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節:在暴雨中(一)

天空中的烏雲又一次變得密密麻麻了起來,隨着天色變暗,前方的能見度大幅度降低,令趕路變得危機重重。

這是他們逃離村莊的第二天。

天氣的轉換之快讓人有些不太適應,但也或許正如同村莊那邊所發生的事情一樣,在晴朗平靜的表面之下燥熱的氣溫正是爲了一場更大的傾盆暴雨在作準備。

這一場大雨若是下來,即便是沒有瑪格麗特這件事情作爲契機,村莊當中多半也是會發生暴動的吧。

看似一切的轉折和崩盤有些迅速到詭異,實則從細枝末節觀看判斷一切的平衡早就出於崩潰邊緣。

村長能夠坐上這個位置證明他是有些本事的,至少曾經是有的。但不論多麼偉大多麼聰明的人物,終究都還是會在權力的薰陶下腐化。人類就是這樣一種天性懶惰的生物,一旦嘗過權力的滋味他們就會產生依賴性,對於這種可以輕鬆展示自己威嚴的虛假榮光如癡如醉。

年事已高的村長威望猶在,但不知爲何他卻並沒有一個同樣足夠有能的兒子或者孫子。一直跟在身邊的塔齊託僅僅是個四肢發達的蠢貨。一旦村民們的絕望超過對他們家的畏懼,失去靠山的他儘管體格肥壯也只是一隻沒有甲殼保護的巨大幼蟲,遭受攻擊就只能軟弱地蜷縮成一團。

自然災害不會僅有一次。

就算沒有它們,也會有貴族領主的強權欺壓。

無法從根本上解決這些問題的村長一家倒臺是註定了的事情,而亨利他們一行人的到來,僅僅只是碰巧加速了這個過程。

但這其中又只是這麼簡單嗎——

往深處前去挖掘的話,這又莫不是一個典型的期望目前局勢不發生改變的老舊安穩派和想要改變局勢創造更好條件的少壯派之間思想和階級矛盾的問題。

老村長家是既得利益者,由於和各方面藕斷絲連的聯繫就算遭遇災害村民們生活難以爲繼他們也並不會受到影響。他們期望這種局面能夠永遠持續下去,但這種一直以來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的待遇是十分奇怪的。若是在大家都生活無憂的情況下頂多只是產生一些嫉妒的情緒,到了別人都無法繼續生活了他們卻還能夠享受,這就把他們推在了一個尷尬的位置上。

脫離了羣衆階級,忽略了周遭環境的變化,忽略了村民已經被逼入絕境的事實不想他們破壞局面但又未能幫助他們解決任何問題。

——典型的貴族式思維,但村長一家卻並不像貴族那樣擁有軍隊和帝國的支持。

而且他們所治理的,是一個以彪悍民風出名的混居民村落。

“咚咚咚——”重重的馬蹄令泥土翻起又落下,陰涼的天氣使得身上穿着的護甲多少不那麼悶熱一些,但即將落下的大雨帶來的另一個麻煩又使得女孩眉頭緊皺十分不悅。

帕德羅西式的胸甲要比起西海岸的同類輕上3成,優良的熱處理和鋼材選擇使得它可以以更薄的厚度獲得相同強度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它也擁有更加成熟的外形設計——板甲之所以是最好的防具在於它強大的塑性能力,通過將胸甲做出角度並且打磨光滑它可以使得那些命中它的武器無法有效地傳達力道。而收腰的多層結構裙甲在完美地保護住腹部的同時還能夠擁有靈活性。

但這一切並非沒有代價。

米拉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身上護甲發出的聲響。

它比起一開始嶄新地購買過來還帶着保養油脂時要悶上許多,即便是在戰馬上也並不會發出巨大的噪音——按照常理來想這應當算是好事,可一件擁有多層結構的甲裙和腿甲設計的板甲發出聲音乃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發出來,纔是最令人擔憂的問題。

潮溼的氣候令水汽常常凝結於甲片疊加的部分,這些縫隙的地方難以清理即便以油脂覆蓋在這樣的溼度之下也會很快地分解流失。纔不過幾天時間,盔甲的縫隙處已經開始出現了一些些的鏽跡。

生鏽不僅令人心煩意亂,還會影響原本應當十分靈活的動作。

不過這件事情在她的煩心事列表上面也應該是排到倒數第一位上的了。

人力的步行速度是遠遠比不過馬匹的,因而那些村民萬一要追擊的話有座駕的他們也能甩開,但這是在商人們沒有拉着一整車貨物的前提下。小小探險家的五人騎乘的四匹戰馬和一輛輕裝馬車不提,餘下的那些個馱馬在離開村子後跑出沒有多遠的距離速度就開始減緩了下來,爲了不讓馬匹勞累致死他們只得減緩速度,因而才一個下午和傍晚的時間是遠遠不足以徹底避開可能前來的村民襲擾的。

一夜未能安然入睡,撐着疲勞繼續趕路的衆人臉色都變得十分陰沉。這種情況下隊伍內部若是再有什麼細小摩擦的話只怕矛盾會立馬爆發,所幸就連菲利波這一次也變得相當識相,也或許是村子發生的事情讓他感受到威脅進而轉換了模式,變得謹慎小心。這在戰鬥職業者當中算是相當常見的了,畢竟沒有人可以一直緊繃着神經,但在危機之中高度集中的冷靜思維卻是存活的不二法門。

尷尬的詭異氣氛,發生這一系列的事情雖然往深處前去追尋是一種必然,但遺憾的是並非所有人都擁有這種知識儲量和看到大局的能力。

拉曼語當中的詞彙“替罪羊”雖說最初是與白色教會的信仰相關,所指的那種以某一無辜或至少並不應當承擔全部責任的個體去代替他人罪過的情況在任何時候的人類社會卻也都並不少見。

當某一團體內部或者外部與其他團體的矛盾進入到極爲尖銳的情況時,化解或者中和都是無法做到的,人們的憤怒和積攢的仇恨需要一個實體的對象來發泄。

於是,就有了宗教和即使是在眼下這樣的隊伍當中,矛盾也逐漸地開始集中。

商人領袖馬里奧大叔是有這個能力平息這些矛盾的,他爲人處世的經驗也更豐富一些,但任何人都免不了會有鬧情緒的時候。興高采烈地去到村莊卻遇上這麼一攤子破事,諸事不順的半日一夜過後,隨着陰雲密佈原先眉頭眼間總是掛着笑的馬里奧也變得沉默了起來。

這樣放任下去細小的摩擦遲早會變成口頭的謾罵最後導致整支隊伍分裂,眼下他們還沒有徹底走出村民們追得上來的範圍,若是在這種情況下開始內亂的話對誰都不利。

便是沒有後面學習的那些知識,米拉以自己幼時養成的察言觀色本能也已經足夠明白氣氛的不對勁。但她知道如此卻並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解決,因爲女孩並不是一位領導者,她善於察覺危機只是爲了自保而不是如何解決它們,於是最終還是隻能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老師。

亨利什麼都沒有做。

米拉不知道爲什麼,也許他已經做了些什麼而她不知道。

“呼”她甩了甩頭,眼下不是思考這種事情的好時候。但下一秒鐘情況再度發生了轉變“砰!咔!”清脆的撞擊聲在身後響起,緊隨其後是馬匹的嘶鳴和人的大叫聲。昨日從亨利破開的崎嶇不平牆口處強行衝出來的事情對不少馬車都造成了損傷,加之以之後逃亡的慌不擇路,持續積累的暗傷在這會兒總算是達到臨界值,整個車輪直接散架馬車瞬間傾斜商人被甩到了路中央貨物落了一地而馬匹就這樣跑到了周邊的灌木叢之中。

“停!停!停!”狹長又彎曲的小路令隊伍不得不拉得很長,加之以能見度低下,前方的幾輛馬車花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怎麼了。”商人們試圖掉頭回來但道路過於狹窄,因此留下一部分人看管馱馬不讓它們亂跑以後馬里奧等人步行跑了回來。

他們採取的陣型是傭兵和商人混搭的陣型而非是將護衛安插在頭尾的傳統陣型,這是賢者建議的結果,傳統的陣型好處在於不論是被追擊還是迎面撞上都可以由護衛斷後而商隊趁此機會逃離。但眼下他們在狹窄的地域並且周圍是農田與樹林,村民們若不打算放過他們的話徒步穿越林間小道從側面衝過來的可能性更高,所以護衛安插在商人之中,收縮隊伍使得整體的防禦力高上許多。

而亨利他們就是處於中段靠後的位置,此刻馬里奧他們一行人反倒是從他們的前方跑了回來。

“沒事吧。”馬里奧上前去扶起了一屁股摔倒在地上有些頭暈眼花的商人,亨利和米拉還有菲利波費魯喬也抓着繮繩回過了頭。隊伍停了下來就勢必變得容易遭受攻擊,所以商人們前去收拾處理的時候他們需要在旁邊警惕。

但賢者忽然停了下來擡頭看向天空,米拉好奇地順着他的眼光也擡頭望去,天空在短短數分鐘之內變得極其陰沉,她突然間感覺自己的臉被什麼東西打得有點痛,而那涼涼的觸感加之以順着肌膚流下的流動性證明這是一枚雨滴。

雨。

要來了。

“轟——咔!”

“嘶籲——”閃電令前方的馱馬開始受驚,而雨勢逐漸開始加大顯然也不再是適合趕路的時間。

“收拾一下就地紮營吧!”一輛馬車受損加上天氣因素不想停下也沒有辦法了,他們迅速地整理收縮隊形,但附近左右望去樹木都十分茂盛根本沒有多少可以紮營的空地。

“倒了八輩子黴了!就在路中間紮營吧!”馬里奧大叔這樣大聲地喊道,一點一點碩大無比的雨滴開始砸落下來,敲打在胸甲的上面竟然也都發出了清晰可聞的聲響。在暴雨天氣當中小路中間紮營令他們十分暴露和脆弱,但一行人卻也沒有更多的選擇。

“爲什麼事情可以糟成這幅鬼樣子!”防水的帆布是旅者面對暴雨最基本的防護,但在這種雨勢之下就連它們也會被拍打到滲透。斗篷被穿了上來所有人都把兜帽蓋起,預先準備好的支架長棍直接就插在了路中央作爲帳篷的支點,但除此之外他們還得找個地方把餘下的防水布拉起來讓馬匹可以避雨。

和人類一樣,馬兒也是會得低溫症的,他們眼下最不需要的就是座駕遭受更大的損失。

從這一點上來看那名失去馬車的商人還算幸運,他的馱馬在跑到了灌木叢之中以後停了下來,滿是尖刺的南方草叢令它還有那些把它解救出來的商人傭兵痛不欲生,但這點皮肉傷總比跑過頭了摔倒斷腿要好上許多。

所有人都行動了起來,綠色的黑色的棕色的斗篷和帳篷一個接着一個蓋起,這一切他們幾乎是摸着黑進行的。冰冷的雨水無孔不入,爲了將樹幹上的麻繩繫緊僅僅擡起雙手不過片刻倒灌的雨水浸染到了腋下令整個手臂和側身都溼透。但它令人煩躁的潮溼還只是一個方面,若不多加註意的話等下因爲低溫而生病了成爲隊伍的拖累會更加麻煩。

“馬車退進來!”商人們這樣高聲大喊着,他們將巨大防水帆布中間的部分用木杆撐起而四角則用麻繩拉在了樹幹上,解下鞍座以後馬匹在一側而馬車也退入到防水布的庇護之中,今晚就準備這樣在車上過夜,避開地面陰冷的溼氣。

能見度大幅度地下降,他們也沒有太多的選擇和什麼安排的機會。暫時所有人都只能躲在臨時的庇護所下方等待雨勢變小再看看是否能夠對局面進行處理。

大部分人的身體都被淋溼了,溼噠噠的衣服穿在身上令體溫的流失速度更加劇烈。雖說地處帝國南部相對溫暖,但到底現在也已經是深秋之際,若不快點解決這一處境的話只怕整支隊伍戰鬥力都會喪失大半。

所幸暴雨減緩了他們的速度對於村民們也必然有同樣效果,而且雨水的沖刷能夠抹去一切他們行進過的痕跡,從這方面看的話也不清楚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了。

“哐當”米拉和亨利都解下了自己的胸甲丟在了平板馬車上,貼身的皮革盔甲內襯有着混合材料的緩衝,他們必須得先把這個除下來擰乾才行。

這樣的天氣連火焰都沒有辦法點燃,他們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做,除了清點損失和檢查人員是否有受傷以外,就只能夠被動地等待着雨勢的減小。

但暴雨絲毫沒有要減緩的意思,隨着劇烈的拍打,帆布也開始出現了一絲滲水的跡象。

“這樣下去不行啊,我們得找個不那麼暴露的地方紮營。”馬里奧這樣感嘆着,而其他人也都是頗有同感地點了點頭。

“等小一些再分兵,現在能見度太低了。”亨利這樣說着,馬里奧同意了他的說法,畢竟賢者表現出來的模樣證明他對此駕輕就熟。

“只希望在太陽落山之前能夠變小一些吧。”

商人大叔這樣補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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