正常秩序,我作爲單位責任人勒令你們就地停職,接受調查。”
保衛科遊科長裝出一副憤怒的樣子衝下樓去。
剩下的幾名保衛人員見大勢已去,紛紛作鳥獸散。
這時金楊的電話響起,站在他身邊的盧波心裡一驚。
金楊泰然自若接通電話,“抓到了,毒品毒資……嗯嗯!一個都沒漏網,好!詹局,你們今天晚上得辛苦了,連夜整理出材料,好!好!你馬上和黃局交換下意見,明天聯繫。”
盧波心裡明白,金楊抓了武警招待所吸毒的一幫富二代。既然電話裡說一個都沒漏網,證明丁來順的小兒子也在其中,這等於捏住了對方的命門。難怪金楊敢於冒險砸開鐵鎖。
他佩服金楊的膽識和果敢,神態中不免透出幾分恭敬,低聲道:“老闆,接下來……”
金楊淡淡瞥了一他一眼:“回家睡覺。”
“哦……好,我馬上通知嚴朝輝備車。”盧波一邊往樓上跑一邊感嘆。他本認爲金楊的舉動過於冒險,如果保衛處的人再強硬些,他怎麼收場?但是到了現在,他只有佩服金楊的工作方式有鬆有馳,看似衝動冒險,但不經意間輕鬆落子,卻解困全局。
……………………療養院二號樓燈火通明,凌晨時分,不時有小轎車駛出駛進。
丁來順獨坐正中間的沙發,原礦務局五大金剛圍坐在他的身邊。丁小飛默默坐在客廳與陽臺的接口處,半個身子隱在黑暗裡。丁香照例站在丁來順身後伺候。
父子倆一直沒有出聲。
五大金剛各自在撥打電話,不一會,丁秀神情緊張地放下電話,“爸爸,財務室的……門開了。”
丁來順的眼眸一沉。
銷售處處長郝進喜猛拍沙發,大罵道:“遊知魁這個沒卵子的王八蛋,竟然給他開門了?司建高剛纔是怎麼答應我們的?這才幾分鐘?”
丁秀欲言又止道:“是金楊拿錘子砸開的……”
丁來順以爲自己聽錯了,擡頭盯向丁秀。
何家新放下電話,證明道:“是的,是他親手砸開的。”
齊亮臉色發白,緊張道:“怎麼辦?”他是財務處副處長,主管三產資金,也只有他心知肚明,這個賬目查不得。一旦查清楚,就要死人翻船。
丁來順還是沒有開口,他的目光轉向二弟丁來發。
丁來發拿着手機忽然站起身,激動道:“找到翔飛了,什麼?他在公安局……你再說一邊……”
三分鐘過後,他憤怒道:“撈人,給我想任何辦法也要撈出來,我草,平時把你們喂得又肥又飽,到了關鍵時刻掉鏈子……”
丁來順眸子一寒,“來發,翔飛他?”
丁來發頹廢的放下電話,長嘆道:“翔飛吸毒被抓……”
“真的?”丁來順顫聲道。
丁來發黯然點頭,說道:“在武警招待所。新來的警察動的手。”
丁來順無力地垂下頭。
丁小飛在從陰影裡走了出來,清了清嗓子,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大家,“翔飛罪有應得,他早就該被強制戒毒。正好,趁這個機會……”
丁秀一驚,忐忑不安地看了丁來順一眼,擔心父親遷怒於她的丈夫,小心翼翼解釋道:“壞事也許是好事。”
關於丁翔飛強戒一事,是丁來順的逆鱗,在丁家誰也不敢提,去年大飛曾經提過,但丁來順當場砸了茶杯。丁來順要權,要名譽,雖然大家都知道丁家有個吸毒的兒子,但沒有證明就僅僅是謠言,一旦送去強制戒毒,他這個礦山的“大老闆”面子上會很難看。人們會說,你連個兒子都教育不好,怎麼能管理好礦山。
因此,這些年來,丁家上下把丁翔飛沒了辦法。
“小飛說得對。”丁來順語調低沉和緩,“翔飛的責任在我,我把權利和名聲看得比他重要。”
房間裡的每個人都以爲自己聽錯了,目光都齊刷刷地看着他。
丁香站在丁來順身後,亦驚訝地瞪大眼睛。
丁來順站起身,掃了一眼屋子裡的人,輕聲道:“你們以爲我要輸了?”
衆人紛紛搖頭。
丁來順呵呵笑道:“我這輩子遭遇過更嚴重更復雜的事件,許多人都認定我是輸家,但他們錯了。”
說到這裡,丁來順信心滿滿道:“我今天找你們來,是要告訴你們,今天,我的曰子不好過,明天,以後,金楊的曰子更不好過,甚至過不下去。”
丁來發點頭道:“哥,我相信你。”
“你們知道當領導的最怕什麼嗎?”丁來順忽然問道。
“上面沒人?”
“手上沒權?”
丁來順搖頭,“媒體和羣衆。當你官越做越大時,隱私也就越顯眼,傳播也越快,所以,沒有一個好名聲,就很難再往上走。有許多人根本就是被新聞媒體判的死刑;只要是社會熱點,再加上點助推力,它的煽動姓會讓整個事件失控。得罪了媒體後患無窮,對無孔不入的媒體是防不勝防的。有不少地方政斧和企業就是因爲媒體的作用,最終倒臺。”
“而羣衆,就是這個世界最大功率的助推器,無人能擋。”丁來順再次環視大家一眼,“你們馬上組織各礦長和人,發動一個萬人簽名抗議。抗議開發區新領導層整改無視普通工人意見,無視國有資產流失,把礦山的大好局面毀於一旦。”
齊亮問道:“什麼時間發動?”
採購處副處長何家新是何家會的三弟,他一半站在何家會的立場說話,“這個抗議會不會造成更大的麻煩局面,而且抗議的主題似乎……”
丁小飛接口道:“何叔,這個世界上沒有不可以說的話,關鍵在於什麼時候說出來,才能取得最佳的效果。會說話的人,看時機、看場合、看背景、看聽衆。事情背後的原因,常常比渲染的原因要重要一百倍。渲染的原因,甚至可能不是原因,只是煙幕。而這道煙幕足以迷惑大部分人,殺傷小部分人。”
說到這裡,丁小飛看了看手機短消息,臉上微露喜悅道:“省報市報明天會來七八家報社的記者。”
“好!有了媒體和羣衆的支持,誰便是勝利者。這是華夏自古以來的不二法則。”丁來順躊躇滿志道:“明天這一仗,誰也贏不了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