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開始變得反常起來,是在黃昏結束前的最後一刻。
自三時開始變得烏雲密佈的天空遲遲沒有落下雨水,灰黑色的雲朵像是巫婆的湯鍋一樣上下翻騰着似乎有什麼不可名狀的東西潛藏其中,但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除了寒風以外,連最細微的雨絲都未曾落下。
對亨利三人而言,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方圓十里內他們找尋不到什麼合適的洞穴或是荒廢小屋暫且躲避,儘管物色到的露營點遮蔽程度還算不錯而且也有着便於搭建的樹幹作爲憑依,但即便如此蓋起一個能夠容納三人的小型遮蔽所也是需要花上一些時間的。
更不要提他們乘坐的兩匹戰馬也是缺少食物身體難以自行產生熱量的。三月的天氣雖然比起之前要暖和,但那是建立在晴空高照的前提下,風一刮雨一落,若沒有遮蓋物,馬兒一樣會着涼生病。
哪怕馬棚做起來相對簡單一些,一共兩處簡易避難所必須構築,他們也得抓緊時間才成。
洛安少女手裡的單手刀作爲蘇奧米爾的平民武器,相較更爲優雅更專精於戰鬥的長劍也更樸實貼地氣。比單手劍都稍短一些的它刃部相對更寬,重心靠前因而不似劍那般容易指向盔甲縫隙進行戳刺,但也正因如此在用來幹粗活時反倒很是好用。
事實上在自己的長劍徹底損壞換成了原本是給咖萊瓦用的小盾和單手刀之後,米拉很快地就喜歡上了這更加簡單樸實的設計。
傭兵的裝備不同於貴族騎士,很多時候考慮的都並非專用性而是泛用性。里加爾世界主流的貴族長劍多是越往前就越細的穿刺劍型,但傭兵則更青睞於前方稍微寬一些的劈砍劍型。當然這樣配備自己武器的傭兵通常還會再帶一把細長的匕首,用來對付那些着甲較多劈砍無法起作用的敵人。
在對付甲冑方面頗有建樹,重心靠後更善於瞄準盔甲縫隙擊穿要害的穿刺劍型,誠然在遇上着全板甲的對手時要比劈砍類武器更高效率,但傭兵職業很多情況下對付的敵人並沒有這種程度的武裝,甚至於更多的時候他們手裡的武器還得兼當一下砍伐工具。
對於沒有侍從和僕人幫忙扛東西,基本上什麼都得自己帶的傭兵職業來說,一物多用是減輕負重的一大秘訣。
單手刀誠然長度是不如長劍,但刀劍類武器——除了大劍以外——本就屬於隨身武器範圍,而且配上小盾,它實際上某種程度上還略勝長劍一分。
加之以泛用性上的優勢,洛安少女覺得自己是越用越喜歡。
適當的長度和重量使得她用單手刀削去作爲賢者以克萊默爾斬倒,拿來當遮蔽物框架用的小樹幹上多餘的枝葉十分順手。而走到了遠處去搜集其它一些更爲密集的樹葉的亨利三次來回,就把馬棚和圓頂小屋所需要的遮蓋物全都扛回來了。
櫻起初是在旁邊看着兩人輕車熟路地蓋着東西,但在兩處避難所完成度將近一半的時候風忽然變得凜冽起來,擔憂來不及的亨利與米拉就讓她也過來幫忙捆紮東西了。
用八根具有彈性的小樹幹構建起來,再用兩側各五條橫向的作爲框架,緊接着從上往下地鋪蓋好樹葉。都是熟手的話這種就地取材的圓頂草屋建設起來不但快速,內部容納的空間也是最大的。
三人在弄完之後把揹負在馬匹身上僅有的物資都搬進了草屋,被葉子遮蓋起來的草屋內部一片陰暗,米拉取出隨身攜帶放在上蠟防水布包中之前蒐集的火種,然後用火石在草屋內敲了好幾下。
從上往下蓋的屋頂葉子一層疊着一層,哪怕等會兒雨水落下來因爲層疊的關係也不會落入其中。而因爲不是完全密封的關係,葉子和葉子之間的縫隙也可以讓內裡升起的篝火煙柱透出,不至於在裡頭積攢得過於嗆人。
地面上再鋪些隔離潮溼的墊層,除了沒有多少食物可吃以外,三人其實也算能短暫安定下來。
這一切花了他們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完成,之後趕着雨水未落,賢者在附近找到了兩隻松鼠以及它們過冬藏起沒有吃光的松果,毫不猶豫地把它們變成了晚餐。
松鼠對於普通的和人來說尚且不在家常餐點之列,之前在沼澤村算得上第二把交椅的櫻就更是在兩人處理的時候面露難色。但當火焰升騰而起,未下任何佐料僅是脂肪被炙烤都開始散發一股迷人香氣的烤肉立刻讓她盯得目不轉睛。
飢餓是最好的調味料,越冬之際吃飽了松果和榛子的松鼠烤起來有一股堅果的清香,在處理完畢之後熱騰騰還散着熱氣的烤肉被賢者用一把小刀以嫺熟的手法剔得乾乾淨淨,而空餘的骨架則被挖了一個小坑埋在了土地之中。
亨利將大部分的食物都讓給了櫻和米拉兩人,他自己只是隨便在附近摘了點不知名的樹葉子泡了一杯茶喝。賢者的體能比起其餘二人要更爲強大一些,哪怕沒有德魯伊的永久性強化魔法,他也依然可以在兩天不進食的情況下不至於變得動彈不得。
篝火緩緩地燃燒着,使得庇護所內部的溫度比外界高出不少。米拉和櫻吃完了那些食物,哪怕亨利都讓給了她們,飢腸轆轆的二人也就吃了個七分飽左右。但美味的肉食與堅果配上溫暖的篝火多少使得體力恢復一些,面色也變得紅潤起來。
櫻盯着搖曳的黯淡篝火,忽然有些自嘲地笑了一笑。
“在沼澤村的時候,我手下有一百多個女人,還有三百多人的土匪浪人組成的安保團。比三郎的還多。”
“想吃些什麼糕點的話,也會有人專門乘快船往返,從北地省會的有名菓子屋專門幫我帶來。”
“夏天的時候,一直都會有專門帶冷飲的人過來。但現在我卻覺得,這些全都比不上,烤老鼠肉。”她搖着頭輕輕的笑着說:“人的貪慾是無法被滿足的,擁有的越多,想要的也會越多。”
“當這些積累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得到的物品本身已經無法給予快樂。很多時候拼盡一切追求,但到手之後卻是隨手一丟。單純只是照着慣性,在繼續增加擁有之物的數量罷了。”
“也許有得越多的人,反而越不快樂呢。”她這樣說着看向了亨利和米拉二人,而洛安少女花了一陣子才搞懂對方說的話語大致內容,然後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錢還是得有的。”
“是啊。”櫻又輕輕笑了起來,然後轉頭看向了也沒有比草屋內部亮堂上多少的外邊景色。
“真想抽一口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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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緩緩流逝,因爲看起來很明顯惡劣天氣即將到來並且體力確實有所消耗的緣故,哪怕明知身後會有追兵存在,他們卻也只能駐紮休息,回覆體力。
賢者所挑選的露營地點不至於過於高調輕易就被發現,草屋本身從自然之中選取的建材就成爲了一種保護色。儘管燃燒的篝火碰到上面富含水分的樹葉屋蓋確實會升起白煙,但所幸陰沉的天空降低的能見度加之以控制篝火的規模不至於太大到遠遠就被認出。
因爲雨尚未落下,亨利和米拉轉頭跑到外面找了許多的石頭,然後用兩根木棍夾着放在了火堆之中。這次他們所做的事情總算不在櫻的瞭解之外。
“是懷石嗎?”她用了一個米拉聽不懂的詞彙,但比劃帶解釋之後洛安少女點了點頭。
月之國的人在冬天的時候會用一種小肚兜一樣的東西,用布做成的小囊袋,裡頭裝入燒熱了的石頭之後放在懷裡,就可以長時間地暖和身體。
放在火堆裡燒的石頭能夠較長時間保溫,而亨利和米拉做的這個,自然是在爲夜裡降溫做準備。
烏雲密佈的天空足足翻滾了三個小時的時間,一直到傍晚時分逢魔之時來臨,天空之中才忽然有些什麼變化。
一瞬之間的亮如白晝,緊接着是震耳欲聾的雷聲“轟隆——”響起。
只是這一聲驚雷卻明顯有別於通常的自然現象。
“怎麼回事。”洛安少女的臉色變得蒼白了起來,她緊抓着自己的胸口,感覺心跳忽然加快了許多,像是有什麼在壓迫着心臟一樣。
亨利立刻反應了過來,他從一直隨身攜帶的腰包當中掏出了過去在湖心島取得的龍的寶藏之一,將那塊刻有符文的石頭塞到了洛安少女的手裡。
“你們別離開草屋。”賢者如是說着,緊接着掏出了一把只有指甲蓋大的黑色小石塊,走到了外面開始沿着草屋附近擺放。
“怎麼、回事。”握着的石頭當中傳來了一股暖流,心跳逐漸變緩下來的米拉仍舊拋不掉那股不安的感覺,她和櫻兩人不顧亨利的警告,從草屋當中走了出來。
而也正是在這一瞬間,一道紅色的閃電再次從天空中劃過。
“轟咔——”整個天空像被什麼東西給撕開了巨大的裂口一樣,烏雲在其中散開,露出絕美的璀璨夜空一角。
但盯着天空看的兩人在從美景當中回過神以後卻注意到了一些什麼。
“月、月亮是紅色的?”櫻的語氣有些顫抖,而米拉則緊張地把目光投向了亨利。
“嘶吁吁籲——!!”一旁臨時馬棚當中的兩匹戰馬忽然發出了悲鳴,三人聞聲轉過頭看,只見它們像是被什麼外力重壓一樣顫抖着四條腿都彎了下去,緊接着趴在了地上口吐白沫地翻了白眼。
“退回去。”亨利不由分說地把兩人推回了小屋,緊接着把最後一塊石頭放上完成了包圍,然後將克萊默爾舉起。
“咚——!”大劍插在小屋門口的一瞬間,一陣細微的波動穿過了在屋內的兩人,緊接着賢者自身也走了進來。
“老師你在......發光。”洛安少女看着賢者身上的德魯伊符文接二連三的亮起,而亨利回過了頭,米拉這纔看見賢者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嚴肅表情。
“看來北地的叛亂可能比我想的還要嚴重。”他忽然開口這樣說着。
“這些傢伙知道新月洲的秘密,沒想到居然做得這麼絕。”
“這可不是普通的以下克上啊,他們是想徹底洗牌了。”
“你,你在說些什麼啊,老師?”米拉忽然覺得亨利有些陌生,而賢者回頭看了二人一眼,嘆了口氣。
“過會兒就跟你們解釋。”他換成了月之國的語言這樣說着:“反正我們估計要被困在這裡有一陣子了。”
“困在這裡?天氣確實很反常但是會持續那麼久?”櫻的表情和洛安少女一樣迷糊。
“不是天氣。”而賢者回過了頭,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們現在。”
“已經不在原來的世界了。”
“吼————”
略微有些令人耳熟的聲音,在外頭的曠野上響了起來。
緊接着是某種像是昆蟲翅膀繼續拍動一樣的聲音,只是密密麻麻,並且音量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