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門劍仙生在距今約莫一千五百載前,武末炎初的交界時代,但興許是見過太多老不死,許元並未過多驚訝這女人的年歲:
“閣下居然是和那位劍仙是一個時期的人物,不過算算時間,你那個時代應該還有大炎太祖吧?他老人家也入不得你的法眼?”
“李綬塵麼?”
溫姓女子在沉默了少許後,緩聲道:“他無論手段,還是修爲都算不上絕巔,能奪得天下很大程度是因爲當初幹周兩國相爭打空了國力,宗門也需要一個人來平定亂世。”
許元聞言笑了:
“閣下如此形容建立如此巍峨國度之人,是不是略微有些過了?”
溫姓女子輕輕搖了搖頭,笑着說道:“史書是可以被編纂,但事實不能,若李綬塵真如史書裡記載般有着橫掃環宇之能,爲何他要將宗門留給後人來解決?”
“.”
沉默一瞬,許元轉而盯着對方,問道:
“此言有理,但既然大炎太祖如此不堪,閣下又有如此口氣,當初爲何不嘗試與他爭奪一下這九鼎之位呢?”
溫姓女子沉吟了少許,似是回憶,又似是斟酌,半晌才清聲回道:
“那個時期的我一心向道,爲求長生之法,並未參與進那場亂世之爭。”
許元眯了眯眼,順着說道:
“所以閣下這是長生之法已成,所以便要想着來爭這天下了?”
“相較於尋常修者,我現在確已算長生,但將尺度拉長至萬年,卻還遠遠不及。”
“既然如此,那便繼續出世去求那長生不好,爲何要摻合進這場大勢中呢?”
“呵呵~”
話落一瞬,溫姓女子立刻輕輕的笑了起來。
清脆的笑聲迴盪在死寂的廢墟中,待到她笑夠了,收了笑意,方纔輕聲反問:
“你覺得我爲何想要爭這天下?”
許元輕輕皺了皺眉。
當人的地位到了某種程度,一切物質都變得唾手可得,剩下所能追求的東西其實已經不多。
看着眼前這存活了千餘載的女人,許元思索了一瞬,輕聲道:
“以閣下之地位,欲更進一步所求之物不過二三,爲主宰衆生之權、爲心中之願、爲肩上之責。”
溫姓女子眼神眼神沉靜似湖,閃爍着波光瀲灩,微笑着問:
“說得挺好,所以你認爲我是那種人?”
許元直視着她眼睛,緩緩吐出兩個字:
“爲權。”
“.”
溫姓女子美眸略微睜大,眼中有些訝異,隨即輕聲嘆道:
“在你看來我這千載老者,所追求之物居然如此不堪?”
許元挑了挑眉,輕聲道:
“難道不是?”
溫姓女子並沒有正面回答這句話,瞥着化爲廢墟的整座城池:
“權力不過實現願景的工具,你父親如此,我亦是如此,只不過我與他所求之物不同罷了。”
許元順着話說道:
“願聞其詳。”
溫姓女子沉吟了少許,忽地彎眸笑問:
“如果我說,我欲逆伐上天,你信麼?”
“天?”
許元愣了一瞬,隨即輕聲道:
“爲何要伐天?”
溫姓女子擡眸望向那漫天如瀑星辰:
“天一日不滅,人族之劫便永存於世,衆生上限便永世只可入聖。”
許元眉頭擰成麻花,對方這話信息量有些太大:
“可有證據?”
溫姓女子眉眼流露一抹柔和,像是看待一位有趣的後輩,反問:
“有證據,你便能說服你父親放棄自己理想與我合作?或者說,你真的會相信那僅存於我口中的證據麼?”
“.”許元沉默。
溫姓女子也沒在意,只是繼續道:
“.只要一日未曾親身經歷過,你便永遠不會相信我口中之言。”
說到這,
溫姓女子忽然嘆了口氣,看着四周慢慢淡化的廢墟,以及逐漸浮現於腳下的生死分界:
“若是你的話,興許真的有一天能經歷我口中之言,但前提是你今天能活下來。”
聽到這話,許元心中警覺瞬間拉滿,咧了咧嘴扯出一個笑容:
“閣下願與我說這麼多再殺我,應當不是爲了自己的表達欲吧?”
溫姓女子明眸之中閃過一抹追憶,輕聲笑道:
“不,就是單純想和你聊聊。”
“.”許元。
“當然了,最主要還是因爲你這血元心隕訣讓我久違的想起了那傢伙。”溫姓女子靜謐的眸子中透着某種緬懷。
將這神色攬入眼底,許元心底嚥了口唾沫,笑着問道:
“所以,天門山是閣下和天門劍仙戰鬥所致?”
“噗嗤~”
溫姓女子像是聽到了某種笑話,聲音細緩如水:
“如果我說是的話,你會絕望麼?”
“.”許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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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的,因爲逼數自在人心。
溫姓女子絲毫不顧自己處在生死道域之中,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垂眸笑道:
“逗逗你罷了,他的死不是因爲我,我也不可能與他動手。畢竟,那傢伙可是這條路上的唯一與我同行的至交知己。”
許元略微鬆了一口氣。
若是這女人真與天門劍仙是一個級別,那他便可以直接開擺了。
打起精神之後,許元一雙眼眸逐漸衍化爲黑白兩色,輕聲道:
“那便多謝閣下解惑了,不過小子暫時還沒有在此殞命的打算。”
溫姓女子環視着周遭那涌動的生死道蘊,平靜得彷彿陳述一個事實:
“我既已出手了,你便絕無倖存的可能。”
許元輕笑着回道:
“長壽並不代表強大,說來你可能不信,我身邊有不少好友歲數都超過萬載。”
“看來你似乎誤會了什麼,我這一生也遇到過不少以偷生之法長存於世之人,但他們毫無例外的與我有着本質的區別。”
溫姓女子的聲音不急不緩,輕輕的擡起了手指:
“你想知道是什麼麼?”
說話間,
嗡————
一陣似水漣漪般的波紋自她纖長指尖擴散開去,在數息的時間內,便擴散至了整座生死道域。
下一刻,
天地驟變,
溫姓女子腳下的生死之河如同豆腐塊一般的被層層剝離,然後漆黑的死界與白亮的生界。
整個空間像是拼圖般塊塊碎裂,陀螺,隨後又有無數空間碎塊出現,覆蓋上碎裂掉的部分,進行重組。
待到震盪消失,
生死道域已然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他們方纔站立的府城廢墟。
溫姓女子沉靜的望着許元,淡聲道:
“他們長生的本質是以沉睡延壽,而我不需如此低劣的手段。”
“.”
許元皺着眉頭,嘗試繼續凝聚道域,但卻失敗了。
沒有緣由的失敗。
凝聚的道域的一切都成型,但卻不知爲何始終無法將其顯化於世。
心臟跳動略微加速,許元瘋狂的運轉起血元心隕訣,沉聲道:
“你做了什麼?”
也許是愛屋及烏所致,對待修了血元心隕訣的許元,溫姓女子顯得很有耐心:
“天下修者只知入道三境以破聖,但入道真的就是正確的麼?以我的經驗,想要走至聖人之上,道蘊反而會成爲絆腳石。
“但不可否認,道域這種東西對於修者的增幅確實巨大,所以爲了對敵,我便創出了這隔絕道域的虛境。
“簡單來說,一種干擾修者勾動天地道蘊的術法。”
“好了,你的問題我答了,還有什麼想說的麼,許長天?”
“.”
細細聽完,許元嚥了口唾沫,低聲道:
“你方纔說天門劍仙是你唯一的至交知己,對麼?”
“是。”
“你看我能成第二個不?”
“.”溫姓女子。
沉默一瞬,溫姓女子啞然失笑,神色似水溫柔:
“如果有選擇,當然可以。
“但你的身份已經註定了沒得選,所以.”
話音未落,
許元的身形驟然消失在了原地。
談了那麼久的話,許元已經將體內迭紋秘術運轉到了極致。
但這次,他沒有選擇逃走。
因爲不能逃,也逃不走。
待許元再度出現之時,身形已然來到了溫姓女子面前,掌心之上的一顆黑球扭曲了空間。
術法,無名。
而在看到這記術法的同時,
溫姓女子似若柔水的黛眉第一次皺了起來。
她記得那傢伙的這記術法,
但,
這不是隻有破聖之後才能被穩定使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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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大意了。
溫姓女子意識到自己似乎小覷了這名後輩。
她是正經修者,不是對方那種動不動就把上半身捐了的怪物。
所以她得躲開。
只是變故於此刻再起,
屬於法爺的血殺困陣瞬間成型,無數的血色絲線自地面綻放散射,如同鋼絲般纏繞住了溫姓女子的那纖細豐饒的嬌軀,將她定在了原地。
天穹之上,
無數的血色晶石自虛空中顯現。
殺局,在一瞬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