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劍走偏鋒
幽暗地底的廣場上,長明燈的微光,照亮了高大墓門和門前的四人一鳥。
身着赤色鎧甲的屈幹辰,聽見那名不知名女修的言語,瞳孔微微一縮。
屈幹辰對着白骨拜師,拿走地底洞府裡的機緣,自然知道那位沒見過面的師父有多厲害,也清楚‘天機殿’的傳承有多久遠。
按照得來的功法、書卷裡的描述來看,天機殿的歷史,能追溯到長生道被斬斷之前,當代修行道能和其拼歷史淵源的仙家宗門,估計不到一手之數,而且大半都沒落了。
屈幹辰的家族不過短短三百年曆史,說出去都沒幾個人知道,若是能重新豎起‘天機殿’的招牌,以正統繼承人的身份,在修行道行走,那地位可就不是雲泥之別能形容。
光是‘天機殿當代殿主’的名號,都比‘屈家家主’響亮百倍,去道家祖庭、絕劍仙宗等豪門做客,豪門老祖都不會瞧不起你,如果往日有淵源,指不定還會禮待三分,坐在一起聊聊祖上的光輝歲月。
屈幹辰當年也想過把‘天機殿’的招牌掛起來,但沒那個本事,說自己是天機殿正統傳人也沒人信,信了引來的也是窺伺上古傳承的禍患,以他的實力根本扛不起這麼大的名頭。
眼前這麼小婦人仙尊,說‘給他重新立起‘天機殿’招牌的資格’,意思自然是他只要打贏了,就扶持他開宗立派,在九洲大地紮根。
小婦人是否能做到,屈幹辰並不懷疑,因爲小婦人看氣度是‘劍妖左慈’的師長,或者能管住男人的媳婦。
能壓住這等妖孽的女人,身份絕對高的嚇人,給他塊風水寶地建立個小宗門,確實是一句話的事情。
至於他能不能打贏劍妖左慈?
一個劍修罷了,殺力確實驚人,但防護、續航、恢復能力全是弱項,之所以被道家祖庭瞧不上,就是因爲這玩意過剛易折。
屈幹辰道行半步玉階,不如落劍山韓鬆,但有‘仙王鎧’傍身。
劍修的‘同境一劍破萬法’,前提條件是對方沒有法寶仙兵護體,而屈幹辰身上的就是天機殿傳承下來的寶甲,具體品階他不清楚,但絕對比尋常法寶強橫;這玩意對劍修來說就是‘父親背心’,遇上了他和遇見親爹區別不大。
劍修一旦沒法破防,就成了脆皮紙老虎,他站着讓左凌泉先出兩劍再還手又如何?
屈幹辰站在墓門之前,望向上官老祖,沉聲道:
“閣下好大的氣魄,不過您太小看我屈幹辰了。待會打趴下左劍仙,希望閣下能履行諾言,而不是惱羞成怒。”
上官老祖平淡道:“天機殿的傳承不弱於世間任何宗門,本尊也想看看你掌握了幾分火候。”
屈幹辰眼底顯出幾分傲意,面甲重新蓋在了臉上,緩步走下臺階:
“若是閣下出手,屈某可能會忌憚,但劍妖左慈一個劍修,屈某還真不放在眼裡。”
左凌泉其實對兩人的對話聽得不明不白,見屈幹辰不把他放在眼裡,才微微皺眉,手按劍柄來到臺階之前:
“你確定敢接我一劍?”
屈幹辰拿到這套仙王鎧後,就沒正兒八經顯擺過此甲的霸道威力,挺想站在這裡讓劍妖左慈戳一劍。
但屈幹辰從一介散修爬到世家家主,不是沒腦子的智障,知道劍修邪門,敢用腦袋試對面劍快不快的人,基本都落得了‘生的偉大、死的奇葩’的結局,所以沒幹這蠢事。
屈幹辰在地下廣場上站定,身上的鎧甲泛起紅色流光,如同血液在鎧甲內部流淌,擡起雙爪:
“屈某有何不敢,就怕左劍仙空有通神劍術,卻摸不到屈某的衣角。”
左凌泉見此也不多說,右手握住劍柄,雙腳一前一後,擺出了拔劍的起手式。
上官老祖瞭解天機殿和仙王鎧的底細,見左凌泉有點託大,開口提醒:
“仙王鎧是天機殿祖傳的至寶,以麒麟血鍛造,免疫水土二法,不懼神兵利刃,你別掉以輕心。”
上官老祖說這話,顯然是怕左凌泉又和打‘神門’一樣,用劍去戳鐵皮王八。
即便仗着仙劍能戳破,付出的代價也是事倍功半,萬一把玄冥劍傷了,更是得不償失。
鐵簇府成套的破甲技,左凌泉這次出來,還專門帶了幾柄‘打神鐗’,這時候就該換兵器。
但左凌泉有時候,確實耿直得像塊榆木疙瘩,握住劍柄雙目鎖定對手,估計連她說什麼都沒聽,更不用提換鐵簇府武學對敵。
上官老祖見此有些無奈,覺得還不如讓秋桃上去拿錘子砸。
空曠的地底廣場,陷入了剎那的寂靜,兩股強橫氣勢,也在節節攀升。
左凌泉不動如山,望着對手神色寧靜。
屈幹辰渾身包裹在赤色鎧甲之內,因爲通過傳聞,對左凌泉的劍術風格有所瞭解,沒給對方尋找機會一擊必殺的時間,心念一動,胸口的獸面護心鏡便化爲活物,發出一聲:
“昂——”
震耳欲聾的咆哮響徹地底!
巨響宛若一尊神獸,在陵墓之前發出怒喝,聲音震懾心神,讓目不轉睛旁觀的謝秋桃,都出現了些許眩暈和恍惚。
轟隆——
咆哮帶出一道赤紅麒麟虛影,腳踏虛空,往左凌泉衝來,也遮蔽了屈幹辰的身形。
屈幹辰並未跟隨虛影前衝,身着重甲卻行蹤鬼魅,以麒麟咆哮爲遮掩,剎那在原地失去蹤跡,等再次現身,已經來到了左凌泉的背後。
外人看去,就好似一尊赤紅麒麟,和一個赤甲人影,從前後同時衝向中間的劍客。
而劍客目光放在前方氣勢驚人的虛影之上,似乎沒有察覺到背後悄然出現的殺機。
此情此景,讓旁觀的謝秋桃驚出一身冷汗,想要開口提醒。
但山巔修士搏殺只在一瞬之間,哪裡容得外人開口提醒。
謝秋桃看清情況的瞬間,屈幹辰帶着五柄利刃的右爪,已經刺進了左凌泉的後背,而左凌泉腰間的劍都尚未出鞘。
此景落入屈幹辰的眼中,使他生出了幾分輕蔑——什麼劍妖,不過如此……
但心念剛升起,屈幹辰心湖就是一震——右手刺入面前的劍客後背,卻沒有任何觸感反饋!
屈幹辰暗道不妙,但爲時已晚。
左凌泉的劍,以非人的速度和爆發力爲支撐,想要把劍刺中,自然也需要驚人的洞察力捕捉目標。
屈幹辰和他同境,速度就肯定不及他,這麼淺顯的聲東擊西之法,若是對手繞到身後他都沒反應過來的話,這劍也就白練了。
唰——
一聲尖銳哨響。
幽暗陵墓之前,亮起一道璀璨白芒,剎那間將整個地底空間照的雪亮。
屈幹辰反應同樣不慢,察覺對手已經憑藉駭人速度橫移到左側,當即偏轉身形躲避刺擊,同時一爪掃向左側那道剛剛浮現人影。
屈幹辰知道左凌泉出劍都是‘刺擊要害一擊斃命’,哪怕身上寶甲打不破,依舊偏轉了身形,以免陰溝裡翻船。
但讓屈幹辰沒想到的是,他剛看清面前的人影,就發現左凌泉右手持劍,往後來了一記橫削。
仗着寶劍堅韌,全力以赴刺擊,尚有可能破甲;用劍‘斬擊’,要是能把麒麟血鑄造的仙王鎧劈開,那這套鎧甲也不配傳到現在。
瞧見此景,不光是屈幹辰莫名其妙,上官老祖眼中,都露出了一抹疑惑。
但下一刻,上官老祖眼中就化爲了驚豔!
轟隆——
左凌泉腰間玄冥出鞘,帶起劍鳴卻如同旱地驚雷般,發出了一聲似是要撕裂天地的轟鳴。
手中的古樸寶劍,劍身之上不再是墨黑劍氣,而是千萬道糾纏在一起的電光。
一劍往後削出,電蛇傾瀉,化爲了一道扇形雷霆幕布,瞬間遮蔽了整個地下廣場。
霹靂——
刺耳的電流聲密佈每一處角落。
從後方襲來的屈幹辰,身在半空,正好處於扇形雷霆幕布的中間。
千絲萬縷的雷蛇從赤紅寶甲之上一穿而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又從背後透出,繼續往前蔓延。
這華麗至極的一劍,看起來斬了個寂寞,似乎沒有任何實質破壞力。
但往前掃出一爪的屈幹辰,身形卻猛然僵直,往前直直摔了出去。
嘭——
剛剛還氣勢如虹的屈幹辰,砸在了高大墓門之上,發出一聲巨響,繼而反彈落地,微微抽搐了幾下。
一劍之後,地底廣場重新歸於沉寂。
方纔近乎夢幻的華麗場景,猶如曇花一現的幻境。
謝秋桃長大嘴巴,還沒反應過來。
糰子則是攤開小翅膀:
“嘰嘰?”
左凌泉站在原地,右手將長劍緩慢收入劍鞘,偏頭看向上官老祖:
“嗯哼?”
舉止有幾分輕佻,和向不信任他劍術的媳婦邀功似的。
??
上官老祖是沒料到左凌泉對於劍道的悟性這麼好,心裡確實有點驚豔,但瞧見這調戲丈母孃般的大不敬模樣,眼神就是一沉:
“雕蟲小技,華而不實,和姜太清的劍術相距甚遠,得意什麼?”
左凌泉對老祖這話並未反駁,畢竟這一劍還當不起‘劍一’二字,勝在劍走偏鋒罷了。
這一劍說起來也不麻煩,通過青龍本命調用雷霆之力,以他往日的習慣,以最猛的姿態釋放出去。
此劍的靈感,來自於北疆打那隻‘鐵羽鴉’,鐵羽鴉身形鬼魅,虛實變幻無常,刀劍根本傷不到本體,只能用雷法傷其魂魄。
左凌泉當時出了一劍,發現效果極佳,就私下琢磨了一番。
但結果卻讓人有點失望——他以前的劍,只傷體難以攻擊神魂;以雷霆之力可以攻擊神魂了,但神魂和肉體不同,沒有頭顱等死穴,單點攻擊效果甚微,得大面積廣撒網,和他原本劍理念相駁。
方纔一劍出去,只有一小部分擊中了屈幹辰,剩下大部分威力都浪費了。
什麼時候能把所有力量擊中起來,全部傾瀉在對手身上,才稱得上‘一劍必殺之技’。
雖然上官老祖都不怎麼滿意,旁邊的謝秋桃卻是看蒙了。
謝秋桃長大嘴巴,愣愣望着渾身無傷卻一秒躺的屈幹辰,難以置信道:
“怎麼回事?剛纔……”
左凌泉輕輕笑了下:
“都說了我還有一劍,沒騙你吧?”
“你……你什麼時候……”
“一法通萬法通,只是換種方式出劍罷了。”
左凌泉解釋兩句後,望向墓門下方的屈幹辰,開口道:
“還打嗎?”
屈幹辰體魄並未受傷,但渾身陷入麻痹幾乎暈厥,到現在還沒搞清剛纔是怎麼回事。
屈幹辰咬牙撐着身體站起來,身上的鎧甲自行褪去,變成了右手上的護腕,臉上有被雷擊留下的青紫痕跡。
雖然沒有受傷,但剛纔一時不慎陷入麻痹,僵直的時間足夠對手補刀了。
屈幹辰判斷了下當前形勢,並沒多說什麼,直接把護腕取下來,丟給了上官老祖:
“機緣不過身外之物,能得高人一句點化,比一件仙王鎧值錢。今日前輩說屈某心性不佳,屈某謹遵教誨,但也希望前輩能體諒屈某一介散修無名師指導的難處,給屈某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這話說得好聽,實際上就是想攀交情,讓上官老祖拿了東西后扶持一把,別直接屁股一拍走了。
上官老祖對此迴應道:“若非你尚未鑄成大錯,今日不會與你多說半句。天機殿的傳承你扛不起,念在你拿得起放得下,以後心懷正道凡事三思而後行,本尊自會給你一番前程。”
……
——
不遠處。
巍峨墓門的另一頭,是在地底沉睡數千年的古老地宮。
河流環繞中心的宮殿,河水顯出水銀的色澤,如飢似渴地吞噬着地宮內一切靈氣,把地宮化爲了世間最徹底的死地。
中心的宮殿,華美而巍峨,卻又死氣沉沉,殿門上顯出‘封’字陣紋,散發着幽暗色澤,上方懸着匾額,書寫有‘天機殿’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
白石打造的百丈長橋,跨過水銀般的河面,連接着墓門與大殿,雙車並行的橋面上,立着一百零八尊獸類石像。
石像雙眼皆被塗成猩紅之色,雖然早已沒了神志,但依舊讓人感覺,都盯着墓門的入口處——那裡有一個不該闖入此處,正唉聲嘆氣的花簪美人。
桃花尊主在玉質蒲團上盤坐,勾人紅脣間叼着一支金筆,身旁放着堆成小山似的書籍,面前的地上也攤開了一片書卷,上面畫着各種繁複晦澀的古老陣圖。
蒲團的旁邊,還放着一個紅色酒葫蘆,塞子打開着,散發出濃郁酒香。
桃花尊主抱着書卷翻看片刻,就會把目光投向眼前的巨大墓門,用金筆在上面作出標註,以此判斷陣紋脈絡,從而尋找漏洞。
但可惜的是,天機殿在三千年前就只剩下一個獨守孤墳的傳人,宗門不外傳的陣法要訣早已經失傳,這座地宮又是天機殿傾盡宗門所學打造,想摸透並破解談何容易。
桃花尊主往日還有點自傲,覺得當代修行道對陰陽五行的研究已經登峰造極,上古修士玩的陣法、煉器圖等等,不過是落後的老古董罷了。
但接觸這座蘊含一個上古宗門深厚底蘊的地宮後,她才明白‘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今人勝古人’並不一定正確。
太古年間有能飛昇天外的九垓境仙帝,而現在飛昇路徑被打斷了,彼此站得高度就不一樣,對天地規則的理解豈會處於同一高度。
地宮裡的陣法看似老套,但彼此配合稱得上天衣無縫,而且極善攻心之道,似乎算盡了破陣修士的所有路數,怎麼破解都是入套。
桃花尊主在這裡研究幾天,進度可以說是負的,地宮的陣法不但沒理清楚頭緒,還越找越多。
不過這座地宮終究太古老,好多陣法都已經殘缺不全,以桃花尊主的道行,即便地宮內沒有靈氣,依仗體魄強度也能強行破開墓門。
但地宮是爲了封死大殿裡的東西,強行破門,後方的大殿很可能啓動自毀陣法,嘗試重創裡面的妖魔,以免妖魔以全勝之姿跑出來爲禍人間。
因此桃花尊主再惱火,也得按部就班,慢慢拆解地宮裡千重法陣。
本來按照桃花尊主的預估,給她個把月的時間,她就能摸透地宮的陣法脈絡,從而找到破局之法……吧。
但有個討人厭的臭婆娘,完全不給她機會!
桃花尊主正叼着金筆手捧陣圖,全神貫注剖析墓門上的陣法,外面就響起‘嘩嘩’的一聲,似乎有什麼重物在動。
聲音被墓門的千重陣法隔絕,常人根本聽不見,桃花尊主也是從石牆的細微震動,發現了異樣。
桃花尊主眉頭一皺,站起身來,貼着墓門仔細感知,發現外面有些許動靜,但神識被地宮封鎖,很難判斷出實際情況。
桃花尊主以爲是破鋒城和屈家的人,這兩家不可能破解陣法,她並未在意,只是心聲詢問:
“喂,是不是雙鋒老兒過來了?”
心湖之間響起上官老祖的迴應:
“快了,你認不認錯?現在認錯,本尊還能既往不咎……”
“呸——你想得美,我又不是出不去,你現在給我道歉,我也不會既往不咎,必須把這事兒通告九宗……宗……”
桃花尊主心裡還沒念叨完,忽然發現面前的高大墓門,陣紋出現了詭異流轉。
她神色一凝,以爲又觸動了什麼不知名陣法,正想研究,就發現墓門發出‘哐啷’一聲巨響,繼而往上擡起丈餘。
厚約兩丈的巨型墓門,擡起的很快,剎那間便有外界澎湃的靈氣涌入,帶起了一陣清風。
而首先隱入眼簾的,是一個白袍男子的雲紋長靴。
白袍男子站在墓門的另一端,正彎腰往裡查看,驚喜說着:
“秋桃,打開了,快過……我去!”
驚恐爆喝。
聲音聽起來,就像是三更半夜挖老墳,發現棺材裡躺着個活人。
啪嗒——
桃花尊主還叼着嘴裡的金筆,掉在了鼓囊囊的胸口,又彈了下落在了地上……
————
這兩天事比較多……