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莫爾?”海米爾的眼角抽搐着,全場將近兩百個人全都沉默了。
太陽灑在劍刃上,反射着銀色潔白的光。
“你這傢伙......”他的手在顫抖,雙眼之中怒火熊熊燃起。
身爲大劍士卻與這些人同流合污?不,甚至還幫起了拉曼貴族。一切的事情在海米爾的心中單方面地組成了一個答案,儘管是臆測出來的,但此刻的他並沒有那份冷靜去思考真相到底如何。
人們總是本能地討厭那些他們認爲吃裡扒外的傢伙。在宗教之中相較純粹的異教徒總是同一宗信仰的異端更加令人憎惡;而在民族問題上,比起存粹的外族,與外族通婚者也是更多遭受迫害的對象。
當你被認爲具有某種身份位列某個羣體之中,做法卻與羣體的主流不同時,你就會被印上背叛者的記號。
夾在一堆宗教狂熱者當中的理智主義者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亨利甚至還沒有開口,僅僅只是拔出了大劍。在場有許多人就已經自顧自地做出了以貌取人的答案。
人類總是如此。
這涇渭分明的兩個對立的羣體,大劍士與龍翼騎士。
賢者雖說手握大劍,卻並不屬於他們當中任何一方。但雙方在見到他拔出大劍以後,就都跳過了驗證的階段主觀地給他套上了一個定義。
敵意開始充斥在空氣之中,直挺挺毫不掩飾地對着亨利。
“退後點。”賢者朝着米拉擺了擺手,洛安少女會意地點頭緊接着拉着咖萊瓦與小獨角獸一起退到了後方。
“嗬......”龍翼騎士副官西格發出了帶有“果然不出所料”意味的聲音。
而大劍士們則是有許多帶着怒容瞪向了他。
僅僅一瞬之間,僅僅是將克萊默爾拔出,就造成了如此的效果。
他顯然預料到了這一點,因爲他是亨利。但他仍舊拔出了大劍。
因爲賢者。
也是有脾氣的。
“——呲——”靴底與地面摩擦,緊接着以迅雷般的速度,海米爾手中的蒙坦提直接向着亨利的頭頂砍來。
“呼——”賢者看都不看就側身躲開了它,但有過交手經驗的海米爾對亨利的躲閃動作已有預知。就彷彿是那日戰鬥的延續一般,他在怒式的斬擊過後緊接着向前刺出了一劍。
北地大劍劍技的精髓。
鐵蝴蝶。
原本是以一敵多的技藝,運用慣性和靈動的手臂與步伐運用,將大劍的斬擊能力與長度完美髮揮,用複雜多變的劍花壓制敵人。
而在面對僅僅只有一個的對手時,它又成爲了接連逼近使得對手無力抵抗陷入自己節奏掌握之中最終華麗解決的技藝。
若將克萊默爾形容爲蘇奧米爾的國花鈴蘭的話,那麼鐵蝴蝶正如其名,就像是停在這朵花上的一隻彩蝶。
它是大劍劍技當中至高無上的技巧,儘管大劍也可以使用常規的劍術並且威力強大,但僅有這一種。
獨此一家。
是專門爲大劍而生的。
海米爾全無保留,內心當中將他視爲叛徒以後,他一開始就竭盡全力意圖殺之而後快。
女王和大主教捂住了嘴,龍翼騎士們冷眼旁觀甚至有點譏諷和幸災樂禍的神情。而大劍士們則是憤怒而沉默地關注着這一切。
“咻——咻——”作爲這一羣人當中劍術最高超的一個,海米爾對於距離的把控十分得當。他不停地變換着上中下三路的攻擊,同時配合步伐的緊逼壓得亨利連大劍都擡不起來。
“這人完了,被大劍士先用出了鐵蝴蝶。”滿臉蒼白的龍翼大團長麥尼斯多直接下了結論,儘管他推測亨利的劍術也不差。但戰鬥這種東西先機是極爲重要的,像這樣遇到高手時被人掌握了節奏連劍都擡不起來。
就像是在走鋼絲一樣,無力反擊只能不停地躲閃致命的鋒刃。
最終的結果只會是被抓住空隙一劍殺死。
咖萊瓦顯得十分擔憂,畢竟這麼多天的一併旅行不說成爲朋友最少也是個熟人了。
“小心啊!”發出聲音的是小公主羅拉。女王一行三人也在爲亨利而揪心,畢竟好說歹說,他仍舊算是她們的恩人。
但自己在場幾乎只算個花瓶,這些掌握了武力的人沒有一個會聽從她們願望的事實。女王與大主教也算是知根知底了。
無力的掌權者。
有心阻止這場衝突,手下這些一根筋將對方視爲敵人的傢伙,卻沒有一個聽從。
“咻——呲呲——”鐵蝴蝶揮舞持續了半分鐘時間,亨利依然單方面在退後躲閃,克萊默爾依然沒有擡起來。
“已經完了.......”女王不忍心地回過了頭,但也正在這時,她還有旁邊的大主教羅曼都看到了一旁米拉的表情。
在短暫的結伴閒聊當中,她們已得知了兩人的師徒關係。
而在這種情況下,洛安少女臉上卻只有冷靜的神色。
彷彿在場即將要被斬殺的那個人並非她的老師,而是一個全無關係的陌生人——不,即便是一位陌生人,就這樣被斬殺,她多少也該提起一些同情心來吧。
“這是個多麼殘酷無情的女孩兒啊——”她們自顧自地下了結論,一如既往,毫不意外地,錯的離譜。
米拉無動於衷。
但這並不是冷酷無情。
他們不瞭解亨利,也不瞭解米拉。只是以自己單方面的一廂情願妄自下了結論。
兩人之間的關係一直都是單純的。若說這被譽爲童話但實際上卻殘酷得讓人心酸的蘇奧米爾此時此刻有什麼東西真的是如童話一般純淨美好的話——
那麼應當就是存在於這兩個人之間的。
毫無保留的,斬釘截鐵的,一往無前的。
信任。
“結束了呢。”洛安少女輕聲開口說道。
“呼——”躲開第七劍以後,亨利吐出了一口氣:“當鏘——!!”
緊接着火星亂舞。
“噗呃啊——”然後在所有人都沒看清楚發生什麼的情況下,海米爾帶着噴灑出的鼻血腦袋後仰然後接連退出了好幾步。
“咔——”他後退着拉開了距離,緊接着把蒙坦提大劍插在了地上,用空着的手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鼻子。
“......配重球?”呆滯的大劍士之中有人叫出了這句話。
全場都安靜了。
在高速揮舞的鐵蝴蝶劍花,在海米爾嚴格控制着攻擊距離防備着亨利突然擡起大劍的情況下?
年青的大劍士防備着他擡起克萊默爾用劍刃攻擊,所以一直保持着可以運用更長的蒙坦提攻擊到對方,亨利卻無法反擊的戰鬥距離。
但他卻繞過了這一切。
他突破了這蘇奧米爾的大劍士們引以爲豪的鐵蝴蝶,然後甚至都不是正常揮劍,而是拉近了距離用半劍式配重球砸中了海米爾的鼻樑。
——這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鼻血橫流,面部因爲重擊的疼痛而麻木,海米爾的雙眼也因此受到影響開始發酸滲出淚水。他的視線變得模糊,但賢者卻沒有乘勝追擊,而是輕飄飄地收回了克萊默爾,垂着劍尖一步步地靠近。
正午的太陽高高掛在頂點,因爲太陽所處方位的緣故,背對光源令對手炫目的技巧也無從施展。這是環境因素最爲公平的時間點,因而也是許多決鬥會採取的時刻。
克萊默爾反射着太陽的光芒,耀眼璀璨,而亨利向着海米爾緩慢靠近。全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就連原本帶着嘲諷意味的龍翼騎士們也是如此。
“呃啊——”年青的大劍傭兵揉了許久眼睛,模糊的視野總算是逐漸恢復過來。
“你是怎麼做到——”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自己閉上了嘴。
對方的氣場變了。
也許是因爲之前與手中空無一物的他交手而產生的自大令海米爾錯失了這一切,但此刻被配重球砸中的痛苦讓他清醒了過來。
劍士所謂至高的境界,手中的劍如臂指使。
是真實存在的。
比起這種玄妙的說法,真實的情況其實要樸素很多。
“願他們的口中都贊神爲高,手裡握有兩刃的劍。”
“一刃克敵制勝,一刃警醒自身。”
你在握劍的新手身上總能看到一種恐懼感,對於自己手中武器的無力掌握,不自信。
即便是技藝已達海米爾這種程度的人,若不多加小心,手中的劍依然會傷到自己。
這種危險是使得劍士們維持警惕心的根源,丟掉了它的話你只會早早喪命。
但若無法克服對於自己手中武器的恐懼,你也必然無法做到隨意揮舞。
所謂如臂指使,其實歸根結底就是一種達到了純熟境界的熟悉。
對於自己手中劍的所有細節已經熟悉到了如同自己身體一部分一樣,因而也不會恐懼它,在揮舞的時候不需要思考若是這一擊姿態不對的話可能會傷到自己。
“你到底是什麼人......”海米爾重新擡起了大劍,而亨利見他恢復了過來,吸了口氣。
然後。
消失在了原地。
“嘭!!!”沙塵揚起,在他消失的地方地面上留下了一個深深的足印。
“什麼——”“當!!!鏘——”賢者的速度如同閃電,海米爾只來得及舉起手中的蒙坦提攔下這一擊。
“咳——”整把劍都在顫抖,像是被攻城錘命中一樣震動傳導到了海米爾的雙手使得他虎口一陣痠痛。“嗬——”他立刻反應了過來想要側身躲開從另一個方向襲擊亨利,但在那之前賢者已經抽身閃開。
“當!!”第二次的攻擊襲來,間隔短得連呼吸的替換都來不及。
蒙坦提的劍刃上出現了缺口。
但陷於慌亂之中的海米爾並注意不到這一切。
“嚓嚓嚓——”火花四濺,兩把大劍相交海米爾力量處於下風因而選擇順勢劍鋒朝下想讓亨利的大劍滑開露出空隙以便攻擊。
但賢者的動作轉換行雲流水,他順着劈砍下去的動作轉了一圈,緊接着。
站穩了左腳。
“鐵蝴——”
“咻——”“嘭——當——鏘——”
耀眼的陽光之下,克萊默爾的劍刃真真正正地形成了鋼鐵的雙翼。
因爲速度實在太快的緣故,人類的眼睛完全跟不上反應,所以好像連成了一片。
“當!叮——!”蒙坦提上的缺口越來越多。
“嗬——”海米爾臉上的汗珠也越來越多,他倒退着步伐在兩分鐘的時間內兩人的位置關係來了一個對換。
但與賢者不同的是,他根本沒有辦法反擊。
“嘶——”海米爾的步伐亂掉了,他的重心紊亂,一心只想從這致命的鋼鐵飛蝶之下逃離。
“呼——”亨利呼出了一口氣,他注意到了這一點,然後沉下了重心,擡起左腳。
然後。
一劍刺出。
“嘭當!!”
“咻咻咻咻——奪!!”斷掉的大劍劍刃打着旋兒飛出,然後插在了大劍士們面前的土地上。
傷痕累累的蒙坦提直至最後都還在護衛着它的主人。
“哈——”握着只剩下劍柄的蒙坦提,海米爾雙眼瞪得大大的,彷彿離開水的魚一樣大口地呼吸着,卻始終感覺得不到氧氣。
“哈——”他雙腳一軟跪倒在地,渾身的肌肉都開始痠痛起來,這僅僅兩三分鐘的交手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體力。此刻一跪就再也站不起來。
亨利的大劍橫在了他的面前,青年大劍士的頭髮溼透了貼在自己的頭上,因爲氧氣的不足他滿臉蒼白。
雲朵飄過天空,短暫擋住了太陽的光輝。
不再反射着耀眼陽光的克萊默爾,顯示出了它劍刃上有如蘇奧米爾高山流水一般的紋理。
“唯一神再上——”
女王和大主教愣住了。威馬和西格也愣住了。但遭受衝擊最大的還是跪倒在那劍刃面前的海米爾。
克萊默爾有很多把。
克萊默爾只有一把。
如國王的服飾會被大臣們模仿,先進國家的武器也會被其它國家爭相取用一樣。
所有的克萊默爾之所以都堅持保留了這樣的造型,堅持保留了這個名諱。
堅持保留了與衆不同的倒V護手。
正是爲了模仿它。
被握在那個人手裡的那把劍。
被民衆們冠以希望,冠以未來,冠以無堅不摧之名的。
無所不斬的大劍。
“那手握它的人,乃是吾等國民的驕傲。”
“彼啊,彼啊,吾等希冀,日夜希冀。”
“希冀能望見彼那堅不可摧的手臂。”
“再度從那永久凍土之中破出。”
“那冠以奇蹟之名的人啊。”
“握住劍吧,握住克萊默爾吧。”
“爲這國家再次帶來希望吧。”
“因彼乃是揹負了奇蹟之名的人。”
“海米爾寧·海因茨沃姆——”他渾身顫抖着,向着亨利伸出了手,而女王則是滿臉呆滯地回過頭看向了身旁的大主教。
“餘等,是因爲這鬼節的緣故,出現了幻覺嗎。”
“爲什麼,爲什麼這裡。”
“會有兩百年前就已經死掉的人出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