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步非眼前一晃,人已經從花陣出來,站在一座青瓦小觀前。
身姿板正、頭戴蓮花冠的道姑坐在涼亭裡,手握流珠默唸經書。
“師伯祖!”凌步非嚷道,“您怎麼把我拉出來了!陣還沒破呢!”
花無聲瞥了他一眼,把這一段唸完,纔回道:“聽聽這語氣,才走了幾日啊,就爲別人指責起師伯祖了?”
“呃……”凌步非軟下來,“我不是指責師伯祖,就是覺得這樣不合適。她雖然有金丹修爲,但那是奇遇得來的,您讓她獨自闖陣,是不是太過了?”
花無聲不爲所動:“不管是不是奇遇得來,金丹就是金丹。她想進鏡花水月,就得闖陣。”
說完,眼前騰起一陣煙霧,百里序走了出來。
花無聲揚了揚下巴:“你瞧瞧,阿序跟了你這麼久,還不是得自己闖。”
百里序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先恭恭敬敬地施了禮:“見過師伯祖。”
然後他發現少了一個,問道:“公子,你沒把白姑娘帶出來嗎?”
凌步非拉着個臉:“我倒是想帶……”
話說半句,他就自個兒生起氣來。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如同那日在山谷裡一般,擡掌便將一個元嬰修士按死,輕輕鬆鬆帶她出陣。只恨自己不爭氣,什麼法術都用不了。
瞧他這樣,花無聲被逗笑了,心道,這小子還真的情竇初開了。
“急什麼?難道我還真跟個小輩計較?只要她表現得差不離,我自會放她進來。”
花無聲說罷,摘下一顆流珠彈出,化成一面水鏡,映出陣中情形。
這一看,三個人都吃了一驚。
“她在幹什麼?”百里序脫口而出。
花陣中,白夢今手持陰陽傘,閉目靜立。
無極宗的弟子服以白爲主色,點綴些許黑色裝飾,偏巧陰陽傘也是黑白兩面,十分相襯。
魔氣從她掌心流出,順着骨柄流進陰陽傘,催得傘面轉動起來。陣中的靈氣被帶動,向這邊涌過來。
靈氣與魔氣在傘上交匯,很快形成一個旋渦,旋渦的中心點,正是白夢今。
“呼……”風聲響動,從她的髮梢衣角拂過。
隨着陰陽傘轉動越來越快,這股風也越刮越大,花草們被吹得發出簌簌之聲。
“她想把花都吹走嗎?”百里序不解,“這不行吧?”
這當然不行,陣中花草是靈氣所化,被吹走了還能再化出來,不打破正確的方位,是不可能出去的。
但花無聲不覺得她的目的是這個。
她看着陰陽傘上交匯的旋渦,看着那些靈氣涌入陽面,看着魔氣逸出陰面……好像看出點什麼,不由笑了。
這法子有點意思。
陣中狂風大作,幾乎把人吹飛。爲了抵抗這股風,整個陣法都運轉起來。
白夢今忽然睜眼,擡手點在自己的眉心,開了天眼。
因爲滲入了絲絲魔氣,陣內的氣息流動,立時顯現在她眼中。
所謂陣法,就是用氣息的流動製造出各種奇詭之效,正向可聚靈、防護,反向可迷幻、殺戮。
這氣息流動的走向,等同於人的血脈經絡,也就是陣法的玄機所在。
百里序懂了:“她這法子也不錯,只要順着氣息走,就能出來了。可惜我們不能用,沒有她的魔氣,也沒有她的法寶。”
花無聲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語。
百里序遲疑:“師伯祖,我說錯了嗎?”
回答他的是凌步非,他緊緊盯着陣中的白夢今,口中道:“我不覺得她費這麼大的事,只是爲了走出來。”
這姑娘,裝得乖乖弱弱的,實際上兇殘得很。一個元嬰修士,她直接就拍死了,不帶一點猶豫的。
確定她有法子,凌步非放鬆下來,有心情跟花無聲說笑了:“師伯祖,她一個初入門的小弟子,您用這種手法去考驗她,本就不公平。要是她過了,您是不是該賞點什麼?”
花無聲瞥過去:“喲,對她這麼有信心?師伯祖這個陣法,便是元嬰修士過來,都要費一番手腳的。”
“您就說敢不敢打這個賭吧!”凌步非往欄杆上一靠,那叫一個胸有成竹,“我帶來的人,總不能白白被您爲難一回,是不是?”
花無聲笑了,帶着幾分縱容:“好,你都開口了,師伯祖還能拒絕嗎?她要做到了,我就給她三張靈符當見面禮。”
無極宮的人都知道,花長老的靈符是保命用的,一張難求。這回出手就是三張,非常闊氣了。
凌步非卻不滿意:“靈符我多得是,要來做甚?”
“那你要什麼?”
凌步非目光下移,看着她的左手笑了:“您這串流珠不錯。”
花無聲把流珠往袖子裡一收,氣笑了:“你胃口可真大,這可是師伯祖的棺材本!”
她手上這串流珠,是早年初入化神時煉製的法寶,總共一百零八顆,象徵周天星斗運轉之數。它與別的法寶不同的是,每一顆流珠裡存儲了一道術法,可以分開使用。這些年下來,還剩三十六顆。
化神修士的術法,常人能得一兩顆就已經是壓箱底的寶貝了,哪個像他這樣,直接要整串?
凌步非也不說話,就看着她。
最後花無聲敗下陣來:“算你小子狠!這串流珠陪我多年,不可能給她,不過我還煉製了一串小珠,原本是給你的,那就送她吧!”
“謝謝師伯祖,”凌步非喜笑顏開,沒臉沒皮地湊上去,“回頭也煉製一串給我唄!正好湊一對嘛!”
花無聲嫌棄地推開他:“別高興得太早,她要破了陣纔有東西拿。”
兩人說話的功夫,花陣裡的魔氣完全鋪開了。這些魔氣混入靈氣之中,順着陣法的氣息而流動。
然後,白夢今動了。她合掌一握,術法從骨柄穿過,在傘面驟然放大。
“轟!”一株蘭花上的魔氣爆開。
這彷彿是一個信號,魔氣勾連之下,旁邊的杜鵑緊接着枯萎。然後是睡蓮,接着梅花,萱草,文竹……
陣外的凌步非輕輕念着:“坤位、復位、歸妹、無妄、小過……”
到幹位的牡丹時,所有花草全被掃蕩而過,花瓣漫天飛舞,落下時化爲靈氣,歸於無形。
花無聲看着水鏡裡空蕩蕩的廢陣,露出無奈的笑。
這麼多年,進花陣的弟子怎麼破陣的都有,就是沒哪個直接把她的陣廢了的。
不就是考驗她一下麼,就下這麼狠的手,這小姑娘脾氣可真大——跟秋意濃說的完全不一樣。
“哈哈!”凌步非高興地伸出手,“師伯祖,願賭服輸啊!”
“行行行!”花無聲伸手進袖,東西還沒掏出來,忽然感覺到什麼,停住了。
她轉頭看過去,只見水鏡裡那些魔氣絲絲縷縷,竟出現在小觀周圍。
“轟……”沉悶的一聲,四周的迷霧一掃而空,露出雲霧澤的水面,四個角的陣旗靈光盡失,光禿禿地立着。
花無聲臉色頓變,霍然站起。
這姑娘,不但把花陣廢了,連鏡、水、月三個陣也一起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