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死亡,許元應該不是思考最多的人,但大概是這個世上了解死亡的人,畢竟死而復生這種事情和投胎一樣,是個不折不扣的技術活。
那次復生之後,每逢夜深人靜,獨自一人時,許元便不自覺的思考生命這種操蛋的東西究竟是個什麼玩意。
相國府作爲這個世界絕對的統治階級之一,許元其實看過很多關於生命研究的內參。
前世相關的研究受現代道德約束而無法進行,但封建皇朝可沒有這麼多人權獸權可言。
萬年前異鬼除了帶來十室九空的災難以外,還帶來了讓人瘋狂的血肉編輯技術,這讓那些研究者們能夠一比一的複製出一名活生生的人。
掌握神明的權柄,修者從未放棄爲之努力。
但結果卻註定失敗。
他們沒有創造出新的人類,僅僅創造出了一羣沒有思維的血肉傀儡。
即便按照實驗體的模版,捏造出一名不論外在內裡,從骨骼到血肉,從經絡至大腦皆都沒有絲毫差異的人也只會換來一具沒有思維的傀儡。
這些東西看得多了,許元反而會覺得慶幸。
這些失敗的研究,反而證明了他現在依舊是他,而不是在死後被複製出來,有着許元思維模式的另一個存在。
也因此,許元確信在生死之間一定會有着一個錨點,也就是所謂的魂魄。
前世那個關於靈魂重量的傳言,許元是不相信的,因爲前世醫學已經證明人的思維是由大腦中神經元碰撞而構成,而人也大體不過是由一羣細胞組成的蜂巢意識體。
而今生許元也依舊不清楚。
意魂雖然和魂魄的定義類似,但二者卻完全是兩碼事,它只是一個載體,一個和肉身無二的載體。
這世間唯一能夠稱得上是魂魄的東西,大體便只有魂痕,可魂痕這東西依舊籠罩在一片未知的迷霧中。
也因此,
看着周遭涌動灰霧逐漸以他爲中心形成了一個風眼漩渦,許元根本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經歷過死亡的人都應該知道,死亡之前不會見過牛頭馬面一類的神話人物,也不會有走馬燈來總結你的一生,有的只是那包裹住整個靈魂,讓人生不如死的無盡負面情緒。
不過慶幸的是,
這種狀態只會持續一瞬,在徹底死透後便不再會有任何感覺。
可不幸的是,
灰霧風眼形成之後,許元便一直處在這種生不如死狀態中。
如果硬要用一個詞語來形容這種狀態,
許元覺得可以稱之爲,
生與死的交界線。
界線的一邊代表着生,另一頭代則表着死。
這世間本不應有人能一直處在這狀態,死亡的過程是不可逆的,一旦站在這條分界線上,生命已然不能後退,只能朝着那名爲死亡的黑暗墜去。
紛雜的迭音呼嘯而至,重重迭迭,每當許元想要聽清這些聲音訴說之言時,它們又會忽地遠去,像是指間沙般從掌心流逝。
許元覺得自己的頭要炸了。
他在被迅速異化,迅速的適應這種狀態。
而在這個過程中,
站在那條生與死的分界線上,許元情緒痛苦翻涌,漸漸明悟了很多東西。
他理解了牧糯的存在,理解了爲何它迫切想要吞噬掉他,理解了它爲何沒有死亡的感念,
世間生靈由生向死,唯它由死向生。
從降世的那一刻起牧糯便一直站在這條分界線上,努力的想要邁過它,從死亡走向新生。
但這個過程註定失敗。
牧糯哪怕爲之吞噬天地間所有生靈,它也不可能跨過這條天塹。
這是生死分界的鴻溝。
許元他曾感覺到同源,並非是來自於自身曾融合過的鬼柳陰源,而是更高一層的東西。
他的存在本身。
那由生向死,又由死向生存在本身。
牧糯一旦吞掉他,便能夠越過那條生死的分界線。
在嘈雜的低語中,許元莫名想到了天苑的那個劫難預言,然後有些想笑。
若非那次刺殺,他不會得到由死向生的機會,牧糯也便沒有能夠補全自身的條件。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不過就是不知牧糯若真的將他吞噬掉,邁過生死界限過後,其的存在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許元覺得應該會亮血條。
真不知道牧糯是怎麼想的,這世上居然會有人想方設法的削弱自己。
由死向生難,由生向死易。
只需要外人小小的一點幫助。
沒亮血條,外邊的那羣BOSS打不死你,你敢亮血條再厚他們都能給捅穿了。
不過當許元垂眸看見自己軀體上那散逸金芒之時,忽然又理解了這小鬼的動機。
生死分界對於任何存在都代表着絕望。
他現在能在耳畔那令人發瘋的低語保有思緒,是因爲衍天神魂在護佑他的本心。
雖然隨着在灰霧中的時間拉長,衍天神魂的護佑之能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衰減,但它卻是依舊存在。
看起來,他許元應當並非是這世間第一個跨越生死的人。
最起碼,
創立衍天決之人也曾進入過這生死分界。
想到這,許元忽地一愣。
方纔的思緒讓他捕捉了一些東西,腦海點點滴滴信息開始被串聯。
等等,
監天閣.
劫難
牧糯那受本能驅使想要越過生死界限而吞噬衆生的行爲
如果他死在了那場秋雨的夜裡,牧糯妥妥的就是劫難模版。
天夜不會從瓊華秘境中出來,沒有鬼柳陰源作爲支撐,莞誕下牧糯的時間會往後推上數年乃至十數年。
待到其降世,得不到補全自身的條件,受本能驅使吞噬衆生,創造生靈死域之時,人族大概恰好因爲內戰而變得極其虛弱.
但若牧糯真的是劫難本身,
那麼這場劫的誕生過程中人爲因素是否顯得太重了一些?
讓莞擁有人族意識的那個女人。
牧興義作爲蟲聖之子誕生的過程。
莞與牧興義那一見鍾情的愛。
以及,
二者結合誕下牧糯那一夜的記憶中驟然出現的未知閃爍。
劫難應由天生,但牧糯的誕生似乎處處都有人爲.
思緒至此,
許元感覺到像是抓到了某種尾巴,但也正是這時,環繞在他周身金芒消散,衍天神魂被死亡低語攪碎,耳畔那些低喃逐漸變大,翻涌的負面情緒激盪洶涌。
瞬時之間,
死亡分界線上的惡意如潮水般包裹住了許元。
他開始向着死亡沉淪,墜入煉獄。
在這個過程中,
有那麼一瞬,許元想和牧糯talk一下。
講講自己的發現,講講那可能存在的因果關係。
但這個想法在許元看到牧糯那眼中怨毒後,便直接放棄了。
這小鬼已經沒有了牽掛,壓根不是能交流的主。
有些無奈。
許元真的很討厭這種被安排的感覺。
作爲導致其父母死亡的黑手,
無論原因如何,
他與牧糯之間只剩了你死我亡。
二人現在都站在生死的分界線上,許元暫時沒有向着另一側邁步的意思,他還想要搞清楚方纔意識到的東西,所以也便只能請這小鬼赴死了。
但在此之前,
他得先讓它生,才能讓其死。
感受着生死分界的嘈雜癲狂,回憶着另一側那永享的安寧,許元於魂痕中凝聚的軀幹,開始瘋狂吸納這伴隨牧糯降世的詛咒灰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