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受東吳三世厚恩,年過花甲,早已活夠本了!”短暫的沉默之後,黃蓋忽然一笑,身軀再次挺直,一如當年指揮千軍萬馬那般散發出豪邁之氣,朗聲道:“此時正當報恩之時,大丈夫生有何懼,死又何妨?”
“哈哈哈,公覆言之有理!”程普一愣之後,馬上就從黃蓋決然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打算,也一陣大笑:“當年追隨文臺東徵西站,見過天下無數英雄,只爲守住孫家這一片基業,如今文臺故去多年,想必也十分想念你我了!”
黃蓋一聲長嘆,慨然道:“不知文臺在幽冥之下,可曾好過!”
程普笑道:“你這說得是哪裡話,文臺本爲人接,又有伯符相助,想必已經打下了一片天地,正等着你我前去相助呢!”
“二位將軍!”張承終於明白過來,不由大驚,趕忙上前,就要相勸!
黃蓋卻止住了張承,對他言道:“江東正當動盪之時,正需要爾等年輕之輩奮力效命,鎮守基業,我二人皆已年邁,不堪大用,能在這最後一刻,爲江東之事奉獻餘力,實乃生平之行也!”
程普也上前拉住張承的手臂,正色道:“大好河山,正是爾等年輕之輩一展抱負之時,將軍難免陣前亡,我二人能死於兩軍陣中,實比老死牀笫之間要強十分,張將軍不必再勸!”
“唉!”張承知道二人心意已決,其實到了此時,誰也看不到自己的生路在哪裡,被二人氣勢所感,張承也忽然轉變了態度,抱拳道:“江東不唯有二位將軍有此血性,我張承受主公器重,豈無報國之心乎?”
黃蓋忙道:“將軍正當壯年,尚有再酬壯志之時,我與程將軍殺開血路,定能保將軍安然離去,只要將軍能將此處消息報於主公,便無憾矣!”他自己已經報了一死之心,此時反過來權威張承!
不料張承卻忽然一笑,有感慨、有不甘、還有一絲屈辱,對黃蓋言道:“末將自帶兵以來,隨破虜將軍掃平江東,何時到過如此山窮水盡之時,先揚州之戰,末將兵敗被俘,忍辱偷生者,只爲能多爲主公效力,死命以擋敵軍,以雪前恥,如今再次被圍,若狼狽逃竄,有何面目再見主公與諸位將軍,又有何面目再見江東父老?唯有以死效命,方能在九泉之下,再與破虜將軍一見!”
黃蓋和程普相視一眼,他們也明白張承的心理,作爲一名將領,當然也有自己的驕傲和自尊,如果張承這一次真的能突圍出去,恐怕連他自己,都無法再在戰場上帶兵殺敵了,一個武將,沒有了必勝的決心和勇往直前的勇氣,根本就不配做一軍統帥!
“好!”黃蓋沉默了一下,拉起三人的手,沉聲言道:“既如此,你我三人今日便以死爲志,定叫那高順的兵馬知曉我江東男兒的厲害,縱使不能勝,也要爲大都督、爲主公減去一處威脅!”
“但有一死,絕不偷生!”程普的眼裡早已燃起一片戰火,這是他生平最後一戰,雖然還有未盡之事,但此生卻已無憾!
“殺敵千里,以報厚恩!”張承牙齒緊咬,決然中還有一絲狠戾,甚至有嗜血的光芒在眼中閃爍,他的兩次兵敗,都是高順兵馬造成的,這樣的恨意,已經不能用言語來描述!
“即刻召集各部人馬,願與我等決一死戰者,今夜三更分三路殺出城外,只爲殺敵,不爲逃生,不願者,全都集中在軍營之中,一旦城破,便歸降趙軍,高順麾下一向不殺俘虜,料想不會爲難我們的兄弟!”決定之後,黃蓋便下達將令!
然後三人散去,到軍營中挑選死士,這一場有死無生的突圍戰,每個人都抱着必死之心,與其狼狽逃竄,還不如痛痛快快廝殺一場,這是他們做出的最後決定!
這一夜的月光十分清明,江風微拂,濤聲陣陣,城外的大營之中燈火輝煌,巡邏的士兵井井有條,城頭上,旌旗飄動,吳軍也在密切關注着城外的動靜,四周靜的只有火把燃燒的聲音和斷斷續續的蟲鳴!
月上中天,柴桑的城門忽然像張開的巨獸大口一般打開,如潮般的吳軍便衝殺出來,東、南、西三門各有一萬多吳軍,他們在飽食之後,每人一碗烈酒明志,全部跟隨着黃蓋等人衝殺出來,五萬餘人,沒有一人留在軍營之中!
龐統也想過吳兵會在這種情況下殊死反抗,但他沒料到居然會如此突然,如此猛烈,樂進把守的南門最先遭到攻擊,率軍的正是黃蓋,一千騎兵,身後跟着全副武裝的吳軍,他們把城內能帶走的兵器全都拿出來,無數長矛和長槍先一股腦的都扔進了大營之中!
樂進的人馬還在從容組織,他們以爲這不過是尋常的劫營,提前自然也做了防備,絲毫不懼,尤其是先登軍的士兵,更是訓練有素,很快就組成了一道銅牆鐵壁!
但接下來的一幕卻讓他們徹底震驚了,那些吳軍好似好不到面前的陷阱和弓箭,前仆後繼的衝過來,中箭的爲身後的同伴繼續擋着箭雨,拄着兵器死也不肯倒下,衝到前面的士兵推開了路障,臨死還要往前衝幾步!
這完全不是試探性的攻擊或者偷營的架勢,這種不要命的最直接的打法差點讓先登軍都支撐不住,第一道防衛的人牆很快就被衝破,吳軍後面密集的箭雨拋射而來,打在重甲上叮叮噹噹,他們就以血肉之軀衝進了密密麻麻地槍林之中!
隨着先登軍陣勢結成,其餘的士兵也開始發動了反擊,吳軍此時已經失去了陣型和章法,全都目露兇光,如同野獸般的嚎叫着衝上來,就算臨死,也要咬敵人一口,或者頭上,或者身上,或者腿上,反正能讓敵人受傷的招數,無所不用其極!
遠處的箭樓上,龐統在火光中見到這一幕,不由兩道八字眉更加分開,一聲長嘆:“居然是死士!”而與此同時,東門和西門也有喊殺聲響起,龐統便明白了吳軍這是不顧生死的背水一戰,今夜必將是一場慘烈的廝殺!
樂進在陣中指揮人馬,見到吳軍如此不要命的衝來,也是不由得眼角直跳,很快他從陣中看到了衝向士兵中間的黃蓋,黃蓋此時身上已然受傷,但他的大刀卻好不停止,不斷的砍殺着眼前的敵軍,而他的防守,則由身邊的親兵來保護,不過黃蓋的親兵也在一個個的倒下,不斷減少!
看到無人能夠擋住黃蓋,樂進不由分說,縱馬提槍便殺向了黃蓋,二人一交手,便是捨命搏殺,黃蓋的大刀一往無前,樂進的長槍凌厲而又迅捷,黃蓋只攻不守,既然見到敵方諸將,他便抱着兩敗俱傷的心思,要是臨死之前能將此人斬殺,敵軍定然混亂,就能多殺幾個敵人,削弱高順的力量!
剛纔的一番衝殺,已經消耗了一些黃蓋的氣力,加上他本就抱着已死之心,所以絲毫沒有留下餘力,加上身上有幾處輕傷,雖然暫時無礙,但與樂進這樣的武將對戰,這些傷口便對他大大不利,三十合一過,黃蓋的招式便有些散亂。
勉強撐過四十合,被樂進一槍刺中腹部,黃蓋口吐鮮血,一聲吼,抓住了樂進的槍柄,居然藉着樂進抽回長槍的力道從馬背上躍起,飛撲向樂進,同時大刀也看向樂進的身軀!
臨死一拼,宛若天神降臨一般,此時的黃蓋全身是血,頭盔早就不知落在何處,白色的鬚髮散亂飛揚,鬍鬚上帶着一絲殷紅,樂進見對方如此拼命,只好舍了兵器,從馬背上翻身跳下來,黃蓋一招走空,從馬背上飛躍過去,重重的摔在地上,連吐幾口鮮血,大笑而亡!
他身旁的親兵紅了眼,拿着兵器衝上來,早被樂進帶來的士兵圍殺乾淨,樂進雙目微閉,讓人將黃蓋的屍首擡走,這樣的忠勇之人,值得尊敬,黃蓋雖然戰死,但其他吳軍不但不退,反而更加激發了血性,衝擊得更加瘋狂了,但無人指揮的吳軍,畢竟難成氣候,漸漸的都被圍殺乾淨,自始至終,都沒有一個投降的!
樂進殺了黃蓋之後,便趕緊帶了兩千精兵趕往西門,西門有劉磐的大軍,雖然兵力多,但沒有先登軍鎮守,要是也是同樣的情況,傷亡肯定會更大,等他趕到的時候,正好張承被亂軍殺死,劉磐也在與張承大戰中身受重傷!
這一戰從三更一直殺到天明,知道最後一名吳軍戰死,整個戰場上忽然沉寂下來,面對這樣的敵人,誰不後怕?
柴桑城外,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東門外,樂進的兩名副將被程普所殺,程普也死於亂軍之中,五萬吳軍,盡數戰死,這是樂進自從帶兵以來,遇到的最爲慘烈的一戰!
城牆上,僅有孤單的旗幟還在飄動,晨風起,城樓上發出嗚咽之聲,似乎在爲這些忠勇的江東男兒哭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